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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   苏雅看着她,恍惚觉得自己在凝视着一轮彤红的夕阳,美到了极处,也凄凉到了极处。
      她拿起大衣,走出去,轻轻掩上了门,她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旁边一块热毛巾递进她的手里,她抹了一把脸。蓝爵英俊的脸容映入她的眼睛,那双原本如同冰块似的蓝眼睛温柔得几乎让人承受不住。
      “雅蒂,你说我们瞒着柏生这样做,真的好吗?”蓝爵声音里是少有的肃然。
      苏雅眯起眼睛,“我们俩为了这件事讨论过无数遍,除了筋疲力尽之外,什么结论都得不出来,现在我们所能想的就是,我们都尽可能努力地去解决这件事,尽可能地不让那个殉道者再把自己埋掉,这样就够了。”
      见宁清晓,为她做心理治疗是苏雅一生中所做的最困难的决定,这违背了朋友之间的信任,已然越界。但是最后她仍是选择坚决果断地来解决这个问题,她不能任由柏铭涛把自己活埋。那个烂好人,无力感从苏雅的心头升起。
      “艾迪,你说有个叫樊玲的女人,能让柏生真正笑?”
      蓝爵吻了吻她的额头,“对,我第一看见柏生那样笑,那么明亮的眼睛,那么灿烂的笑容,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快乐,简直可以把太阳的光辉都吸走。”
      苏雅斜睇他一眼,“少用修饰语,说得这么浮夸。”
      蓝爵愣怔几秒,“噫”一声举起三个指头,模样庄严,“你不知道,在蓝柏蒂的时候,柏生居然监守自盗,把伯蒂之星倒进矿泉水瓶里想带走,我叫服务员去请他们进来,你知道,那个叫樊玲的女人,居然挡在柏生的前面,还对我说,英国人有一项全世界都值得学习的优点,那就是……麦克米伦式的气度!
      “她偷我东西,还叫我要有气度,你有没有见过这么有趣的女人!”
      苏雅的手指扣在蓝爵的掌面上,她沉吟着,最终她笑了笑,“我想柏生真的会爱上这个女人了。”她轻声地说,“柏生一生都在担当,这应该是第一次有人挡在他面前,第一次有人居然没有觉得他是无所不能的,居然有想去保护他的举动,柏生,怎能不爱!”
      她看向蓝爵,他举着手的模样,这个本性倨傲的男人为她甘扮小丑让她轻松微笑,她拉住他的衣领,轻轻在他唇上一吻,“爱情,真不容易,对吗?”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残辉只是短短的一瞬,便又陷进了无边的黑暗,手中的相册已经无法看清了,静静坐在房间里的宁清晓一页一页地翻着,心里清晰地描摹着他的面孔,一遍遍回味着过去的每一个片断,那些想想就要流泪的温暖。
      安静,绝对的安静弥漫在房间里,宁清晓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只是自己的,只有自己的。
      啪,明亮的灯光涌了出来。“清晓,你怎么不开灯呢?”蓝婉华走进来。
      光线明晃晃地打在眼脸上,无可回避,没有人可以回避光明。
      宁清晓看见母亲的眼神有点特别,她掩住了相册,“妈,我在复习瑜珈功里的冥想呢?”
      蓝婉华温柔的手掌抚上宁清晓的脸,终于一声叹息,这声叹息几乎让宁清晓落泪,“等会儿我给铭涛打电话,这孩子也该回趟家了。”
      宁清晓颤抖了一下,将脸贴在母亲的手心,“妈,别打电话了,等过段时间我把身体养好一点的时候,我亲自去F市接他回来。”宁清晓的回复坚定而轻柔。
      蓝婉华的面容上顿时溢满了笑意,那些隐忧就像在阳光下的薄冰一下消逝了,“好,好,那你要多吃点,不能这样瘦了。”
      宁清晓埋下头,伏在母亲的膝上,她柔声说:“妈,从明天起我想回原先的‘视光摄影室’工作。”
      蓝婉华一下子紧张了,迭声说:“那怎么行,你身体还没好,那会吃不消的。”
      “妈啊,我先试着兼职上一下嘛,如果吃不消我就不做了,你让我去嘛,医生也说找点事情来做,身体会恢复得更快一点的。”宁清晓撒着娇。
      “那你自己跟你爸爸说去,看他答应不答应?”
      “妈,妈。”软软的声音一个劲地叫着,叫得蓝婉华直发软,“妈,你先去帮我说说嘛,明天吃饭的时候我再求爸爸。”宁清晓仰起头看着母亲。
      母亲无可奈何地指了她一下,“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都不让做父母的省心。”

      视光摄影室。
      齐燕抱起包裹朝宁清晓的办公室走去,一路上有人问:“又是大美人的?”
      齐燕点头,这位大美人才来一个星期就席卷了整个工作室,令工作室的工作氛围空前高涨,只有早到,没有迟到,只要大美人上班的那天,那办公室里连放只脚都得动作快,齐燕每天给她收花,收包裹收到手发软,今天的这个还特沉,真不知道又是什么。
      她敲开门,“宁小姐,请你签收你的包裹。”这位大美人抬起眼睛,睫毛刷过淡色的瞳,齐燕看得目不转睛,一个女人美到一定的份上是男女通吃的。
      宁清晓打开包裹。
      “啊,最新款的摄像机,宁小姐你前两天还说要定这款的,但是国内没货。”齐燕惊呼。
      宁清晓淡淡倦倦的眼神,“齐小姐,谢谢你送包裹来。”
      齐燕不由得一阵脸红,“我出去了,宁小姐。”
      包裹里还有个小盒子,宁清晓揭开盒子,上面毫无悬念的是片红色的叶子,下面有几张照片。
      宁清晓的眼光细细密密地罩在照片上,投射出一片光华。
      这个时候背后扬起了些许的风,将宁清晓披着的长发吹起,乌黑的发丝在风中四散,仿如一个瞬间碎落的梦。
      原来柏铭涛也会有这样的微笑。
      那么明澈,那么灿烂。
      不再适度,不再疏离,没有落寞,。终于不再有落寞了吗?
      那丝丝缕缕缠绕着的……如此的温柔,如同阳光下的溪流,闪动着无法言喻的光亮。
      螺旋楼梯的台阶下,南津渊身着银灰色的休闲西装,静静地抬头凝视着阶梯上的那一抹蓝影。

      电话在寂静中响起,宁清晓惊梦的眸光扫出月华的清冷。
      “我说过,宁宁,我赌柏铭涛一生中,会有一手出错!我跟他赌的是一辈子!”
      绝色的容颜宁静清雅,波澜不生,“宁清晓这一生,始终都爱柏铭涛。”
      轻柔的语声响在南津渊的耳畔,美丽得像一个梦。
      他放下电话,哑然失笑,他仰头望望不远处天空尽头的一抹流云,璀璨的笑容仿佛是从阴霾的云层上射下来的阳光,让人难以直视的耀眼。
      “宁宁,这是你第一次和我对话!”

      莫砾走进南堂的时候,南津渊正在懒洋洋地擦刀切菜,他懒洋洋地对莫砾说出了第一句话,沉着而轻柔,“银翼,你也不容易,这我理解。”
      他点了根烟,叼着,蓝色烟雾徐徐升空,勾勒出一个一等一致命的男子,一道弯弯曲曲的疤痕从他的眉头延伸到鬓角,他手指的关节非常突出,像丛林中的野生动物,从贫民窟一无所有的南津渊到雄踞一方的暗势力南堂,这是一头饿狼。
      “但是我最恨的,就是欺骗和背叛,想救方小姐,代价很重的。”
      菜刀在南津渊手中转动着。
      莫砾有一双很适合隐藏秘密的眼睛,明明那么清亮,却又一眼望不到底,“南堂主,有什么话请直说,能付出的代价我一定付……”
      “付”还在齿间,刀已经压在了喉咙。
      刀锋是冷的,血是热的。
      凝视间,一片猩红顺着菜刀滴落,南津渊的嘴唇却还在微笑,“在南堂,代价只有一种,就是把一个人从物理层面上消灭,最简单也最有效。”
      就在这一刹那,那吊儿郎当的人仿佛从不存在,莫砾全身每一处皮肤下都蕴含蓄势待发之气,那种骨子里散发出的豪情,激得南津渊热血沸腾。
      “有意思。”南津渊收回刀,慢条斯理地刮剥案板上的鱼鳞,他懒洋洋地把烟扔进角落,充满力量的精悍身形,极黑的眼睛,强势而灼烈,一举一动都有着刀锋一般的狂意。
      “银翼,我一直想看看你真正的实力,我跟你做笔买卖,下周外交部沈部长家会举行宴会,我希望樊玲能到场。至于方小姐,她是想虎口脱险还是拔刀见血,我这次都不知道,我给你们15天的时间,能跑哪儿跑哪儿,后果自负。”
      不可想像这个致命的男人今天竟然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比较起来的话,简直可以算得上是令人“如沐春风”。
      一阵沉默,莫砾清冽的声调中透着些许的不稳定:“成交。”

      沈家盛宴,上座之人皆是B市内顶级的官商望族。
      沈家宴会那天,若能手持一份请柬向朋友说 “我要赶去沈家参宴”已然是成功的象征。
      宁清晓已经很久没有出席这样的盛宴了,这样的场合历来都是豪门恩怨、是非黑白争相议论的好地方,耳边丝丝语语,听不胜听。
      她纤细的手垂在身侧,坐姿温文端正,偶尔用手轻捏一下衣角,面上不露半分痕迹,旁人的视线集中在她身上,话语在围绕她时,她浅浅一笑,垂首含颌,疏疏淡淡的越发透出清越的光华。
      “呀,方家小七也来了,这几年她倒是长她母亲的脸了,什么场合都少不了这一房的。咦,她身边的那女人是谁?”
      宁清晓的眼睫轻轻一颤,像花瓣上惊起的一只黛蝶,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滢光潺湲如水,冉冉地对着下方的身影倾落。
      纤巧的腰肢,撑起了一副完美的骨架,裙幔款款垂落,她面上的神情舒展生动,带着一丝顽皮,像一只灵动的猫,她的笑容清爽自然,宁清晓觉得那笑容就像一道弧光,无论什么样的阴影繁杂在那道弧光里一律便可以变得明朗而简约。
      所谓浮华,所谓光彩,在这弧光里都折去了颜色。
      宛如湖水,心宇清澄,霎时间便辗碎了所有的绮丽。

      浮生一梦忘七世,梦里浮生几轮回。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不是他会爱上的类型。
      他们能够相处融洽,他可以对她宽容大度,但永远,也无法爱上,永远也无法给她所希冀的那一种爱。
      这是一把错的钥匙,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是错的,只是不肯承认,也不肯换。

      其后的纷纷扰扰,尽不入她眼底,只在倪森被带走之后,沈部长的脸色沉了沉,他闲闲地说:“方家小七越大越有出息了,恩怨都闹到我这里来了,她身边的那个女人又是谁,要是跟这案子有点关系的,也一并请去调查好了。”
      一个有权势的人,是可以牺牲掉一些旁人来消心头之愤的。
      人人生而平等,这句话是莫大的谬论。
      “她身边的女孩叫樊玲,”众人皆是一震,竟然是蒋上将开的口,“我跟她聊过,不像是会和这案子扯上关系的人。”廖廖几语,看似平淡无奇,但是只要在政坛上有点阅历的人,自然晓得这几句话的分量。
      有心人不由悚然,这方小七不一般啊,身边随便一个人竟然都能和蒋家扯上关系,倪氏水深,这七姑娘也非常人,商场宦海皆都深不可测,观望,这局面还是观望为上!
      当时的宁清晓仅是心中微微一动,她并没有太在意,也无心去在意,直到后来她才发现。
      命运的轮盘早在人们的后知后觉中安排了一切,那些预谋已久的拐点,逆转了所有的人。

      蓝婉华走进书房,宁介棠正提着笔在纸上写字,微微的墨香弥漫在房内,毛笔在纸上滑过的声响,令蓝婉华无端地心慌意乱。
      “老宁。”她把沏好的茶放在他手边,“我觉得还是把铭涛调回来吧。”这句话盘旋在她心头几天了。
      宁介棠把笔放置在一旁,端起茶杯,“你还是在政办工作的,那些流言蜚语你也相信?”
      “我不是相信,只是铭涛反正也是要回来的,不如早点回来,少点事端也好。”她婉转地说。
      那些流传在B市内的细碎的传言,恰到好处地暗示,明里暗里的刺探令蓝婉华莫名的心惊,凭着一个母亲的直觉,她觉得事情远远没有宁介棠想的那么简单。
      宁介棠拿下了白瓷茶杯盖,垂下眼喝了一口水,“他在电视台的工作才开展起来,据说成效还不错,你调他回来,有什么由头。”
      蓝婉华听出宁介棠语气中的慎重。
      “最近经贸委有一个会议,涉及一些敏感问题的协商解决和一些有争议策略的重新议定,老郑正为这头疼,铭涛这几年不是一直在从事经济类的工作吗?”蓝婉华斟酌着答道。
      宁介棠沉默片刻,淡淡道:“调之前先知会铭涛一声。”
      蓝婉华松了一口气。
      宁介棠在蓝婉华出去后看向纸上所写的四个大字“动心忍性”,这四个字,在柏铭涛刚刚学会认字的时候,他就教过他,他对他说:“无论多深沉的情感,最终都要蜕变成力量的自制,身为男子,无时无刻省身正己心怀天下——动心忍性!”
      他没有让他失望过,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担当。
      宁介棠嘴角露出一丝骄傲,五十多岁的人了,到了这个年纪,除了女儿的幸福和儿子的成就,还有什么更值得快慰的事呢。

      蓝婉华放下电话,人像是被抽了一闷棍似的,铭涛的调令竟然被压在了广电厅!这怎么可能,她是特意打了招呼的,调令要直接下达到市电视台,而且她有一种此事极需快刀斩乱麻的感觉,所以在行事之前她并没有按老宁所说的知会铭涛。这怎么会被压住了,不可能,除非……种种思虑在蓝婉华脑海里纷至沓来,那些散落的传言如珠子一般于此时此地被这一压串了起来,蓝婉华顿觉惶然。
      “老宁,老宁。”蓝婉华乱了。

      相比较妻子的慌乱,宁介棠倒显得格外的从容,他语气平缓:“铭涛才去市电视台,不到一年做出的成绩就很可观,F市有心把调令压下,这也是很正常的,你不要小题大做!”
      蓝婉华简直没法解释她的惶恐,她倒真希望是自己神经质了。
      “之前我叫你知会铭涛你知会了没有?”
      “我……没有。”蓝婉华小声地答。
      “现在直接拨一个电话给铭涛,听听他怎么说。”宁介棠的目光闪动,黑眸里是岁月沉淀的深谋远虑。
      电话在响了几声之后接起,“妈。”是柏铭涛的声音,温和而沉毅。“您和爸身体还好吧?”
      蓝婉华面上一缓,语气适度的柔和:“铭涛,我和你爸都还好,你最近怎么样?看天气预报,现在雪雨比较多,你自己得多注意。”
      “我知道了妈。B市早晚温差大,您和爸小心加衣,最好叫爸少喝点茶,那会影响他的睡眠,还有清晓,我给她买了几本摄影方面的书,过几天就寄到。”
      宁介棠靠在椅子上,气度愈发怡然,蓝婉华瞄了他一眼,自己都已经觉得自己可笑了,她和儿子说了老半天,临挂电话的时候,她顺□□代了一句说:“铭涛,经贸委的调令已经到广电厅了,估计明天就会到达市电视台,你准备一下,回来吧。”
      对面沉寂了,好一会儿铭涛的声音才从电话里传过来:“妈,我决定留在F市工作,具体的情况我会回来跟您说明。”他的语气很是慎重。
      蓝婉华的那经过风霜打磨过的手颤了颤,随即握紧了电话,“铭涛,你的这个决定是工作上的考量,还是有其他的原因?”她问得艰难,“是不是和一个叫樊玲的女人有关?”
      “妈,所有的事都等我回来好吗?我会跟您交代清楚的。”
      蓝婉华为他恳求的语气而无措,然而在此之外,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东西令蓝婉华心寒,太寒冷的东西总会逼得人不由自主地想逃开。
      “我不想听你的解释,你赶快给我回来就是了!”蓝婉华急急地挂断了手中的电话。
      短短一个电话,宁介棠的状态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他拿起电话,亲自给F市的林市长致电。

      宁家的氛围越来越沉肃,简直就如同外面纷飞的大雪,云层厚重,让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傍晚宁清晓的车开进大门,很意外地看见一辆车停在门口,一个年轻的男子从大门里走出,身形修长优雅,宁清晓与他对视了一眼,宇阳,那种派头和气势没有人不认得,她看到那张俊美的脸,因下颏冒出的短短胡茬而显出落魄的青色,眉间的苍冷清晰如刻,他的目光掠过宁清晓,衣袂一摆,人已进车内,车相擦而过。
      宁清晓看着他的车影远去,突然一激灵,一声怒吼像雷霆霹雳般的从屋里炸开,“这个孽子!” “砰”的一声,某种物体碎裂的声音响彻厅堂。
      宁清晓旋风般地推开门,宁介棠白色的眼仁中血丝怒张,掌上的青筋绽出。
      满地的狼藉间杂着散落的照片。
      蓝婉华看到宁清晓,顿时一惊,“清晓,都是碎玻璃你别过来。”她蹲下身慌乱地捡起照片。
      宁清晓眼中泛起涟漪,有些无法压制的东西在蠢蠢欲动,将要破溃而出。“妈。”她开口。
      “铭涛接到了调令,两天内就会回来了。”母亲像是一下子乱了方寸,她迅速地截断她的话头,眼眸中水光憧憧。
      “你吃饭了没有,妈今天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蓝婉华匆匆走进厨房,她的身影有些佝偻了。
      “清晓,爸爸会把一些事情处理好的,你要相信爸妈不会让你受委屈!”宁介棠眼神像坚固的基石,他的语气绝无转寰。
      父母的目光让宁清晓无法言语,她低头坐下吃饭,尽力地咽下母亲为她精心烹制的饭菜。
      这夜,宁介棠的房里通宵亮着灯。
      从门里传来的踱步声像是铁砂石一样,将长夜打磨。

      暗房里,宁清晓从液体里夹出底片,她看着它发呆,直到底片和夹子一同滑脱直击到液体中,她才自怔忡中清醒,她忍下叹息,打开门走出了办公室。
      她站在安静的马路旁,听见自己的衣袂在风中翻飞的声音,她清静安宁的眼淹过深浓如水的倦怠。
      这个世界如此广宽,而她却被困在这里,不知何去何从。
      车道的马路,偶尔的刹车声,间或的一声鸣笛,宁清晓望过去,身前,一米之外。人头涌动的潮流中一个男子悠然而立,她看见他的头发他的肩膀,他被光线逆着制造出的一层清浅的光晕,这一刻,像是宁静的水流过,又像是那些凝固了的时间……
      “涛哥哥。”她怔怔地矗立在那里,他径直走到她的跟前。
      他伸出手,摸摸她的头,“长胖了点。”他笑着说,光流过他的脸,一点点绘出他的眉目,深邃的眼睛,温暖的笑容,额前的几丝黑发随微风轻轻浮动,他现在的笑容真是好看,宁清晓心里霎时流进一股温暖的痛楚。

      咖啡室。

      宁清晓端起咖啡,慢慢地喝着,手腕上的玉镯碰到杯壁,轻轻作响。
      “小小,雅蒂让我向你道歉,她伤害了你,在这一点上她难辞其咎,她还让我转告你,她说,没有人能够不喜欢你。”柏铭涛的语气里有一种慎重的歉意。
      “想要吃煎蛋饼,就得先打破鸡蛋。”清晓的声音如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河,“她是一名很优秀的心理医生,涛哥哥,你和她在英国是怎么认识的?”
      “超市,英国的泡面很难吃。”柏铭涛微笑着。
      清晓怔了一下,“不是有奖学金吗?”
      “奖学金总归有限,留学生们都很拼命,我也有念不过别人的时候啊。”柏铭涛笑道,语调轻松。
      清晓低下头,轻轻地交叠着手问:“你们当时还勤工俭学?”
      “那是和蓝爵,我在打工的时候认识他的,当时他还不是雅蒂的老公,那段时间,我和他有时候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害得我在上课的时候都差点瞌睡,”柏铭涛唇角上扬,“那个时候蓝爵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无论多么糟糕的过去,终将过去。等着某天,我们笑着缅怀。”
      他们彼此对视着眼眸。
      清晓的脸孔更为雪白,有如梨花瓣上的新雪,她哑着嗓子:“涛哥哥,你从来都不说……你从来……”
      他成功地把自己掩藏在“坚固”的后面,没有人,甚至她也不曾去探过坚固背后的究竟……
      她不知道……

      原来以为承诺足以相伴,却不知相伴需要缘分,原来以为缘分近在咫尺,却不懂咫尺尚有天涯!
      柏铭涛清和的声音传来:“小小,人若想站立靠的一定是自己的双腿,怎么辛苦也总归是自己要走的路。”
      “涛哥哥,”宁清晓滴泪的眼睛映衬着飘渺的笑容,淡丽中带有迷茫,“其实我从来就没有了解过你,对吗?”
      柏铭涛扶着她,手轻拍在她背上,他温柔坚忍的轮廓在亮光里显得柔和,“你是我妹妹,妹妹不一定最了解哥哥,但妹妹……一定最心疼哥哥。”
      晶莹的泪终于自眼角落下,宁清晓的眼泪,落在了柏铭涛的肩上。
      三十一年的生活如同一条缓缓的河流,她以为自己把真实藏得很好,很深,她以为他不知道,又庆幸他不知道,谁知道,到头来,他却什么都知道。因知道而宽容,因知道而包容,而她凭着他的包容,把他困住了这么多年。
      是的,她不愿放手,她不想放手,她舍不得放手,这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怎么放得了手,三年的婚姻,她任自己的心灵和身体走向崩溃,她宁愿不去正视她的问题,因为她知道,一旦正视,就意味着别离。
      她一直把他禁锢在自己的身边,可是,这一次不行了,他太寂寞,也太冷清了……
      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就不是她的……
      宁清晓终于抬头,冰莲的眼眸灿亮,清妍纤尘,她字字温柔如水,字字坚决如铁:“涛哥哥,有一句话,我很早就想说了,可我一直都没有勇气,涛哥哥,小小不想要这段婚姻。”

      清晓和柏铭涛不多时就到了家门口,正对着的落地窗处透出微微的光线,雨色中一半黯淡一半寒冷,他们默默地站了一分钟,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宁介棠和蓝婉华正坐在大厅,他们看到两人齐齐走进来的身影,皆是一愣。蓝婉华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站起身来:“你们回来了,好,一起回来了就好。”她扯了扯面沉如水的宁介棠。
      宁介棠胸中满是戾气,却强制地压住,“铭涛,你跟我到书房来。”

      宁介棠打量着儿子,他坐立的姿势中都隐隐有种风云万变磐石却不移的坚毅,父子的目光在一瞬间交汇,宁介棠舒展身体,取出一份文件,说道:“你该知道最近郑伯伯在主持经贸委的一个重要会议吧。”
      柏铭涛抬头看向父亲,一时间有点惊讶,他没有想到父亲的话题竟在这里。他沉稳地回答道:“知道。”
      “这次把你调回来主要就是协助他的工作,你看看这份文件,这些问题很是棘手啊,你最好这几天赶快就位,尽快掌控局面,争取协助郑伯伯把这个会议开圆满了。”
      柏铭涛接过文件,“爸爸……”
      “你的话缓一缓再说吧,还是你已经在电视台被消磨得脑海里只有风花雪夜了,连工作都可以为之让步!”沉静使发问所含的严厉达到了一定强度,宁介棠才沉稳地往下说道:“她连你接一个会议的时间都等不了?”
      柏铭涛被这句话激得全身的毛孔收缩,却也让心里燃烧出一丝希望的火花,他急忙摇头:“不会,当然不会。”稍稍一顿后,他眉宇间的温和儒雅融入了几分柔和,他轻声道:“她会等我。”
      宁介棠只感觉到青色的脉管在掌骨中一蹴一蹴地跃动,烈火烧灼着肌肤,他将头靠向椅背,轻阖上双眼。
      “那还不赶快去工作,这次做出点成绩出来,不要再让我丢脸了。”
      宁介棠年过五旬,从来气势摄人,而此刻他叹然般的声音,稀疏花白的头发巍巍颤动,只显得老迈癯弱,柏铭涛捏紧了手中的文件。
      “爸爸,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他希冀地看着父亲,“爸,等我完成它后,您可不可以听我说几句话,心平气和地听我说完,好不好?”
      宁介棠眯起眼睛看着儿子的背影,那眼角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冷酷。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他看似温和,实则坚毅,此次他竟能把他母亲亲自派下的调令压了半月之久,他这一手运作得漂亮,他对布局摆阵有着审时度势的掌控,他的态度中已然是义无反顾!
      宁介棠心如明镜,晓以大义,剖析厉害,动之以情,施之以压统统都是无用功了,要瓦解他这样一个轰轰烈烈的势头,必须在一个点上准确地一击。
      严责一人,威加三军,这是自古以来的治军之道!

      客厅里蓝婉华的问话格外的小心翼翼:“清晓,铭涛去找你说了些什么?”
      宁清晓踌躇地看着妈妈的脸色。
      “妈,其实无论怎么样,我和涛哥哥都是一家人啊,他再怎么变也是我哥哥。”
      清晓的话听得蓝婉华心惊肉跳。“清晓,铭涛他有时候会犯糊涂,你可不能跟着他糊涂啊,你知道,妈妈只会认你这一个媳妇,铭涛他这辈子也只会有你这一个妻子!”蓝婉华霎那间的声音有点尖利。
      清晓感到冷意如同一条细线,慢慢地由血脉流向心脏。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妈,我已经决定和涛哥哥离婚。”
      “离婚,”蓝婉华无意识似的喃喃道,“离婚?”她怔在那里,“你们要离婚?”她的脸色煞白。
      “妈!”宁清晓扶住妈妈。
      蓝婉华反手抓住她的手,“是铭涛逼你的是不是,他先去找你就是要你……”蓝婉华的声音从高处飘来,寒冷如冰泉,丝丝地透着凉气,“怪不得他先去找你!”
      “妈,不是的,是我和涛哥哥从来就不合适。”
      蓝婉华根本听不见她所说的,她又气又急,正看见柏铭涛从书房出来。
      “铭涛!”她的声音从未有过的严厉,“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清晓!”
      柏铭涛看着母亲,语气平静:“妈,清晓是我妹妹,我不会欺负她。”
      “她不是你的妹妹,她是你的妻子,你和她已经结婚三年了。”蓝婉华直截了当,一针见血。
      柏铭涛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妈,我和清晓这辈子都只可能是兄妹。”他的眉眼沉定,誓无转寰。
      蓝婉华语调中的愠怒已经不能自制,“铭涛,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我已经了解过了,那个叫樊玲的女人根本是乱七八糟,她跟人同居过,在临结婚的时候因为破产被自己的未婚夫甩掉了,她千方百计地来缠着你,谁都知道是什么目的!她根本就无耻!”
      “妈,请尊重她,她是我挚爱的女人。而且您从小就教育过我,对任何人的评定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耻辱和愤怒在蓝婉华的脸上呈现:“爱,这叫什么爱,不顾世俗的伦理道德,不顾父母亲人的感受,不顾自己的前途未来……不顾清晓这么多年对你的深情,你,这样就是爱?”蓝婉华的眼神里有质问、有失望、有愤怒,更多的是浓浓的伤心,“铭涛,你太令我失望了!”
      蓝婉华这句话,像是掴在柏铭涛的脸上,他偏过头,深深地呼吸着,待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双目有些泛红。“妈……”
      蓝婉华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走进卧房。

      宁介棠摘下眼镜,眼角因为镜片架而留下了一点红痕。这样的宁介棠,看起来更有几分苍老。
      宁介棠黑眸暗敛,铭涛被他支去参加经贸委的封闭会议已经好几天了,然而事情却毫无突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软硬不吃,巍然不动,像是卯定了他宁家。
      他看过她的论文,品略过她的策划,好一个有手段有心计的女人,想必她是下定决心和他宁家赌这一把大的了,她不会放过这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宁介棠狠狠地把眼镜搁在了桌面上!
      他不会让她的妄想得逞!
      他也断不能容铭涛因一时的纵情,坏了他自己多年的奋战所得。他的前方还有无数艰险,也将创造更辉煌的巅峰。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相信铭涛不会忘记他自己的男儿之志。

      屋外传来清晓和妻子细碎的语声,宁介棠步出书房,清晓和妻子正坐在沙发上,妻子憔悴和疲惫的面庞,令宁介棠的心一揪,怒火从心头上涌。
      而宁清晓,这个傻孩子,为了铭涛什么傻事都愿意做!
      “爸爸。”清晓从沙发上站起来,她难过的表情让宁介棠忍回勃发的怒火。
      “清晓,你不要随着铭涛胡闹,你和你妈妈干脆去K市散散心,等我处理完了这件事情你们再回来。”
      “爸爸,我和涛哥哥不是胡闹,我们俩真的是已经想了很久,我们试了三年,爸爸,我和涛哥哥只有兄妹缘,你们让我们离婚吧,你们不要再为难他了。”宁清晓恳求他们。
      蓝婉华倒抽了一口气,她的唇颤动,“清晓,不是我们为难他,是铭涛在为难我们,他要把这和和美美的一家拆散,他把这家搞得鸡犬不宁!”
      宁清晓柔软的睫羽遮住了眼帘,她的音色几不可闻:“爸妈,其实没有我该多好。”
      这句话劈得宁介棠和蓝婉华一脸青灰。
      “清晓,你在胡说什么!”蓝婉华一把抱住她,像对一个易碎的瓷器,“你可不能再犯糊涂……妈说过你是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
      “妈,那涛哥哥呢,我占了他的亲情,我霸了他的爱情,我让他有亲而无名,有爱而不能,妈,你叫我拿什么去爱涛哥哥,他这一生所有的痛苦都是因我而起,说我是他这一生的梦魇都不为过!
      “爸,你们为什么不站在涛哥哥的角度上去想一想,他能够不恨我,依旧这么爱护我需要多大的心胸,为什么你们还要为难他来爱我,他今生今世不可能爱我,来生来世只怕最好也永远不要再遇见我!”宁清晓第一次大喊出来。
      这种深切的沉痛震动了蓝婉华,让她迷惘而震惊,却又不由自主为她的哀伤而痛楚。
      “你这傻孩子,你都在想些什么呀,你涛哥哥怎么会恨你,他从小就最心疼你……”蓝婉华抱着她一迭声地安慰着。
      “清晓……”宁介棠的话还未说出,柏铭涛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沉如渊泊,他走到父亲的面前,他竭力控制着,房间里一片一片地静了下来。
      “爸,事情因我而起,你不要再动她!”寥寥数字里,有着莫能抵御的悲愤,他看着父亲,一种伤痛到极点的静穆从他的身体里透出,“爸,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父亲骗他,父亲竟然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她。
      光线里,宁介棠和他正对着,他们彼此都能看清楚对方的每个表情和每条肌肉的动静。
      他们都明白了对方的态度,就像是一场赌局,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的底牌,毫无悬念,却不减压抑。
      “铭涛,我告诉你,只要你执迷不悟一天,我就会对付她一天!你及早给我悬崖勒马!”宁介棠的眼神像秃鹰,他一字一顿,话音里充满了警告和压力。
      “爸,为什么你一定要我保存这段婚姻,一段让两个人都不幸福的婚姻到底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为人父母不就是希望子女健康幸福吗,为什么要用其他的东西来阻碍我们获得幸福的机会?爸,我和小小的婚离定了!”
      “你给我闭嘴!”宁介棠厉声喝止,目眦尽裂,“离婚这两个字你永远都不准再提,你要是敢再胡闹,我就和你脱离关系,断绝父子之情,天涯海角永不再见!”宁介棠的话斩钉截铁。
      柏铭涛脸上的血色褪尽,眼睛越发显得深黑,看上去像两水深潭,沈静幽暗:“爸,我们无名可断,我不过是宁家的女婿,裙带尊荣的受益者。”柏铭涛的声音在房间里振荡。
      一记耳光重重地击打在柏铭涛的脸上,柏铭涛的嘴角渗出血丝。
      “爸!”宁清晓惊叫。
      “老宁!”蓝婉华慌乱的声音。
      宁介棠胸膛起伏,面上的肌肉抽动不止。
      柏铭涛弯唇而笑,笑容惨痛,眼角似隐泪光,“爸,你从来就没有好好看过我们,如果你有好好看过我,看过清晓,你就会知道,三年的婚姻把我们耗成了什么样子!
      “你看看清晓,爸爸,她还是小小吗,她背负着你们的期许,为了完成你们的心愿,她嫁给了我,可是她把自己囚禁在心牢里,她任自己的心灵和身体都走向崩溃,你们知不知道她每周都要去看心理医生,你们有没有看到,她已经把自己逼成了什么样子!
      “她从小就骄傲而完美,她这一生可曾要过有瑕疵的东西,即使她爱我,她也不会屈就!
      “为了这段恩情,为了所谓的报恩,爸爸你还要让我们牺牲到什么地步!
      “活着的人不比死去的人更重要吗,活着的人快乐不就是对死者最大的安慰吗!”
      宁介棠一头的青筋疯狂地跳动,他抓起桌上的杯子直砸了过去,他咆哮着:“滚出去,你现在就立刻给我滚出去!”宁介棠高昂的声音突然中止,他斜斜地倒了下去。
      宁清晓的眼前恍惚一片白光,所有的声响都飘入了耳里,不住地打转回响,那么远,那么近,那么的不真实。

      医院的长廊里,柏铭涛一直依墙站着,从宁介棠推进急救室到送到特级病房,他就这样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宁清晓站在一旁,看着他的神色,心里一阵阵地发紧,她的手臂环住了柏铭涛,两人的头抵在一起,他们就一起这样站着,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哭泣,只是站着。
      五天来,直到父亲脱离了危险期,母亲都一直拒绝让柏铭涛踏入病房。
      他们这样的惩罚,何其残忍!
      “嘎……”病房门拉动的声音,柏铭涛一下子立起了身子,“妈。”他灰白的嘴唇里吐出不稳的气息,眼神里露出微微的希冀。
      蓝婉华的眉目间尽是疲态,她的语气黯然:“铭涛,我和你爸不想再跟你争执些什么了,我们都累了,你进去,你爸爸有话对你说。”
      柏铭涛走进病房,他看着病床上的父亲,苍白的脸色,毫无血色,手无力地垂着,他的鬓边全都花白了,手上突起的青筋和老年斑隐约透露出衰老,他看着柏铭涛,瞳孔模糊,像浮着一层白蒙蒙的雾,他那锐利如锋的父亲……
      柏铭涛蹲在了父亲的面前。“爸爸。”他低着头,声音很轻。
      宁介棠的眼神浸透深深的疲惫,“铭涛,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一定要离婚?”
      病房寂静,柏铭涛抬起头,远处云层厚密,天空里稀稀落落地飘着雪花,他极目远眺也望不到她的所在,但是他答应过她,无论如何他都要回到她的身边。
      “是,爸爸。”
      宁介棠缓缓地合上眼睛,不可挽回地合上去,像一张无情的幕布。
      “你走,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宁介棠的儿子,你和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一行清泪自柏铭涛的眼角处渗出,那液体牵出一条透明的轨迹,一路滑入领口。“爸爸,”柏铭涛极缓、极沉的声音,“不管你认不认我,我都是你的儿子,不管你怎样对我,你都是我的父亲,爸,妈,如果可以,我绝不想让你们难过伤心。”
      蓝婉华再坚强也顶不住了,她的泪水迅速涌上眼眶,她掩住嘴,不忍心再多看柏铭涛一眼。

      两周后宁介棠出院,柏铭涛和宁清晓办理了离婚手续,手续办得很快,在双方态度都很坚决的态势下,再无旁人置喙的余地。
      然而就整个上流社会而言,他们俩的离婚所引起的震荡,造成的影响波动,实在不亚于一场地震。

      这一天阳光很好,空气里弥漫着丝丝的雀跃,昨夜里余留下来的雪花,细碎地点缀在地面上,好像铺上了一层光翼,一向寒冷的B市,总算有了一丝轻暖。
      柏铭涛整理着衣物,清晓在一旁像小猫一样捡捡看看,“这件不能带走,这是我第一次获得摄影奖的时候你穿的,还有这一件……”
      柏铭涛扬脸迎向清晓,他抱手而立,好笑地注视着俏皮的她,自从办理手续之后,小小那些未解的心结仿佛像一团灰渣一样瞬间散开了,她重新做回了知道真相前的小小。
      宛如一朵云,宁静、洁白,却又无比绚烂。
      她微颤着蝶翼似的睫毛,上挑的眼角像初剪的一朵烛花,“哥,这些都是我的,不许穿给小嫂子看。”她一嗔一笑,像是浸染了月色的光华,灵气怡人。
      柏铭涛只摇头,“吾家有女初长成,国色天香蛮煞人。”
      清晓抿唇微笑,酒窝在双颊漾出,愈发动人,“哥你不知道小姑子代表什么吗?洗草莓要用牙刷细细地刷。”
      柏铭涛不解。
      “回去恶补《人鱼小姐》,小嫂子再不喜欢韩剧,这部她也得看,因为里面的为姑之道会让她有很好的心理准备的。”清晓的嘴角勾出似弧的线条。
      柏铭涛听着,不禁宛尔一笑。
      “哥,你不先给小嫂子打个电话吗?”
      柏铭涛温声道:“我想亲自对她说。”语气温柔无限。
      清晓扣紧了行李箱,“人家说女生外向,我发现男生心偏起来可也不得了。”她冲着柏铭涛浅浅一笑,“走吧,走吧。”
      柏铭涛拎起箱子:“去机场前我先送你回家。”说话间,他的眼神黯淡下来,“爸妈那边你多看着点……”
      门铃声叮叮当当地传来,柏铭涛和清晓相视一眼,从宁宅搬到这里不过才几天的时间,知道的人应该很少。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快递员,“柏铭涛先生吗,这里有您的一封快件。”柏铭涛签收。
      他打开快件,清晓看到,他一向从容的身影竟然一个踉跄,不能维持平衡。
      清晓一手搀住他,她看见他手中的那张红色请柬。
      “蒋震,樊玲喜结连理,于2005年4月18日下午五时在西顿酒店举行结婚典礼,谨请光临。”
      谨请中间的那两个字一团模糊,而且在请柬的上面,有一滩诡异的暗红,竟像是血。
      “这肯定是恶作剧,中间的字都不清楚,而且西顿酒店就在B市,樊小姐怎么可能在B市举行……”
      “她身边的女孩叫樊玲,我跟她聊过,不像是会和这案子扯上关系的人。”
      蒋震,蒋上将,宁清晓捂住了嘴,她惊愕的眼神对上了柏铭涛。

      柏铭涛平静的声音:“我先送你回家。”
      停车场里停满了车,柏铭涛笔直地一直走过去。
      “哥,你的车在这里。”清晓在柏铭涛的身后指着一辆黑色的车。
      柏铭涛倒退回来,他站在车边费力地思考了一下后,才从左边的口袋里取出了钥匙,他拉开车门拧了钥匙点火,车的性能极好,一瞬间就发动了,向前滑去。

      柏铭涛神情专注地开着车,前方的红灯亮,他停住车子,这是车流量最大的高峰时刻,这个区域又是市区的主要干道,车排成了一条长龙,形成了一条无边无际的车河,望不到尾。
      宁清晓看着柏铭涛就那样一瞬不瞬的,像大理石雕像一般专注地凝视着前方,却恍如无物,如此的柏铭涛是清晓从未见过……她只觉得车里的空气都凝固成了浓稠的黏液,一点点地封进了她的五官。
      “哥,哥。”
      柏铭涛侧过视线,后面的喇叭声早已震耳欲聋,他轻敛了下眉,踩下油门。

      车在宁家的大门前停下,宁清晓的手握紧松开松开握紧,她的眸光起伏跌落。
      “快进去吧,要不妈妈该担心了。”柏铭涛淡淡地提醒。
      “哥,爸妈的身体都不好,他们再经不起事了,哥。”
      柏铭涛的眼睛如幽邃深潭,在阳光下,却不曾泛出任何光彩,“我知道。”他淡淡地回答。
      车子汇入了车流之中。
      宁清晓紧咬着唇,唇上一行血印,她招手,坐上一辆车尾随而去。
      西顿酒店的门牌很快便映入了柏铭涛的眼底,他停好车,侍应生为他拉开车门。
      “先生,您来参加婚礼的吧,蒋先生和樊小姐的婚礼在西厅。”
      柏铭涛拔下车钥匙,食指指甲挂过锁眼,指甲翻裂鲜血漫过手指,剧痛连心。
      他踏入了酒店,长而宽阔的走道上布满了耀眼的红,十几层高的酒店,电梯一层层地攀上,底下的人影都变作了小小的一点。
      “先生,西厅往这边走,请跟我来。”步出电梯,服务小姐在前领路。
      橘红的灯光在走廊上连成一线,人在光影中缓缓穿行。
      柏铭涛的脚步轻微而缓慢,前行几步便即停下,稍稍站了一下,脚步声再次响起,鞋底在厚密的地毯上摩擦,窸窣的步履恍如一首轻慢的乐曲,在空间里一圈圈地萦绕。

      “先生,西厅到了。”服务小姐欠身相请。
      柏铭涛定住,竖立着的名牌在他脸上一桢一桢地定格。
      “蒋震——樊玲喜结连理。”
      服务小姐偏过头,“先生?”
      柏铭涛推开了那扇富丽堂皇的金色大门。
      一道炫目的白色光芒随着打开的大门直射到他的脸上。
      乐如满弦,铮然而绝。
      柏铭涛再没有前行一步,他只是站立在那里,他把全身的力气都放在了双腿上,才支撑住。
      恍惚间他听见一个声音,“等你回来……雪化了,那样就不会冷了……”
      是上个世纪,上辈子,还是好多个轮回?
      我来了……
      她正抬起头来,刹那,宛如精美面具上炸裂开了一道罅隙,她的衣袂水波似的颤悠不止,酒液从杯中溅出,残液沿着她的指尖滴落,白色的长绒地毯上,染出一抹血痕。
      柏铭涛的眼前辗碎出一片乱影。
      却也迟了……
      纵是迟了……
      我也来了……樊玲……
      柏铭涛举杯饮尽杯中之物,酒液映照着眸光,岁月冰冷地流淌过眉梢,而烈酒却如此灼热,每一滴都烧进了他的心口。
      这茫茫人生不过是镜花水月的一局残棋……
      身后的喧嚷繁华已杳不可闻,柏铭涛听见自己的脚步清晰地回响在长廊中,在街道上,无数的脚步,呼吸,言语,呼喝声,他就着一个台阶坐下。

      宁清晓慢慢地走近他,她蒙着薄雾的眸子湛然若水,痛从她清丽的眉眼间晕开,“哥,你靠我一会儿,就一会儿好吗?”
      “地上凉,你别坐下来。”柏铭涛还是那样端和淡定地对她微笑着说话,用他宁定内敛的眼睛安抚她的惶恐不安,就像很久以前开始的那样,就在宁清晓的眼前,这个男子所有的苦痛,清凉的辛酸,和着他唇边微弱的笑,如墨海一般湮没进这浮华的红尘中,永远埋得那么深,却那么那么的痛。

      世人皆以为世上万事最悲悲不过求不到,却不知求不到又何敌不能求。
      不能求父母之爱,不能求挚爱之情,这世间于柏铭涛皆是不能求!

      2月,柏铭涛远调L市,到信息部任信息局局长。
      江水浴长空,一棹孤篷,世间俯仰,无语关山中,秋过梧桐。
      不晓银霜染垂鬓,昨夜波声,卷起千帜雪,空付沧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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