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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三章 旧怨情仇(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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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的一个清晨,宋琪城的码头处停着十几艘巨大的货船,工人们正将岸上的一箱箱货物搬进船舱。他们昨天已经忙活了一整天,今晨起个大早,要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将东西搬完。
天色仍旧灰暗,只有东方天地一线间隐隐透出白光,苏煊同身后两个打着灯笼的仆人,正站在码头处看着工人们上下忙碌。
工头正在吆喝手下们搬东西,一转头看到他站在这里,急忙赶过来道:“苏二爷,天色还早,您回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就行!”
“无妨。”苏煊淡淡道,“就快出发,我也睡不踏实,你不用理会我……去跟他们说一声,若能在日出之前干完,每个人再加一半工钱。”
工头听了喜出望外,回了一声“好嘞”,又赶紧跑回去大声吆喝了。
有苏煊这句话,工人们搬得果真更加卖力,看起来日出之前完成是不成问题。苏煊松了口气,他身后的仆从也顺势说道:“少爷,早上风凉,还是回屋里歇一会儿吧。”
客栈离码头不远,苏煊抬头看了看天色,点头道:“好吧,等太阳出来了我再过来。”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大亮,苏煊站在客船的甲板上向四周看去,各个货船的整理工作几乎都已接近尾声。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报:“少爷,各舱都清点完了,没少东西。”
苏煊点头,“人呢,也都齐了吧?”
“都齐了,可以出发了。”
“好。”苏煊笑了笑,“起行吧。”
“是。”那人一躬身,下去传话,没一会儿功夫,以苏煊所在的客船为首,十几艘船陆续离开码头,驶向大海深处。
这天风和日丽,行船也十分顺利,快到午时,从甲板上看去 ,已经完全看不到海岸的影子,四周都是茫茫大海,偶有海鸟从头顶飞过,发出清越的鸣声。
萧子易趴在船舷上往下看,海水击打在船身上,激荡出层层波纹与细小浪花,看久了令人头晕眼花,他连忙甩了甩头,移开目光。
不远处的另一艘船上,船工们正在将一只小舟系在麻绳上缓缓放下去,待小舟在海面停稳,一个渔夫打扮的人背着钓具,顺着绳梯爬下去,落在小舟上,准备一番,便开始垂钓。
萧子易又向四周看了看,发觉各艘船上这样干的还不少,不过垂钓的只有那么几个,撒网捕鱼的更多,想来是抓来供人吃的。船上伙食好不到哪儿去,多了这些鲜美的鱼,可就大不相同。
他盯着那钓鱼的人看了半晌,虽说只是持着钓竿坐在那里,看起来没什么好玩,可他竟有些跃跃欲试。
“说起来,辰月教中竟连一个能钓鱼的地方都没有。”背后忽然响起不紧不慢的说话声,萧子易愣了愣,回头看去,白初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身后。
“你是不是这么想的?”白初烟也趴在船舷上,笑着看他。
萧子易尴尬地笑了笑,“那也没办法,山里的湖泊溪流,不是温泉,就是结了冰的……水中天那里还被白鹤霸占了去……”说到一半,他顿了顿,注意到白初烟虽是在笑着,脸色却异常苍白,惊疑道:“你怎么了大人,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啊。”白初烟倒是怔了一下,“就是刚才在客舱里有点喘不过气来,所以出来透透气。”
“哦。”萧子易松了口气,“可能是晕船,过上几天,习惯了就好了。”
“嗯。”白初烟点头,“不如回去之后,我给你弄个能钓鱼的地方吧,反正山里还有很多地方是空着的。”
萧子易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反正只是幻术而已,只要你不在乎真假。”白初烟笑道。
“不在乎,醉花台和水中天不也是一样。”萧子易点头,“即使是幻境,可是感受却是真实的,这样的话,是真是假也不重要。”
“本来真的就也是假的。”白初烟漫不经心地道,“不必分得那么清楚了。”
不知为何,钓鱼的话题突然上升到了此种高度,白初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咳了两声,道:“子易,你以前钓过鱼么?”
“自然没有。”萧子易沉着脸道,“整日待在宫中,哪有工夫钓鱼。”
“说的也是。”白初烟道,“其实,咱们两个都一样,从小到大,没骑过马,没坐过船,没放过风筝,甚至没钓过鱼。整日里只是闷在宫里,唯一的不同,就是你比较忙,而我比较闲。我还比你的境况好些,至少母后死后,我可以随意出宫了,能玩的地方倒也不少。”
想起从前,萧子易神色微变,勉强笑了笑,连声音都有些哑,“什么世子,不过是个行尸走肉罢了,一言一行都要受他人管束。若不是你和公子羽,我现在还不知怎样呢。你知道么,初到龙渊阁的那一天,公子羽问我想做什么的时候,我竟然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问我想做什么,而不是告诉我……我应该做什么。”
“他在太清宫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看出来了。”白初烟苦笑道,“你把那只白鹄放走时的神情,连我也吓了一跳。”
“只是公子羽他……”萧子易的声音颤了颤。
“别再想了。”白初烟及时打断了他,“你还记得吧……在龙渊阁的时候,我曾经答应过你,若是这世上没有桃花源,我就亲手创造一个给你。”她笑道,“现在有的那些地方,总还称不上桃花源吧。所谓桃花源,就是要有漫山遍野的桃花,落英缤纷,灿若云霞,最好还有一条小溪流经其中……到时候,就可以在那里钓鱼,这样可好?”
“当然好。”萧子易微微笑了笑,“其实有没有真正的桃花源都不重要,对我来说……只要有你和公子羽在的地方,就是桃源了。”
“可如今他已经不在。”他轻声叹道,“若不是因为还有你在,我怕是又要回晋北去了。从小到大,我也不知离家出走过多少次,没有一次成功。每次父侯把我抓回去,就会告诉我以后不会再将我管得那样严,可结果呢,还是和从前一样。我本以为永远都跑不掉了,没想到这次一走就是两年。”
“再也别回去了。”白初烟道,“量他也没胆子再抓你回去,他若再来,就是勾结辰月。”
萧子易忍不住笑了出来,“是是是,辰月教就是个大祸害,上次你已经把他整得够惨了,我看他也不敢来了”
“而且他根本就找不到你的。”白初烟吐了吐舌头,“从前的事就不提了,到时候又要难过。我们还是来谈谈钓鱼吧,不如你今天下午也去钓一条,我们晚上蒸来吃?”
“一条够吃么?”
“要是钓的少就不给你吃了,我和寂老师分了就是。”
“……我尽力。”
天拓海峡是从东陆至北陆的海上捷径,顺利的话,行船五六日便能抵达。这些天萧子易果真放了小船下去钓鱼,张谦寂则是四处刺探消息,唯有白初烟像往常一样无所事事,晚饭后她从船舱里搬了一把椅子出来,一路磕磕碰碰运到甲板上,好在船行平稳,这椅子倒也能端端正正立在甲板上,供一时休息之用。
船舱里实在太憋闷,白初烟只有夜里回去睡一觉,白日里都呆在甲板上,若连把椅子都没有,当真无法存活。
甲板上除了她空无一人,她坐在船舷边,将这几天张谦寂打探到的消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首先,靖亭今年不过十九岁,却已有了一个三岁的小儿子,名叫龙盟,这在满是杀手的天罗山堂确实不多见。至于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只知道是天罗上三家之一阴家的人,名字不详,且据说三年前此人死于一次任务当中。
这么说来,很可能靖亭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她的夫君就已经死去了。虽说对于天罗杀手而言,死亡随时如影随形,并不稀罕,但若在死之前尚有一段恋情,甚至留下了一个孩子,事情就变得十分令人唏嘘悲叹了。
更不要说作为当事人的靖亭心情如何,她心中的痛苦,旁人根本难以想象。
自顾自想到这里,白初烟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到现在她也不明白靖亭为何找她,从郑辰昭的信上隐约能看出,靖亭似乎是来寻愁觅恨的,可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过她?或者说,辰月曾经得罪过她?
若是此事和她夫君有关,那么……必不能善了,但白初烟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和天罗阴家的人有过什么交集,若是此事和她夫君无关,那又会跟什么有关呢?
白初烟简直想把靖亭叫来亲自问问,可如今也只能憋着好奇心,静观其变。
今晚月色清冷,海上吹来的风都凉飕飕的,白初烟站起身,准备回去添一件衣服再继续回来坐着。她刚转过身去,就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从船舱里传来,紧接着一个什么东西“嗖”的一声从船舱里冲了出来,白初烟惊讶地眨了眨眼,看清那是一个小孩,正是前几天见过几面的靖亭的孩子。
这个小孩儿到了甲板上,瞅准一处,又跑了过去,白初烟顺着他跑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吃了一惊。
那里居然有人,而自己刚才一直坐在这里,竟然没注意到有人到甲板上来了,并且离得还这么近,这人的功夫是有多可怕?
站在那儿的人正是苏煊,他显然也惊讶于小盟突然冲出来,此时只好蹲下身接住扑过来的小盟,问道:“怎么了?”
白初烟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两个,那小孩根本没发现附近还有旁人,径自在苏煊怀里蹭了蹭,十分亲昵的样子。苏煊无奈,苦笑着问道:“是不是肚子饿了?”
小盟点了点头,“带来的点心都吃完了。”
“你去厨房看看,应该还有我早上做的点心。”苏煊摸了摸他的头。
“好!”小盟欢呼一声,又兴高采烈地奔回了船舱里。
白初烟有些无语,这小孩儿如此活泼欢脱,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没有父亲的。
不过话说回来,他既然跟苏煊如此亲密,说不定倒是把苏煊当做了父兄一般的存在。
话又说回来,这位苏二公子到底是何时出现在这里的?
小盟已经跑得没影儿了,白初烟遂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苏煊。苏煊本来一直在看着她,见她看过来,反而愣了一下,好像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过了片刻,白初烟正不知如何是好,见苏煊忽然做了一个手势,好像是要她到船舱里去,随后他便自己先进去了,白初烟没怎么犹豫,也跟了进去。
在船舱的走廊里,苏煊走得很快,好像故意要把她甩下很远似的,好在走廊不是什么迷宫,跟上个人也不算费劲,白初烟便一边东张西望一边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此时就算有人出来看见他们,也会以为这两个人根本不认识,只是偶然都在外面走动罢了。
拐了几个弯,苏煊停在一扇门前,确认附近没有旁人后,他回头看了白初烟一眼,而后自己用钥匙打开门进去了,门随后合上,只是没有响起锁门的声音。
白初烟走到那扇门前,也小心地注意了一下四周,若是有人在附近,她很容易便能察觉,当然,除了苏煊这样厉害的。
确定没人后,她很快打开门闪了进去,没想到屋里竟是一片漆黑,门合上后,简直伸手不见五指,背后忽然响起锁门的声音,白初烟倒不怎么吃惊,就是吓了一跳,何时有人走到她身后去锁门的?
她凝神静听,还是什么都听不到,好像这屋里除了她就没有别人了似的,眼睛没有适应黑暗,又什么都看不到,只好站在那里不动。
正凝神间,忽然有人拉住她的袖子,白初烟吓得后退了一步,有人离得这么近,自己竟也丝毫没察觉,这在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别怕。”黑暗中传来苏煊的声音,声音异常轻柔,“跟我来。”那只手拉着白初烟向一个方向走过去,尽管走得很慢,白初烟还是有些迟疑,总怕撞到些什么。苏煊只是拉着她一只袖子,且在如此的黑暗中他自己看得也不甚清楚,不大顾得上她,走了几步,白初烟还是很不巧的被桌子腿绊到,身子往前一顷,腰便狠狠撞到了桌角上,最后用手在桌上撑了一下,才勉强稳住没有摔倒。
苏煊听到动静,连忙回转过来扶住她,“初烟?”
白初烟愣了愣,半晌没有说话,苏煊伸手摸到了桌角,脸色变了变,声音竟有些慌,“磕到哪里了?”
“没……没有。”白初烟下意识地回答道。
苏煊正要追问,门口却突然传来敲门声,继而是靖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二当家?”
苏煊显然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找来,刚才一慌也没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此时不由吃了一惊,扶着白初烟的手紧了一紧,静默不语。
靖亭在门外等了一阵儿,又敲了敲门,“不在么?”
还是得不到回应,门外的靖亭似乎叹了口气,离开了。
苏煊又等了好一会儿,确认外面再也没人之后,才敢开口说话,对白初烟轻声道:“磕到哪儿了?还疼么?”
白初烟摇了摇头,此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黑暗,隐约能看到一些东西。这里似乎只是一件普通的舱房,和她住的那间并无二致,她想了想,轻声问道:“要去哪儿?”
苏煊见她并无大碍,便慢慢放开了她,道:“墙上那幅挂画后面有路,我们进去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