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以友之名》Aprilfish

1、第一章

　　汪大东和雷克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互相认识是在「诅咒事件」发生的两个月后。
　　不爱读书的汪大东每天往返于学校和爸爸工作的教堂之间，对班上的事情不太感兴趣，开学这么久还不怎么认识同学，甚至连好几个人的长相都完全没印象。雷克斯对他来说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班上却没人不知道汪大东。理由很简单，他看起来最厉害，没人敢惹。

　　期中考试后老师按照分数重新调整座位，最后一名的汪大东和第一名的雷克斯成为了同桌，也是在这个时候，一直不被同学们看在眼里的雷克斯受到关注起来。
　　他当然很高兴，但在老师表扬他的时候只是微微笑了笑。
　　雷克斯从来干什么都会表现得比一般孩子聪明，所以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被人重视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对他来说考第一名和受到同学羡慕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只要安心等着这天的到来就好。

　　当然也会有些麻烦的副作用同时出现，例如要和这个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最后一名成为同桌，老师的意思他很明白，美其名曰帮助同学嘛。

　　再怎么不合群的汪大东也不可能不搭理同桌。他本也不是不合群，只是慢热而已，没什么好玩的事情和好玩的人，所以对班上的事情不上心。但是同桌之间只要递个本子借个橡皮什么的，就很容易熟起来了。
　　几番试探后，雷克斯确定汪大东不会问起自己误会他拿药剂的事情，放下心来。当然他不知道那是因为汪大东根本不记得自己就是当事人，也不敢问他那瓶药最后怎样了。这件事情似乎就这样了结。

　　三个星期后的国文小考，汪大东把雷克斯的卷子抄了一半去，有史以来第一次上八十分。
　　国文老师乐开了花，直夸雷克斯是个优秀的小老师。汪大东拿到试卷后兴奋得一把搂过他的好同桌，神采飞扬地说道：「雷克斯，有什么想要我帮你的尽管说！」
　　显然这个秀气的男孩被大东突然而来的动作吓到了，雷克斯一直都不太习惯跟别人有亲密的肢体接触，这跟他从小就很少被父母搂抱有关。因为经常不在家长跟前，印象里少数几次被父亲搂在怀里的记忆是弥足珍贵的，父亲宽阔的臂弯可以完全包裹住他整个身体。
　　但是完全相反，汪大东很爱做一些小动作，同桌半个多月，动不动拍一下雷克斯的肩膀，或者捶他一下，撞他一肘之类的情况时常有，只是这样搂在怀里却是第一次，让雷克斯想起父亲。
　　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汪大东的手臂也几乎围住了雷克斯整个的肩膀，两人几乎同时发现，同龄人的体格竟然可以相差这么大，当然对于这个认知他们的心情有点不同，大东很自豪的把手臂又箍紧了一些，雷克斯心里则为自己瘦弱的身体感到些微不平衡。
　　他还是一贯温柔的笑了笑，答道：「不客气。」

　　那时雷家每天接送雷克斯上学放学的私车都停在离学校两条街远的地方，是雷克斯自己要求的。他对管家说不想让同学们知道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当然这是借口。雷克斯真正想要的是每天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二十分钟时间，就算是用来走路也好。
　　不过他现在有点后悔。
　　放学后雷克斯刚走到校门口就被人围住了，他认识他们，正是上次拿走他喷剂的调皮男生。
　　关于上次药剂的事情，等雷克斯弄清楚欺负他的同学跟汪大东并不是一伙的时候，他的怨气早已经发泄完了，所以没再追究，怕被大东注意到。
　　那群男生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竟然也没再生事。
　　一直到今天。

　　「这里人太多，我们去后面的假山！」剪个刺猬头的小个子似乎是老大，用很拽的口气命令着雷克斯。
　　「我干吗要听你的，我要回家。」雷克斯心里暗暗叫糟，在这种状况下要怎么告诉两条街外的自家司机发生了什么。
　　被一个看起来这么瘦小的男生顶撞，刺猬头面上挂不住了，拽住雷克斯的胳膊就往后拖。
　　被拖住的人当然奋力反抗，可是怎样也抵挡不了一呼而上的四五个同龄人。雷克斯被拖得站都站不稳，外套就要被拽掉，身上也挨了好几拳。
　　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再怎么冷静的人也沉不住气。雷克斯知道自己对付不了这么多人，死命甩开被其他人拉住的右手，朝刺猬头脸上狠狠抓了下去。
　　显然这一抓后，男生们就扭打成一团了，雷克斯不顾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他只掐住刺猬头的脖子不放，用全身力气把他压到地上。
　　一旁围上越来越多看热闹的观众，他们看到一群男生拳脚相加的想把一个瘦小子从另一个被压倒在地的男生身上拉开，但是毫无办法。这种打架的场面在他们看来有点搞笑，结果围观的人很多却没一个出来劝架的，连高年级的学生一时间也忘了要摆出学长架子喝止他们。
　　雷克斯不会打架，但他很聪明的知道如果对每个打他的人都还手，那肯定谁都打不到，不如什么都不管只拖住其中一个，就算比起自己身上承受的那些，他的攻击对对方造成不了多少伤害。
　　他保护不了自己，他不保护自己了。
　　他只要这个人多少也受一点伤就好。
　　但是突然间雷克斯就使不上力了，全身都瘫软了下去，空气也仿佛变得稀薄起来，心下一惊，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
　　刺猬头很快就甩开了雷克斯，把他反压在下面。只见他面色骤然苍白，呼吸急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现在轮到自己发威了，刚刚被雷克斯挟制了那么久，这口气不是随便就能咽下去的。
　　五六个男生越发打得狠起来。
　　雷克斯脑中警铃大作，他顾不得这些人的殴打，伸手去拿被甩在地上的书包，他的哮喘犯了，是会死人的。
　　然而他根本就没有力气，除了大口喘气他无法再有任何动作，落在身上的拳脚让他更加呼吸困难。
　　刺猬头一拳打向雷克斯的脸颊：「我早就看你不爽了！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只有你不上体育课不做体操，连值日都不做！老师偏袒你又怎样，我一样要打歪你！考第一名有什么了不起！！！」

　　就是这句话，比任何拳头都让雷克斯感到疼痛。
　　考第一名有什么了不起？
　　为什么这里和过去自己呆的世界不一样……虽然雷克斯的性格因为身体原因从小就闷闷的不太讨人喜欢，但在以前他只要比爸爸朋友的小孩会背诗会算术会弹琴会说话，大家就会刮目相看了，就会夸他了不起，就会羡慕他了。
　　可是为什么到这里后就不一样了呢？为什么他们要说考第一名有什么了不起？为什么他们要看不惯自己甚至要打自己？
　　雷克斯的手脚被人按在地上，胸口比四肢更痛。

　　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围观的人群后冲了过来，一下就掀翻其中一个抓着自己手臂的人：「你们在干什么？放开他！」
　　是汪大东！
　　雷克斯看到了救星，挣扎着扭动身体，大口吸气。忍忍，再忍忍就好了。

　　其实汪大东也不会打架，不过好在他力气大，几下就踹开围在雷克斯身边的人。
　　「汪大东，这是我们和他的事情，你干吗管？」刺猬头并不想跟大东开打。
　　「我不准你们动他！」汪大东脸上的表情其实惊讶多过生气，他刚刚走下教学楼就看到前面围着一堆人不知道在干嘛，透过人群无意地向这边望了一眼才发现是班上那几个出了名的调皮蛋把雷克斯按在地上，顿时大吃一惊就冲了过来，他什么都没想。
　　雷克斯重获自由，想站起来去拿自己书包里的喷剂。
　　可是没走几步他又倒在地上，看着这时五六个男生一起握起拳头挥向汪大东，却一个接一个被打开。
　　汪大东并没有防御住所有的进攻，但很明显这场以少对多的打斗中，他占有绝对优势，而且对战得很漂亮。
　　这才是真正的打架！跟汪大东比起来，刚刚的自己不过是拉扯。
　　雷克斯半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汪大东，无法控制的开始羡慕他，羡慕这个最初被自己认为没大脑的人。
　　是没大脑，那又怎样？挨打的是考第一名的自己！
　　让人觉得厉害的是没大脑的汪大东。

　　小孩子的思维都是很简单的，就算长大后会知道当时的想法很可笑，但有时候一辈子的观念就那样被定下来了。就像那一次雷克斯意识到，会挥拳头才能真正让人崇拜，而不是考第一名。
　　他看着汪大东一拳解决一个，心里有种快感，仿佛身体里什么东西在不停的扑腾着。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汪大东的背影，好像忽然就变成了自己的背影，是自己在狠狠地揍着那些欺负他的人。
　　这样的幻觉很快就破灭，雷克斯的呼吸更加急促起来，他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胸口被重重的压着，刚刚被人揍到的地方越来越痛。

　　最后汪大东把刺猬头他们打跑的时候，雷克斯以为自己就要晕过去。
　　大东把书包递过来，看着他像是用最后一点力气拿出药剂进行自我救治，才知道雷克斯有病，很恐怖的病。他不止脸色惨白，指甲也有些发青，看上去十分吓人。
　　但是受伤比较严重的却是汪大东，脸上有明显的淤痕，手也被抓破。当然，如果和被打跑的那群调皮鬼相比，这是最轻伤。
　　「谢谢你……」渐渐平复下来的雷克斯很小声的说话。
　　「谢什么，你帮了我的忙，这是应该的！」大东把手臂从雷克斯背后绕过去，搀扶着他起来，「我送你回家。」

　　雷克斯突然就哭了。
　　刚刚所受的委屈，心里的不平衡，还有一直强忍着的挨打和发病的痛苦，一下子全都爆发：「我好没用……」
　　激动的情绪让才稍微缓和一点的病状又变严重，雷克斯不停的向口中挤按喷剂，眼泪不断地从眼中流出来。
　　他恨自己的病，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为什么没有一副像汪大东那样的身体。如果他是个健康的人，就不必受人欺负，不必那么辛苦才能得到别人称赞换取父母的笑容，不必努力考到第一名只为了让人看得起……
　　却还是失败了。

　　雷克斯越哭越厉害。
　　大东不知道要怎么做，只能随着他的脚步很慢的向外走，看热闹的人也散去，并没有谁来帮助这两个小男生。
　　大东无意识的拍着雷克斯的背，安慰他：「没关系，以后我保护你。」

　　这句话很有效果，雷克斯愣了一下，因哭泣而耸动的肩膀一点点平缓了。
　　雷克斯是很要强的人，但小孩子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都会非常开心和感动：「谢谢你，大东……」
　　「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嗯……」

　　听惯了「好羡慕你」、「好想也像你那样」之类的话，那是第一次有人对雷克斯说「保护你。」
　　——「以后我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