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就理》明夏绯浅

30、三十章

　　韩东理一行人在中午的时候到达J市，之后又搭着长途汽车开往J市城郊的一个小山村，真正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此次的队伍一共九个人，除去韩东理和文山，另外有三名是土木院重量级的教授，领头的姓程，当初韩东理和文山的申请也是由他审批的。另外四名都是土木院大三的学生，本来以为都是清一色的汉子，结果集合的时候，韩东理和文山才知道，队伍名单里的程北，竟然是一名女生，还是长得不错的女生。

　　J市多山多村，近几年靠着兴起的旅游业经济水平有了不小的提升，但即便如此，就是最繁华的市中心同C市的普通小镇相比，也还是差了一些。基础设施有待完善，便是环境方面，跟旅游宣传册上也有明显的差距。更逞论韩东理他们此刻的所在，不过是J市外围最平凡不过的一个小村落，整个村子不会超过二十户人家。村长热心地接待了他们，短暂地在村长家休息了会儿，韩东理他们分别被带往借宿的人家。

　　除了三名教授住一户，程北单独住一户，另外四名男生，两两一户。文山自然是和韩东理一处。

　　这次的实习据说是出了名的环境恶劣，条件艰难,韩东理与辛北倒是没有想过，同行的还会有程北这样的女生。临分别前，文山已经和程北聊开了，这才得知，程北竟是程教授的孙女。

　　文山意有所指：“难怪。”

　　韩东理笑笑，不置可否，拿过一旁震动的手机。

　　电话是袁尚依打来的，他还没开口，对方已经直奔主题。

　　“那件事，你同小乐说过没有？”

　　韩东理皱了眉略一思索，明白她意指为何，道：“还没，怎么了？”

　　“我来说吧。”

　　“你想怎么说？”

　　“照实说啊。”袁尚依嗤笑：“还是你在担心我会添油加醋说一些子虚乌有的，影响你们并不坚固的感情？”

　　“你不是那样的人。”韩东理透过窗望着远处起伏的山。

　　“……”袁尚依一时无话，片刻之后没好气道：“挂了。”然后便真的挂了电话。

　　韩东理失笑,收了手机，目光变得悠远而深沉。

　　袁尚依口中的“照实说”发生在半个多月之后。

　　那个周五的晚上，何和佳被太后急召回家，十一和成媛自习还没回来，乐明明一个人待在寝室。她看了眼电脑桌面右下角的时间，默默数了一下，这是韩东理离开S市的第十九天，原定的十四天实习时间被拉长，具体的归期是未定的状态。

　　即便每天都有短信或是电话，乐明明拿手捂了脸，她好像还是会想他，而且不止一点点。

　　隔天中午，乐明明寝室的三个刚吃完饭，回到寝室正待午睡，何和佳便急吼吼地回来了。她开了门一边往里走，一边不耐烦地讲着电话，最后挂断电话的时候，脸黑得跟块木炭似的。

　　三个人面面相觑，乐明明最先忍不住关心道：“阿佳，谁惹你了。”

　　“没事，卖保险的！”

　　十一笑：“卖保险的你生那么大气干嘛，直接挂电话不就好了？”

　　何和佳深呼吸一口气，双手环胸靠着书桌，笑得流里流气地：“妞，今儿下午爷带几个去high怎么样？”

　　成媛和十一对视一眼，当即乐呵道：“好啊，我们四个也好久没聚聚了。”

　　十一附和：“好啊好啊。”

　　何和佳又看向乐明明，后者笑答：“可以啊。”

　　于是四个人当即拍板钉钉，连午觉都不睡了，直接略一拾掇，比肩挎肘的直奔莱尔广场的电玩城，在里面待了一个下午，又跑去吹着空调吃火锅，傍晚，四个人转战星海KTV。

　　何和佳的负面情绪早已经消磨殆尽，中途她给向清恒打了一个电话。

　　整个S大日语系不过六个男生，向清恒虽和何和佳她们不是一个班的，却是和何和佳她们班的班长团支书同一间寝室，大一新开学没多久，两个寝室也曾象征性地联谊过。

　　半个小时后，向清恒并着班长团支书齐齐出现在星海。

　　乐明明接到一个电话，只来得及匆匆和他们打了招呼，便出了星海。

　　“我出去下，很快回来。”

　　临出门前，她这么告诉何和佳她们，脚步飞快。她踏出了包厢，踏出了星海，走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脚下却越来越踌躇。

　　乐明明怎么都没有想到，袁尚依会出现在C市，还是直奔着她来的。

　　几分钟之前的电话里，袁尚依的声音果决：“我在C市，离S大最近的广场。是你来这里，还是我去S大？”

　　她愣了愣，下意识地回答：“我去你那里吧。”而后才想起来，她似乎应该有第三个选择——拒绝。只是说出口的话，便收不回来了。

　　“那好，一楼的星巴克，你知道在哪里？”

　　“嗯，等我十分钟。”她补充到。

　　稀稀疏疏地行人来来往往，广场中心的喷泉透射出七彩的光，迸起的水花在灯光的映衬下，折射出一个个四角光芒，乐明明站在水池旁边，觉得有点冷。她出来的太急，连外套都忘了穿。

　　前方四米开外，是格调优雅的星巴克。橘黄色的灯光，木质的装饰，袁尚依坐在靠窗的位置，噙一杯咖啡，许久没有放下，似乎是在出神。她穿着白色的毛衣，卷发披肩，整个人被拢在灯光里，有一种阔别许久的柔和感。

　　自高中毕业以来，乐明明其实很少会回忆高中的旧事。

　　那段别人说起来总是洒满汗水与感动的日子，曾经于她而言，是在用汗水浸泡着的麻木的疼痛，事关爱情，还事关友情。

　　高一的第二个学期，乐明明、袁尚依、韩东理和柯承安因着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排名，座位被安排到了一起。更具体一些来说，四个人的座位同乐明明和韩东理被罚站的那节地理课有着惊人的吻合度。经过半个学期的相处，四个人的友谊发展迅速，就连辛北都无力插足，只能哀怨地屈居第五。这样的座位持续了半个学期，直到期中考试之后才有了调整，虽然同桌不再是同桌，乐明明的前座依然是柯承安，袁尚依也还是韩东理的后座，四个人有事没事还是会扎堆在一起。

　　那年五一小长假的前一天，四个人在放学之后没有直接回家，结伴去了澄阳湖。

　　澄阳湖是C市的一大免费景点，三面环林，一面是广场。林子都是人工林，林内修了平整的水泥路，错综但不复杂，无论是明阳湖畔的人工林，还是明阳湖畔的广场都是郊游的好去处。

　　不回忆，并不代表忘记。

　　乐明明始终都记得，那一天明阳湖的水格外的清，明阳湖上方的天空，格外的蓝。蓝天之上，有大片大片的云朵，像她小时候爱吃的棉花糖，看起来软软的、糯糯的，就连轻柔的风，都仿佛带着甜甜的香气。

　　一行四人先在明阳湖公园内吃了些小吃，填饱了肚子，然后去树林的入口处租脚踏车。那天出租车的商贩只有两个，他们去租车的时候总共只剩下四辆，其中还有一辆是坏的。

　　四个人看着三辆脚踏车犯了愁。

　　“不然，小不点，我载你。”柯承安提议。

　　乐明明扬着脸瞪柯承安，嘴角撇得干脆：“才不要。”

　　“还是你想要东子载你？”柯承安说着话，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乐明明飞快地瞥了一眼韩东理，他似乎也正看着她，唇畔挂着若似无地笑着。她歪了脑袋继续和柯承安梗着：“凭什么是我啊，让韩东理载你好了。”对于柯承安的第二个提议，彼时的乐明明心里其实是欢喜的，只是素来口是心非惯了，回得很是干脆利落。

　　韩东理在一旁笑意盎然，手肘搁上乐明明的肩：“你觉得凭什么呢？”他顿了顿，视线在乐明明身上来回逡巡：“这身高，这体重，不明摆着你该是后座坐着的那一个么。”

　　乐明明气鼓鼓地辩驳：“我还能长高，好吗！”

　　柯承安和韩东理都笑起来，一面笑一面说道：“嗯，还能长。”

　　乐明明佯装生气，伸手去推韩东理：“喂，你自己也说过的！”

　　韩东理站直了身子，收敛住笑意，走两步在乐明明跟前站定：“这话我确实说过。”

　　他站得离乐明明极近，敞开着灰色风衣，上身着一件黑色的V领毛衣，露出内里穿着的白衬衫的两颗扣子。

　　乐明明平视的视线刚好落在他衬衫的扣子上，脑子里快速地闪过什么，微微失神。

　　韩东理忽然话锋一转：“可是......”他伸手在乐明明和他之前来回比划了一下，又在乐明明和袁尚依之间比划了一下：“你就算再能长，应该连阿依都超不了，何况你现在还没长。”他说完又忍不住笑开来，乐明明这个时候已经反应过来，追着韩东理打闹。

　　柯承安站在原地，只看着追逐的两个人清淡地笑。

　　袁尚依上前止住乐明明：“好啦，别闹了。我们本来不是说好比赛的吗？不如这样好了，我们租两辆车，然后分组，男生载女生，怎么样？”

　　没有人反对，一致通过。

　　最后四个人交了押金，租了两辆车，然后猜拳分组。

　　分组的结果是韩东理和乐明明一组，柯承安和袁尚依一组，比赛内容是穿过树林，再绕过广场回到原点，先到的赢，输的一组请客喝饮料。

　　韩东理跨上脚踏车，笑得张扬：“承安，我赢定了。”

　　柯承安愣了一下，并不反驳，浅笑着也跨上脚踏车，袁尚依坐上后座，抬手顺了下高高的马尾，看向韩东理的目光充满挑衅：“东子，话说得太早，到时候输了可就难看啦。”说罢，扮了一个有些俏皮的鬼脸。

　　乐明明看得怔忪，韩东理催促道：“上车。”

　　她依言坐上韩东理的后座，手指抓着坐架，骨节泛白。

　　“乐明明，你确定你就这样坐着？”韩东理的声音因为背对着她而显得闷闷的，语气听起来很欠揍。

　　乐明明毫不客气呛回去：“不然咧！”她的耳根很热，在心底庆幸好在他是背对她的。

　　柯承安提醒她：“抓稳点，小心摔着。”乐明明的视线落在柯承安腰间纤长的手上，暗骂自己忸怩，伸手抓住韩东理的腰侧。

　　他的风衣已经脱去，她的掌心指尖是他黑色的毛衣，软而糙糙的触感。

　　韩东理转头让乐明明“抱紧了”，紧接着又大声说了“开始”，脚下便已经蹬开去。

　　因为冲力，乐明明的身子惯性向前，手上也由原来的“抓”变成了“环”着韩东理的腰腹。

　　柯承安因为突然的开始，反应稍稍慢了两秒才开始有所动作，他后座的袁尚依笑骂：“韩东子，你又耍赖。”

　　两辆脚踏车、四个人的比赛就这样开始，在明朗的蓝天下，在路径曲杂的林子里。

　　林路坡路很多，但都还算平缓，乐明明半抱着韩东理的腰，偶尔望一眼紧跟在身后或是在身侧的柯承安和袁尚依，笑了一路。

　　有时候是她或者袁尚依说了一两句话，四个人都笑得开怀，有时候是她自己一个人想到什么，偷笑得甜蜜。

　　那一天，乐明明坐在韩东理的后座，林间四月的风夹着清新的味道，凉凉的，带走她脸上泛起的温热。她有意识或是无意识地问了他许多问题，对他的了解又在后来多写了满满一页纸。

　　那一天，也是乐明明自期中调座位之后最开心的一天。期中考试之后，或许因为课业的关系，她总觉得自己和韩东理的关系就像被座位拉开的距离一样，稍稍远了些，就连她和袁尚依之间，她也总觉得隐隐少了一点亲密，多了几分若有似无的疏离。然而在那一日，一切仿佛回到了四个人同座的时候，似乎从来没有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后来，韩东理和乐明明这一组赢得了比赛，四个人坐在澄阳湖畔的石椅上，喝着柯承安买来的四份冰饮。

　　不算炎热的天气里，乐明明嘴里冰冰凉凉得过分，而心，却始终温温热热的。

　　再后来，乐明明因为家住得最远，最先离开。她和他们说再见的时候，韩东理、袁尚依和柯承安并肩站着，袁尚依站在中间，他们身后，是清澈的明阳湖水，微醺的阳光笼罩在他们周身，定格成乐明明脑海里温暖而又带着微微凉意的一抹风景。

　　高一最后的那段时光里，乐明明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那天她没有最先离开，是不是有些结局就会不一样？

　　只是，从来都没有如果。

　　五一三天的小长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第一天，班群里爆出八卦，寥寥几句，只模糊地说班内大概有女生在追韩东理；第二天，乐明明在凌晨的时候接到韩东理的电话，当时她还在睡梦中，韩东理应该是在家庭聚会上喝多了酒，说起话来颠三倒四，语意却很清楚，她从最初的迷糊到后来的清醒，最后挂了电话，已经没有睡意，连着一整天都是呆呆愣愣的；第三天，乐妈妈拉她逛街、走亲戚，她一整天都忙忙碌碌的，连手机都没有碰过。

　　再往后，乐明明不愿意回忆下去。

　　许多事总是由不得人做主的，譬如记忆，尽管乐明明不愿再想，往事一幕幕却像翻页的电影胶片，在她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快到她都抓不住。

　　是她蹲在吧台下面，捧着蛋糕，想要给最好的朋友一个惊喜，忽然有清冽明朗的男声响起：“阿依是我的女朋友，你说我该不该管？”

　　是一向温柔骄傲的女孩露出罕见的羞涩：“我还有约，就不能陪你们啦。”

　　是男生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没了平日地似笑非笑，冷冽清明：“你觉得，我和阿依是不是很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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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外面站了太久，她忽然打了个冷战，抬眼便撞上袁尚依的视线。乐明明垂了眸，这才向着星巴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