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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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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吹渐落,一夜几枝空。
万里无云的高空。
晴朗湛蓝,像一匹透明的蓝缎子,瑰丽得熠熠发光。
太和村外。
秀色青青的尧山上。
松柏滴翠,秀竹碧透,春风缓缓吹过,飘漂的杨柳随风摇曳。山陇林间,空气凉爽而清新,一抹淡淡的半透明的雾气徐徐飘来,袅袅婷婷,渐渐化入高蓝的天空。
静静的山坡被阳光照亮。
透过林间缝隙射出道道金芒,影影绰绰,缤纷绚丽。
万道金光中——
义纵正挥汗如雨般地劈砍着干硬的树枝。
铁斧挥动,银光闪闪。
张次公在他旁边的不远处,气喘吁吁,仰身平躺在了绿茵茵的草地上,汗流浃背,浸透了大片的衣襟。
义纵望他一眼:
“快起来!地上潮得很,会受凉的!”
张次公粗粗地吐了口气,侧头看他。今早,他们几乎是天不亮就来上山砍柴了,虽说不比大人们竟砍些耐烧的粗壮树枝,但也尽量是找些干燥的又不至于太过促燃的来砍了。直到现在,他们大约已经伐了一个时辰,可义纵却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真不知是该说他精神旺盛还是不要命了?!
“你还要砍到什么时候啊?”张次公十分不满地嗔他一眼,看来以后再也不要陪他来砍柴了。
义纵回头。
看了看堆在自己身后的那捆木柴。木柴松散地码放着,大约已有半人之高。
他眨了下眼睛。
其实他也明晓,就算是砍得再多也不可能用得长久,但他仍是希望能尽量多砍些,这样就既可用的充裕,又可贴补邻家,不是很好吗?
还有,姐姐现下烧饭总是要花上很长的一段时间,且仅是一锅白粥就会耗去半个时辰。次之,姐姐见他的里屋黑暗阴冷,又没有外窗,白天自是不得阳光照射,所以每到晚上,她便又会烧上一大锅的热水,让他温洗全身,无形中这也就又多出了些柴草。再有,姐姐甚至还别出心裁地让他改造了原先里屋的睡榻!
起初,他讶诧不已,完全不能知晓其用意,更不能理解那离奇的想法是从何而来,但姐姐还是执意要他照做。无奈,他只得听从了她的吩咐,从睡榻的底部挖凿出了一条暗道。他真的很不明白,原本好好的青石榻,干嘛非要凿个洞呢?!
然而——
姐姐却竟在里面烧起了火来!
义纵笑笑。
尤记得初见此状时他和婧儿姐的样子,他们简直是以为失忆后的姐姐神志不清之下要放火烧房呢!可是,奇迹发生了,他的睡榻竟然温热了起来,暖暖的,就像有个太阳在下面。
他惊讶地看着姐姐,可姐姐却笑着对他说,“虽然现在已值暖春,但夜间还是有些阴寒的,且里屋又不得光亮,尽管改造得有些仓促和简陋,但多少也可弥补一下吧。”
他愣住了!
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姐姐那温和的笑容,望着那红火火的木柴在榻底燃烧,一种酸涩的情感就那样突然地涌遍了全身。
原来……
姐姐是为了他才想出这样的取暖方法啊。家里穷,自然是没有暖炉可用,但姐姐却为他花费了如此的心思!
原来姐姐是这么地重视他,这么地关心他!
那么……
这也是不是就表明姐姐再也不会丢下他,一个人消失不见了呢!
心里被暖暖的幸福包围着。
不管姐姐变化得比以前有多大,也不管姐姐这些新奇的想法是从何而来,他都统统不在意,他现在只要能开开心心地和姐姐生活在一起就好了。
多使些木柴又能如何,那怎能比上姐姐对他的心意。再说,不就是多出些力气砍伐吗,不怕的,睡一觉就补回来了嘛。
“我还想再多砍些。”
义纵微笑,抬手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便再次干劲十足地挥起了斧子。
“啊?!还要砍哪!”
张次公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不但没有起来,反而更加颓废地伸展开了四肢,一袭浅灰色的粗布短襦就被他褶皱地合体垫于了身下,冷却下来的汗水渐渐浸透上襟,清清凉地贴合在胸前,但却意外地端衬出了他的体格健壮身姿挺拔。
望着湛蓝的澄空,他口气慵懒,且又透出一股无奈:“我真是服你了!”
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义纵只是微笑着笃自干着自己的事情。
张次公瞅瞅他,又摇头叹道:
“苦命啊苦命,我张次公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兄弟呢,不仅要替你在农场做苦工,还要一大清早陪你来砍柴,可怜我腹内无食,又受人冷落!唉……!”说着,他又重重地叹了口大气,以表示那无限的哀怨。
义纵轻笑。
还敢说腹内无食?!清早出门时,姐姐特意给自己的饼子都已进了他的肚子,此时还敢大言不惭地喊冤。
“好了,马上就完了,你先把自己的柴捆好等着我。”
一斧下去,又一枝粗干的树枝被砍了下来,义纵满意地点了点头,明亮的汗珠便顺沿着他秀气的面颊如落雨般地坠下来。轻轻地,挂在了他脚下那绿绿的青草尖上,闪烁成一串五彩的光芒。
天空一碧如洗。
张次公无奈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和草屑,听话般地去整理那堆放在旁的干柴了。
太阳渐渐升高,千万道光芒穿过青山叠翠,射到山野,闪闪地,到处被照得晶莹透明,仿佛是一大片的水晶和玛瑙。
夺目耀眼的尧山。
草药遍布,野花繁多,千姿百态,就像披上了一件翡翠的霞衣。虽没有峥嵘挺拔的气势,但却绵延起伏、溢光流彩。
微风吹过林涛,轻轻地摇响绿叶,与琅琅的砍伐之声相喝,就像唱着一首动听的歌。
“义纵……”
一段静默过后,张次公边整理着木柴边好似漫不经心地突然问道,“……你说婧儿姐是来做什么的?”他放轻了手中的动作,好像有些特意经心地凝听着。
“当然是来看我姐姐的呀。”
义纵没有多想,反而是觉得他问得有些白痴。
张次公盯着系柴的麻绳,若有所想般地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略带试探性地问道:
“可去年的这个时候不是……”
自从上次在田地里见到婧儿姐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想到了,应该是没错的,一定会是因为那件事!原本他也曾是不想问的,可这件事就仿佛是一块大石头般压在他的心上,让他闷烦不堪。
他侧首看向义纵,眼睛一闪一闪的:“姁儿姐她会不会……”
义纵的背脊微微一滞。
原来他所指的是那件事啊……
不过,这已不重要了。
因为……
义纵弯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树枝,平静地说道:
“姐姐已经对医学不感兴趣了。”
张次公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义纵沉默。
安静地抱起了身边的木柴,走向他。
张次公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义纵的眼神有些微微的黯淡,但却又仿佛暗闪着一股灼然的光芒,唇角紧抿着,竟又有些淡淡的苦涩。
他望着走近的义纵,脑海中翻滚起了剧烈的意识。
难道真的是失忆的原因吗?
可是,若是那样的话,那爹的中毒不就……
没有理由的,姁儿姐是不可能放弃医学的,那绝对不可能!医学曾经是姁儿姐的全部,为了它,她可以不眠不寐,可以亲自尝试草药,可以在自己的身上扎针施灸,而且就算是为了那个人,姁儿姐也是不会放弃医学的!
难道这真的是……
张次公的内心焦灼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麻绳,木柴被麻绳捆系着,发出了细碎的声响。他忧急地望着义纵,惟恐不及地再次开口追问道:
“那你可知今年的这次争选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知道?!既然知道,你还……”
“那是姐姐的事,不是吗?”义纵微笑着打断他,清秀的面容悠然恬淡,阳光映进眼底竟也显得和缓了。
“可问题是——这也许就是见到子遥哥的唯一机会了!!”
张次公急得直跺脚,几乎是要快喊出来了,他心里乱乱的,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变得异常火热了。
只要是有一点希望……
只要一点……
这次……
他决不让它错过……
义纵回望着他,渐渐地,竟也泛出一抹忧悸之色。
唯一的机会……
他岂又何尝不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