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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1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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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撮细白的药粉从搓动的指尖粒粒飘落至食指指腹,黏附于此,颗颗粒粒相连相垒。左手微微颤动,却不曾将粉末震落。
小心翼翼地将手移到耳孔外,对准耳孔,深吸一口气,然后将指尖的粉末全都吹入那人的耳中。
坐直身体,便能看见那人的耳廓微微发红,显然无论多少次都无法适应这样的上药方式。心中无伤大雅的恶意又升起,便又弯下腰对着那人的耳廓再吹了一口气。
“陆小凤!”花满楼猛地坐直了身体,用手捂着自己的耳朵,颇为恼怒地叫了他一声。
被叫到名字,陆小凤也不尴尬,竟然还坐直了身体无辜地说:“我看到有些药粉还附在外面,就想帮你把它们吹进去,这样花公子也要说我?”
这样的理由陆小凤秉持着“招不在多,有用就行”的原则已经用过好几次了,偏偏还真的在理,陆小凤又说得无辜,就算花满楼让他别这么做了,下一次陆小凤来了兴致还会再犯。
好几次花满楼都想换人,有试过让其他侍从帮忙,结果他们都不得要法,要吹好几次,花满楼更加受不了。若不是因为这上药方式无法单独完成,花满楼肯定不会假手他人。
“不过这药还真挺有用的,十天左右的功夫就恢复得差不多了。”花满楼又能听见了,陆小凤真的很高兴。
“的确。”花满楼也很高兴,昨日请大夫来看过,大夫说他恢复得很好,这药用完就可以停了。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上药了。想到这里,花满楼也是松了一口气。
“这下我们就能口头交流了。”想想过去几天那笔谈的形式,陆小凤就觉得手酸。
花满楼笑着把手中的一本书扔给了他,“其实我觉得笔谈挺好的。”
两人正说笑着,房门打开,竹青就朝着陆小凤和花满楼扑了过来。当然,扑的是站在外边的陆小凤,“陆叔叔,花哥哥!”
在竹青扑上来的时候,陆小凤配合地弯下了腰,把竹青给背了起来,“竹青,才几天,你怎么又胖了?”
竹青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胖,偏偏陆小凤次次都说。竹青嘟起嘴就勒住了陆小凤的脖子,作势要去咬他的耳朵。陆小凤又痒又疼,缩着脖子背着竹青在屋子里转圈求饶:“我的小祖宗,行了行了,诶,我的耳朵,别咬!”
“就咬!叫你说我胖。”竹青接着磨牙。
花满楼也不阻拦,就站在一旁笑着任这两人打闹。
过了好一会儿这两人才歇下,陆小凤看着花满楼坐在一旁喝茶吃糕点,气得直磨牙,上去就抢了花满楼那杯茶直灌。
花满楼顺手拿了两块糕点,分别递给了陆小凤和竹青,然后问:“竹青,怎么来找我们了?不是说今晚要去放荷灯的吗?”
“要去的。”竹青叼着糕点,扒拉着陆小凤的肩膀说道,“可是你们都没有来。”
“这荷灯会事先有许多要准备的地方。我和陆小凤并不懂得此地风俗,去了容易添乱。”花满楼笑道,“竹先生就让我们晚些去。”
“所以我来陪你们啊。”竹青扒拉住陆小凤的肩膀说,“爹爹让我晚些时候带你们一起去,到时候外面会很挤的。”
“也好。”陆小凤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屋外灯火通明,整个小镇已然被点亮,成为了一所不夜城。
今夜着实太过热闹,街上人潮涌动,屋中反倒显得安静了起来。也是因为屋外灯火通明,陆小凤也懒得点灯,直接打开窗由着窗外灯火点点照亮屋内。
陆小凤和花满楼一同站在窗边,竹青坐不住,也跑到陆小凤身边,拽着他的衣角要陆小凤抱起他。
陆小凤了然地弯腰,竹青看着窗外,指着远处的一条河说:“就是那儿,今夜大家都会在那儿放荷灯。”
竹青探出了身子,显然很期待。若不是陆小凤还抱着他,恐怕得就这么跌出窗外。
竹青话里的期待两人都听得清楚。花满楼回过头,伸出手在竹青的鼻尖点了一下,“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去吧。”
陆小凤本想等着人流缓下些再出去,不过花满楼和竹青都这么说了,他也没有反对,三人便出了琴阁。
一路上竹青都极为兴奋,趴在陆小凤的肩头不停地对花满楼说话。这些天花满楼都是“静”养,竹青憋了许久,今天总算是能随性地说话了。
听着竹青和花满楼一来一往的对话,陆小凤忍不住眯起眼睛笑,还不是拍竹青一下,示意他不要乱动。
混在人流之中,虽然挤了些,但是顺着人流的方向就能到达目的地。没过一会儿,陆小凤就看见了飘满了荷灯的青河。
怀里的小孩动来动去,陆小凤实在是抱不住了,便遂了竹青的愿放他下地。竹青来了劲,双手牵着陆小凤与花满楼就往前跑。
陆小凤和花满楼苦笑,但还是略微弓着身子跟着竹青在人群中跑来跑去。被竹青的笑容感染,两人也是一脸的笑意。
跑了一会儿,竹青看到了竹取,就很没义气地抛下了两人先扑了过去。
陆小凤看了一眼青河岸上的人群,摇着头对花满楼说:“这人挤成这样,我们怕是没地方放荷灯了。”
这担忧显然是多余的。等他们到了竹取那儿,陆小凤便看见竹取已经备好了两叶扁舟。
“陆公子和花公子赶得时间正好,再过不久便是烟火祭,二位去灯丛中挑盏荷灯吧。”竹取为两人指了个方向。
陆小凤一眼便看见了那一整排的木架,上面挂满了点亮的荷灯,远远看去宛若朵朵莲花盛开。
虽说在陆小凤看来所有荷灯都长得差不多,但是真到了挑选的时候反而犹豫了起来。
花满楼只是跟在陆小凤身旁,听着陆小凤接连不断的犹豫,偶尔说上一两句,也帮不了陆小凤决定。
陆小凤很是苦恼,最后干脆把挑选荷灯的事情交给了花满楼。
“我?”花满楼不确信地问。在陆小凤的反复要求下,花满楼也只好抬手准备挑上一盏。
烟火祭就快开始了,他也不打算继续往下走挑选荷灯,便认准了眼前这一片。手臂悬在半空,犹豫了一会儿,花满楼伸手欲取下右上角的那一盏。结果碰到了陆小凤的手。
花满楼停顿了一下,陆小凤已经握着他的手,两人一起取下了那盏荷灯。
“这盏可以吗?”花满楼问。
陆小凤端详着手中的荷灯,轻声道:“这盏烛火最亮。”
踩上扁舟,陆小凤把荷灯交给花满楼后就去驾舟。花满楼捧着荷灯立于船头,掌中热度清晰可辨。
周围的声音本该很嘈杂,但是定下心来,花满楼却发现现在充斥耳畔的是船篙扬起水波的声音。
碧水涟涟,洗去了这夏夜的喧嚣;
流水淙淙,送去荷灯承载的思念。
陆小凤放下船篙,走向了花满楼。扁舟自然地顺着水流载着船上二人缓缓向前。
“知道怎么放了?”花满楼问陆小凤。
“竹青都在我耳朵边念叨好多遍了。”陆小凤嘟囔了一声,拉着花满楼一起蹲了下来。
陆小凤从青河中掬起一汪水,夜晚的河水还残留着日光的余温,暖意与河水的清凉交融。陆小凤将掌中清水洒在荷灯花瓣缝隙间,荷灯花瓣上沾染点点水痕。
有些水聚集在底部,顺着缝隙滑落花满楼的指缝。
陆小凤从花满楼手中接过荷灯,双手捧着荷灯将它放在了水中,朝着水流的方向推去。愿青河河水能送它至天涯海角极乐净土。
“陆伯伯和陆伯母会听到的。”花满楼站在陆小凤的身后说道,“你的声音,他们会听到的。”
陆小凤转过身凝视着花满楼的眼,笑道:“还有你的声音。”
“是啊,这么多年了。”花满楼感慨。多年的岁月,父母双亡已经不再刺痛陆小凤了,双亲化成了他记忆中的瑰宝。
花满楼知道陆小凤的家庭有多和睦,不同于花家,那是陆家特有的和乐。陆小凤和他爹嬉笑打闹,时常被他爹追着满园子乱跑。
陆家父子同乐,却毁了花家的园子。那时候陆伯母就会拧着两人的耳朵,罚他们把园子收拾干净。
自己曾经偷偷帮过忙,结果被陆小凤的娘亲抓住了。没想到陆小凤的娘竟然搬来了椅子和茶点水果,抱着自己坐在树荫下看着这两人劳作。
那时候陆小凤和他爹的表情可谓是十分精彩。转眼间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花满楼至今还记得,陆小凤的娘在自己耳边一直念叨“这样的日子真好”。现在想来,陆伯母所眷恋的大概就是这样安逸的日子吧。只可惜……
“唉,被他们看到我现在这幅样子,恐怕得从棺材里跳出来追着我打。”不喜欢太过低沉的氛围,陆小凤故作轻松地说。
“哦?为何?”花满楼好奇地问。
陆小凤在船上转了个圈,害得这叶小船都晃荡了起来,“你看我现在四海为家,这样的浪荡放纵,那老头肯定看不顺眼。”
花满楼被晃得也站不稳,但是听到陆小凤的话他就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可惜的是陆小凤没能听清。在花满楼说话的一瞬间,烟火终于承载着这一夜的众人的期盼冲上了云霄,于空中绽放绚丽。欢呼声响起。
花满楼只听见烟火巨响,再然后脚下的扁舟就晃得更加厉害了。等到他回过神,陆小凤已经拉过他站在了小舟的中央并牢牢地捂住了他的双耳。
真是担心过了头。被捂住耳朵的花满楼这般想,握住陆小凤的手腕打算拿开陆小凤的手,只是陆小凤按得很严实。
花满楼暗笑,看来自己听不见的这几日,就这捂耳朵的功夫陆小凤练得最好。
“这点声音没事的。”花满楼提高了声音。
陆小凤有些犹豫,但是看着花满楼那轻松笃定的表情,他还是松开了手。
“还真响。”花满楼仰起头评价。
看花满楼神色平静,确定他不会因为烟火声难受,陆小凤才笑着点头,注视着漫天的烟火。
过了会儿,陆小凤问:“方才你的话我没听清。”
“嗯?”花满楼有些不解。
“放烟火的那一刻,你在说话,我没听清。”陆小凤重复道,直觉告诉他,花满楼说的那句话很重要。
花满楼反应了过来,笑道:“我是说,你现在很好,以后也会很好。”
这下轮到陆小凤不解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花满楼直接说自己很好,“我哪里好?”
“陆小凤虽是放荡,但胸中自有原则,四海游走览尽天下风光,人间百态,人生在世随心而已。你随心,那便很好。百花楼,桃花堡都是你的家。”
这个回答让陆小凤心中一暖。这的确是花满楼会给出的回答,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似乎在花满楼眼中自己就是很好的人。而被花满楼这样看待,陆小凤也觉得自己真的很好,自己的生活也会很好。
百花楼,桃花堡,都是归宿。即便四海游走,花满楼也会相伴,他……允了自己一生之诺。
挚友。
这两个字跳了出来,本是理所当然的字眼,陆小凤却忽然觉得奇怪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烟花绚烂,晃了他的眼,也扰了他的思绪。花满楼的笑容在烛火烟花之下变得更加悠长,平静,却又在无形之中拉扯着什么。
陆小凤眯起了眼,走上前去将额头抵在花满楼的肩膀上。
“陆小凤?”花满楼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而陆小凤则是抓住了他的手臂。
“原来我这么好……”陆小凤凑近花满楼的耳旁轻声说,“花满楼,为什么你总把我看得那么好呢?”
花满楼无言以对,只听见陆小凤接着说,“这样的我,为什么你会想陪我一辈子呢?”
“我……”花满楼紧张了起来,想要回答陆小凤的问题,可是陆小凤那洒落在他脖颈上的鼻息却让花满楼分神。
“花满楼……”陆小凤轻声呢喃着花满楼的名字,站直了身体,渐渐地向花满楼靠近。
想做什么?
该做什么?
两人对任何一个问题都不明确。只是,一人想要靠近,另一人无法离开。
“陆小凤……”二人额头相靠的时候,花满楼轻轻地叫了陆小凤一声。
烟火再次点燃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