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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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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严一露面,胖子脸冲门口坐着,几乎立马就嚷嚷出来,“哎!这不是严叔吗!来来来,同坐同坐!”,他这段招呼被游宇明一巴掌捂了回去,他示意他不作声,安静呆着。胖子左右看看,忽发奇想——这场面,有点玄乎啊,怎么看怎么像是“捉奸”……
然后胖子看着他们家游老大贵公子似的坐着,眼神飘忽不定,一会儿是个良民,一会儿又成了亡命徒,他也跟着心惊胆跳的,并且他还不敢开口,就只能看着对面那挺像“奸夫□□”的一对,喝茶,说话,那女的常笑,笑声婉转,严叔倒是不怎么笑,看着一脸愁容,还时常叹气。当时胖子还想来着,好在严叔没怎么笑,不然……反正他有种挺离奇的感觉,就是觉着吧,要是严叔跟着一块儿笑,那他们老大可能……可能即刻起身,把严叔掳了就走!
……都是社会风气不好,什么电影电视都在暗地里卖腐,瞧把他带累的!
甭管怎么说吧,胖子就是觉着他老大分分钟要崴泥!
崴泥倒没有,人家只是贵公子似的端坐着,一直坐到那俩起身离开。
胖子社会上混了许多年,人精似的,能没看出点儿道道来?!他就是不敢说,既不敢说“严叔走了,咱们也走吧”,也不敢问说“老大,你看严叔那眼神儿,我怎么瞧着不对劲呢!”
后来他们一同出了茶坊,顺着人行道一路走,走着走着,就回到了他们念的高中,夜里七点多,校门早锁了,两人翻墙进去,直直走到操场,沿着跑道一圈圈绕。绕到第十圈的时候,游老大说话了,他说,“你不是一直问我,买这房是不是预备金屋藏娇吗?”,胖子心里咯噔一下,种种闪念流星似的在他脑中划过,让他应接不暇,压根儿没工夫搭他们老大的话。他们老大也不在意,自己说自己的,“我今儿告诉你,还真是。就是预备金屋藏娇的。只不过我这房子算不上金屋,要藏的那个,也只是个糙了吧唧的老男人,算不得娇。”
胖子的下巴颏儿几乎砸到了脚面上!他就这么开口瞪眼地望着他,结结巴巴,说不出整话来,“……老大……你、你是有多想不开啊?”
就算是要搅基,依你这份人才,怎么着也得配个差不多的小鲜肉才是!我天!老大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从小缺爸疼缺惨了,才会找上这么个、这么个……
好吧,有人跟他出柜了,并且还是他当神一样供着的老大,并且老大那柜子里的对象竟然是糙了吧唧的严叔!苍天啊!大地啊!你让我怎么接话啊!
“想不开?没有。我想得挺开的。就这么个‘娇’,还让我从初中追到了大学才到手。”
老大你这是在吐槽自己的情路不顺么,还是在吐槽月老没给你认真牵线,把个糙了吧唧的严叔跟你系到了一起?!
“最近我一直在发愁,他似乎想跟我散伙,话是还没说出口,但,也是迟早的事!”
我天!居然还有人想跟我老大散伙!并且这个人还是那个糙了吧唧的严叔!并且我老大还为了这糙了吧唧的严叔要跟他散伙而发愁!这个世界太不科学了简直!
“咳,老大,我就想说,你别在意啊,我就随便这么一说……”
虽然初秋,虽然傍晚,天儿一样热死人,胖子一身肥膘在一遍遍的绕圈当中消耗,能量转化规律正在起作用,肥膘化作汗水,他闻见自个儿身上一股呛鼻的馊味儿,并且不独是馊,还有他出来时喷的古龙水发酵过后的气味。味儿实在算不上好闻,他怕熏着他老大,就往外跑道撤了几步,再有意落下几步。还有一条,听说已经被人散伙,或正要被人散伙的人,身上都有股不好招惹的戾气,他还是离他们老大远点儿再碎嘴吧。
“咳,老大,我觉着吧……啧!你就是恋父情结!没错,日子长了,你说不定想回头……”
他们家老大站下来看着他,侧身站,露四分之三个侧面,据说这样的侧面最容易暴露一个人的面部缺陷,可他们老大没有缺陷,虽然胖子不是学艺术的,但常年跟在他们家老大身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妨碍他发一些“线条真好看!”、“瞧人家从额头到鼻子再到下巴那条线怎么长的!”,诸如此类的感慨,他的感慨,配上他刚才的一番话,就一个意思——老大,你和严叔……你俩不对盘!
“你是这么想的?”
他们家老大发话了,尾音微微上扬,表示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疑问终于水落石出的陈述句。类似于“连你也这么想,难怪老东西会那么想”。
“……我觉着吧……严叔跟我想法差不多……再说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虽说现在社会对这个比较宽容了,但你妈那边,怎么说呢,反正不容易过去!万一、万一到时候有个什么,大家多尴尬啊,对吧?”胖子这类迷弟,通常是无原则无底线的,老大说啥就是啥,让往东绝不往西,让屠狗绝不杀鸡!但在这件事情上,他觉得自己实在不能把良心昧到肚子里去,不是么,其他的就不说了,两人年岁上差没差二十来岁?!本来青春就没多少,再照着这样配对,我天!
“对。你们都觉得我是一时冲动,想给我个掉头往回走的机会,但我告诉你,我不回头。就是要和这个糙了吧唧的老男人耗一辈子!”
他们家老大笑了,笑得非常清淡,但话里的意思却是一点不素净的!一句话就让人听明白他这是多年妄想一朝成真,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把这条黑灯瞎火的□□儿走尽、走绝!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啥好劝的?!
胖子先是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我看严叔对你,跟你对他,两样!说实话啊,我真不看好你们俩!首当其冲第一个问题,就是你怎么让严叔像你对他似的对你,感情的事儿,怎么说呢,他自己的角色定位不能老停在‘爹的替代品’上,不然,你们俩迟早要完!”
胖子说这话,还真不落忍的,但不说么,又对不起他们这么些年的交情!
“……我知道。……今天跟你说这个,没别的,就是觉得是时候了,而且今后咱们多得是打交道的时候,这时不说破,将来难看。”
他们这是绕的第二十圈了,八点过一点,有夜风吹来,白天的热度消下去不少,天也黑了,也该回去了的。说完这句,他们老大就说要走,胖子跟上,去时和来时一样,还是翻墙。
到了学校外面,胖子邀游宇明到家里坐坐,游宇明说不了,还得回去跟老东西摊开了说呢!
胖子住城东,游宇明住城西,两人这就要分道走的当口,胖子突然开口叫游宇明,“老大!”。“嗯?”游宇明回头等他话,他口吃,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其实……我挺早就猜到你……那个……”
可能是弯的!毕竟谁会几次三番地在毛片儿里头夹带“钙片”,说是拿错,一次两次还情有可原,次次夹带那么一两张,而且有时候还把“货”给黑了,另塞其他毛片儿进去凑数,当他不知道,实际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哦,对了,一伙儿人集中在他家看了还不行,还非得把电视和碟机借回家去看!
他当时没多想,只是偶尔想起来这么一出,又觉得大不敬,自个儿又死死刹住,不敢细琢磨!
唉,真是白瞎了他们家老大那张脸了!说实话,是真好看,秒杀目前为止各类媒体上出现的各类鲜肉!明明可以靠脸混社会,他还非得靠才华!明明可以找个对盘的,他还非得在糙了吧唧的严叔身上吊死!
谁让人家乐意呢!人家乐意,你管得着么!
“咳,我就想说吧,这条路不好走,我也不是没这方面的朋友,真的,走到最后,有好结果的不多。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好几十年呢……”
你怎么知道,后来的你会不会后悔?
后边的话,胖子实在说不出口,他不忍心。另外,他还想,说不定他们家老大和旁的人不一样呢,说不定他们真能一条道走到黑也不后悔呢,说不定建立在“恋父情结”之上的爱情比任何爱情都要牢靠呢。
说到底,时间的流变,才是检验情感的唯一标准。你人面桃花的时候,爱你的人那么多,到你鹤发鸡皮的时候,这些人还能剩下几个?就跟他爸他妈似的,他的小时候他们俩人多好啊,是真好,屁孩儿时节的他都能感觉得到这种好。后来,他爸倒腾毛片儿有了俩钱,又赶上九十年代初炒股那一波暴发,钱多得没地儿放了,他爸就找了三儿,不止三儿,可能还有四儿、五儿、六儿,反正他们俩天天吵,他妈那时候已经发了福,找不着原来的身材了,也找不回原来的风度了,天天一门心思捉奸,他们俩都不管他了,因为他身上各带着他们俩的一半,谁看见他都像看见那另一半,谁都一脸嫌恶,谁都把他当小畜生似的,放养,钱甩给他,至于他拿这些钱去杀人放火了,还是去吸食白粉了,他们谁也不管。那时他才多大来着?初中。初中,一个有钱的胖墩儿是最容易被校霸盯上的,头一回挨打是在一个冬天的晚自习之后,几个人围住他一个,一顿暴打,钱抢走,羽绒服扒了,并且说明天还要再给准备一百块,不然就打死他!那天他回家去以后,他爸他妈罕见的都在家,当然,没闲着,吵架正吵到白热化,谁眼里倒映出来的都是对方那张狰狞丑恶的脸,根本没人在意他吃没吃饭,那身羽绒服到哪去了,冷不冷,鼻青脸肿是哪来的。要不是遇上他们家老大,他现在还不知在哪呆着,活没活到现在这个岁数。他们家老大就是他命里的贵人,真的,一点不夸张,谁要是在中二期像他这样过得这么“丧”,常年想到“死”,真死了是顶正常的事。没死,真是他们家老大的功劳,当年他几拳头揍翻校霸的那个场面,他还一直记着呢,只不过随着岁月流逝,他的形象被他夸大许多倍,大到顶天立地,脱离凡尘,因此,当他说他要吊死在严叔这棵树上的时候,他总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好吧,人生在世,总得信点儿什么不是,他就想,他得信他们家老大,信他们能一条道走到黑,并且在道路的尽头,结出一颗正果来。
“我知道,也早就想好了。”
游老大微笑,挥手,转身远走。
胖子站在突然袭来的一阵秋风中,看他们家老大越走越远,直到融入夜色。他想,也不知道求神拜佛有没有用,要真有用,过两天他就上庙里给他们家老大求一炷香去,不求什么万事如意了,“万事如意”这种愿望,大而无当并且贪得无厌,佛祖管不来那么多,就求他和严叔,真能一条道走到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