《君本红妆》十三春夏

2、战变

　　孝寰的阿娘性子古怪，喜悲无常，周边邻里都无人想接近孝寰家，即使是玩伴，也没有亲密到一整天腻在一起，大都是早早的被家里人叫唤了回去，再三叮嘱不能跟这个外来襄齐人来往。

　　所以，孝寰一直都是一个人。

　　但自从任守忠那次与她说话后，以后每日，都会像个小跟屁虫似的紧紧粘在孝寰的身后，小寰儿小寰儿的叫着。

　　他比孝寰高大半头，也壮实的像头小牛，走在孝寰身边带着那憨憨的笑，莫名的有股令人发笑的落差感。

　　任守忠的娘平日对人都不似孝寰阿娘那样板脸相对，都是以礼相待，所以在邻里关系上好很多。

　　她和任守忠熟悉了后，还时常让守忠带着她去家里吃守忠娘做的饭。

　　孝寰阿娘心血来潮也会做饭，但平日里更多的是孝寰流连在各大小酒馆，想尽办法蹭吃蹭喝。或者用几棍子从军营里换来好些时日的粮食填肚子。

　　这下因为守忠娘，她吃了不少的好东西，原本干瘪瘦小的身子也在近段时间圆润了不少。

　　时日久了，孝寰也是越发的喜爱守忠娘，同时渐渐的收敛了在任守忠面前爱理不理的模样，出自真心的唤了他一句守忠哥。

　　任守忠哪能禁得住小寰儿这声叫唤，立马喜笑颜开拉着娘的手不可思议的呼唤道：“娘，你瞅小寰儿叫我哥哥了！”

　　守忠娘一脸欣慰的摸了摸孝寰有些糟乱的头发：“既然小寰儿叫你一声哥哥，你可知以后要好生待她，如亲妹一般。”

　　不需守忠娘开口，守忠也会照做的。

　　从他结识小寰儿起，他就已经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妹一般。尤其是这下还亲口唤了他一声哥哥，更加让守忠笃定了以后要好生待她的想法。

　　见着任守忠难以收拢的笑容，孝寰默默的低下头，嘴角飞快的略过一丝笑意。

　　这年，孝寰已满七岁。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去了一年有余，孝寰照样会时不时的去偷听罔行师傅说书，照样趴在土堆上看着从襄齐过来的商队，也照样，会偶尔去军营驻地偷些粮食。

　　只不过这一切与以往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一个任守忠。

　　从先前笨重敦厚的孩子到如今灵活敏捷，任守忠不得不感谢他这个小寰儿妹妹的悉心教导。

　　有一段时间，孝寰家里缺粮，阿娘又外出好些时日，她只好频繁的流连军营驻地，而小守忠敏捷的身手就是在这段时间给训练出来的。

　　每次都顺利的盗了粮食，只不过在最后一次的时候失手，惊动了营帐内的人。

　　那时正当孝寰二人要越栏而去，任守忠的衣领突然就被人揪住，怎么也出不了栅栏。

　　孝寰为了救他，抽出从酒馆里捡到的小匕首，狠狠的朝守忠哥身后的人刺去。

　　抓住任守忠的倒也不是官兵，而是个只比他们高一点的孩童而已，所以孝寰才胆敢刺他。

　　那小少年吃痛的猛地收回手，任守忠连忙如一条泥鳅一般逃出了军营栅栏，孝寰也趁机跑了。气得那个少年郎儿直跺脚，无奈负伤在身无法追赶。

　　自此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再去过军营。

　　平日里就自由自在的在这广袤无垠的黄沙里吹着之前从军营驻地捡来的胡迦，声音悠扬的与大沙地的风缠绕在一起，随同卷起的细沙远远离去。

　　这样的生活，一直到阿娘弃她而去的那天。

　　她记得那天刮起了不小的沙尘，天地间混沌一片，她一孩童也不知晏兰出了什么事，往日息壤的街道成了空无一人的死街。

　　她路过罔行师傅家门口的时候，见着罔行师傅背着包袱匆匆的离开，她连忙跑上前拉住了罔行师傅的衣袖问道：“罔行师傅，你……是要离开了吗？”

　　看到罔行师傅眼里的坚决，想到以后再也不能听他说起那襄齐大国，孝寰鼻尖忽的涌上一阵酸意。

　　“你这孩儿快快回家拉着你阿娘逃吧，这襄齐和大蛮开战了，襄齐的边境驻地很快就要越境攻打了。”

　　罔行师傅说完此话便甩袖长去，孝寰愣愣的站在原地，本能的想要去守忠家。不过转念一想罔行师傅说让她去找阿娘，于是她又转头往家里跑去。

　　风沙迷离了她的眼睛，她吃了几口沙子推开了自家的门，正巧看到阿娘背着包袱从大门走出来。

　　还未等孝寰开口问话，阿娘从袖里掏出半枚玉佩递到她手里说道：“孝寰，这是捡你的时候挂在你身上的。我现在能给你的也就这么多了，你……”

　　说到这里，阿娘的眼中迅速的泛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愧意：“你……好自为之，阿娘走了。”

　　“阿娘！”孝寰转身拽着阿娘的衣袖，“阿娘，你要去哪里？你不带着孝寰吗？你给我这个东西有劳什子用？”孝寰心急，一手摔下那半枚玉佩。

　　无奈她气力不大，挣扎几下就被阿娘甩开，追了好些路，还是眼睁睁的看着阿娘的身影消失在了漫漫黄沙里。

　　“阿娘……”

　　孝寰用尽力气呼唤，想尽可能的让阿娘回头看看自己，带着自己一起离开。

　　可是她在原地等了好久，都没有等来阿娘的一个回头。

　　直到风沙越来越大，她才后退着身子跑回家门口，此时正巧任守忠和守忠娘在寻她。

　　见到她的身影，守忠连忙跑过去：“小寰儿，可把我给急坏了，你阿娘呢？快让她随我们逃，很快襄齐的驻军就要越界，到时……”守忠说到这里，看到孝寰满脸的泪水，与黄沙混合在一起，脸上脏兮兮的几乎认不出她原本的模样。

　　他呐了呐口：“小寰儿，你怎么哭了？”

　　孝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摇摇头弯腰捡起摔落在地的半枚玉佩，放进怀里后才解释说道：“被风沙迷了眼。守忠哥，我们走吧。”

　　“哦哦，好，那……你阿娘呢？”听到孝寰同意一起离开，却因为没有见着孝寰阿娘的人影而发愣问道。

　　孝寰一边往守忠娘身边走，一边漠然的说了一句：“我阿娘走了。”

　　这一路上，任守忠都是张了嘴又合上嘴，想说话却看到孝寰静默的模样又将话吞咽了下去。而守忠娘自然也是明白孝寰的阿娘为了自己能保其全身，才扔下了这个孩子不管。

　　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句。

　　在这躲避战乱之时，带着一个孩子是多么大的累赘，更何况她现在还带着两个，不过让她学着孝寰阿娘那样丢下孩子，她当真是做不到。

　　看着前方扬起的漫漫黄沙，心中一片黯然。

　　晏兰是大蛮的边境小国，与襄齐的边境接壤，多年来大蛮与襄齐并无大战事，这个边陲小镇也是向来安定。

　　所以先前即使孝寰去襄齐军营驻地偷粮，也顶多是挨几棍子，并不会怀疑是细作之类的。

　　这晏兰是茫茫黄沙中的一禺绿洲，赶往最临近的小城也得耗上不少的时间，更何况沿路逃民众多，情势复杂，难以保证能全身安然无恙到达临城。

　　做好了最坏准备的守忠娘带着两个孩子艰辛的赶路，而此时襄齐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为了半路截断大蛮的援军，生生的将道路堵塞。

　　此时几里外的襄齐大军，就地驻营。

　　坐在一只骏马上的男人眼如墨华，唇色极淡，冷硬的线条让人望而生畏。凌厉的双眸扫视周围的一切，随后眺望着远方。

　　很快，一匹快马朝他驶来，从马背上飞跃下一个人影跪在他面前报道：“禀将军，大蛮军已得知此路被截，正停住了前进，后方涌来了大量晏兰百姓，再过半柱香时间，先头的民众便要到达此地。”

　　“传令下去，凡是晏兰人，一个不留的囚禁。”

　　声音浑厚无比，外人听不出他话语背后的酸楚，可是与他相处那么多年的妻子却在身后的营帐内听出了他的无奈。

　　战争就是如此，他的丈夫，虽也不忍对待无辜的百姓，但……他的肩上担负着国家的责任，若怜一时之悯，换来的却是这好几倍的人命。

　　她随军多年，他丈夫的每一次出征，都令她绞心疼一份。

　　她轻叹一口气将视线转移到一旁的儿子身上，见到他坚定的望着他父亲伟岸的身影，她更是无法心安。若是可以，她宁愿他们一家人都只是平凡之人，这国家的责任国家的江山，都由其他的人去守护。

　　“爹！你看那边！来人，将那人给我抓起来！”高将军高致还未反应过来，就只听见马后的儿子突然下令，他疑惑的看向前方，见到两个小孩快速的奔跑着。

　　“爹，那两人就是屡次来我们军营偷盗军粮的晏兰人！”

　　男孩眼底流露出丝丝愤恨的目光，想起之前好几次，他都让这两个毛头小子在眼皮下逃跑。若是他们只有一个人，他自然能应付过来。可这两个滑溜的小孩，尤其是那个欠收拾的女孩子，屡屡让他吃瘪。

　　想那次竟然还被这女孩儿用匕首刺入腰腹，害的他大半月都无法练习。这次既然送上了门，自然不会让他们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