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清凝冷月》暖玉

38、倾城

　　站在东海岸边，面对碣石，蓝湛湛的海浪温柔的翻腾着，宁静祥和。
　　玉清凝脱下罗袜，赤脚走在软沙上，不远处有嬉戏玩耍，拾捡贝壳海蟹的儿童，有收网回岸的渔民，采珠的渔船也在三五靠岸，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即使有的已经满是沧桑。
　　“老伯，今天收获如何啊？”
　　“哈哈，不错不错。”那老伯爽笑着回道，“往年，打得鱼都不够上缴，现在上头不敢乱来，老头我也有了棺材钱啦。”
　　玉清凝浅浅一笑，百姓就是这般纯朴知足，他们要的只不过是三餐温饱，有点积蓄，可是国难当头时，最先受创的也是他们。
　　那老伯哪里见过这般美丽的人，夕阳下犹如女神一般悲天悯人，一时间呆住了。
　　“老伯，今年贵庚啊？”
　　“哦~~哦~~~五十五啦。”
　　玉清凝笑着问道，“也是知天命的岁数啦，老伯，你对这东海熟悉吗？”
　　“熟悉，自打我四岁起，一半的日子都在这海上过的。”那老伯见玉清凝言语熨贴，眉目含笑，不多久便打开了话匣，“这东海就像是咱家的后院，每月中旬潮最急……”
　　玉清凝认真的听着，不时询问两句，对东海的潮汛性情也掌握了不少，远处冷车袁静静的守候在一边，海风轻轻吹过，玉清凝回头迎上他的眼睛，那执著的坚定，纯粹的信任和那自己始终不敢承认的爱慕让玉清凝不由发自肺腑的爽朗一笑。
　　两人对视一笑，不久前的疏远风消云散。
　　忽然，冷车袁发现玉清凝身后不远处的碣石后闪出一道亮光，定神一看，冷车袁不假思索飞身迎了上去。
　　待玉清凝回首，恰看见一支箭贯穿他的左胸，露出的箭头闪着冰冷的蓝色。
　　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让人无暇思索，海岸上早已一片惊慌，渔民们大喊着“海盗来了，海盗来了~~~~~~~”，四处逃散。
　　可这一切，玉清凝似乎没有听见一般，在她的眼中，只有中箭的冷车袁，灵台一片空白，她感觉到一种长久不曾有过的慌张和恐惧。
　　这种感觉，当她看到吐血的楚霜枫缓缓倒下时，才有过；
　　这种感觉，当她看到瘦弱的玉清漾在热疾中挣扎时，才有过；
　　这种感觉，让她忽然间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他早已经走近了自己的心。
　　“公主，快走！”冷车袁扭头喊道，转而迎上了蜂拥而上的‘海盗’。
　　“公主？！”那老伯一惊，立刻直起腰杆，吼道，“公主，老头就是拼了性命也会保住你的。”
　　说完，冲着慌措的人群吼道，“大伙别慌，这是我们的长公主，咱这日子是谁给得，咱不能做这忘恩负义的小人，拿起我们的渔叉，大伙，再大的风浪咱都见过，我们一定要保住长公主！”
　　到处乱跑的人群渐渐止住，渔民们抄起自家的渔叉转身迎了上去，高喊着，“保护长公主，保护长公主-------”
　　‘海盗’被这愤怒的人群震住了，趁这瞬间，玉清凝一个飞身，跃到了冷车袁的身边，顺手格下了一‘海盗’的弯刀。
　　“你，快走啊。”冷车袁怒道，却是一个踉跄，玉清凝连忙扶住他，迅急的点住了他的几处大穴。
　　领头的‘海盗’做了一个暗示，所有人都停止了，只静静的在他二人的周围快步绕走着，兵器死死的对着中央。
　　外围迎上来的渔民也被镇住了，玉清凝快速环顾四周，清声高喊道，“大家不要鲁莽，心意我玉清凝领了，请大家马上回去告诉司空将军，若他日我玉清凝还能从锡国回来，东海周边两省五郡免珠税三年！”
　　此话一出，领头的‘海盗’一愣，不过立马换上了欣赏赞叹的神情，用生硬的天宇话说道，“长公主不愧为女中豪杰，我等只字未吐，您却这么快便察觉了我们的身份，当真不简单！”
　　“过奖，过奖。”玉清凝声色不露，却一直在查找周围的弱点，忽然看到左侧一个‘海盗’握刀的手一颤，嘴角不由轻轻一挑，忽然灿烂一笑，这一笑，算何止倾国倾城！
　　众‘海盗’微微恍惚失神，玉清凝一把拉住冷车袁，两人对视一点头，飞身往左侧迎去，玉清凝弯刀一挥，那‘海盗’只觉颈脖一阵寒气，倒地那一刻，玉清凝和冷车袁二人早已稳稳落在了外围四五尺远处。
　　“哈哈--”那‘海盗’头领忽然大笑数声，“长公主身边真是奇人颇多啊。”
　　玉清凝一愣，立马明白他的意思，只见身边的冷车袁早已血浸半身，脸色虽未大变，只那双眼睛却在清醒与昏迷之间努力挣扎，身子也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忽然，他紧紧握住玉清凝的手，喘气急速说道，“你曾许过我一个诺言，今日----今日------我-要你-----快点离开--------走！”
　　说完，一把推开玉清凝，自己却向前踉跄了数步，只是失血过多，他只觉天昏地暗，双脚一软，倒在了一个含着淡淡香气的怀抱中。
　　玉清凝搂着冷车袁，抬头冷冷地对着‘海盗’，咬牙切齿道，“带我去见雅戈里！”

　　‘海盗’首领唯唯应道，手一挥，众海盗收回了兵器。
　　玉清凝正要起身，却不料手被冷车袁紧紧握住，“带-----带—我-----，莫---一个-----人----”
　　玉清凝眉头一拧，那海盗看出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连忙说到，“长公主，此人伤势很重，不如一起带走吧，我们一定不会伤害他的。”
　　玉清凝冷笑数声，“你们要知道，我玉清凝最讨厌受人威胁，你们休想打他的主意。”
　　说完，俯身将一枚血色丹药小心的喂进了他的口中，“放心，我们一起去。”
　　想必依雅戈里的性情，若想收拢自己，必定会竭力医治他的吧，再加之自己身上三枚还魂补气丸，也许他不会有性命之忧。
　　玉清凝指了指怀中的冷车袁，立马有个‘海盗’上前小心将他抱起，那领头毕恭毕敬的向玉清凝一示意，玉清凝缓缓起身，整了整微微凌乱的衣襟，带着高贵不容直视的傲然，笑道，“请~~~~~~”

　　在近百渔民悲愤的目光下，玉清凝含笑踏上了一艘看起来寻常无比的渔船，身后传来阵阵粗犷豪迈的渔民号子----------
　　“一二一，风雨疾，
　　忍心放阮做你去，
　　风雨中叫你名字，声声诉哀悲，
　　你到底去叨位，
　　为何拢无你音信，
　　拜托风雨，替阮传情，
　　阮在故乡等待伊---------”
　　玉清凝握着冷车袁的手，温柔的笑望着他，淡然道，“看来，东海周边两省五郡免珠税三年是必然的了。”
　　神情迷糊的冷车袁轻轻回握一下她的手，玉清凝笑着将脸贴在他微微发烫的手背上，船舱微微上下波动，玉清凝将他稳稳搂在怀中，血也渐渐止住，又喂他服下一枚还魂补气丸，他的气息也渐渐平缓，不多久便睡将过去了。
　　看来，一场风雨再所难免！
　　自此后，改变的不止是天宇的历史，还有锡国的历史，而天下三国鼎立的局面在这一天也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船在锡国西海岸停陆，但他们又换行一艘更大的船沿内海往锡国国都驶去，一路上，换下的大船不下五艘，冷车袁胸口的箭也被拔下，箭上涂了一些麻药，由于伤势过重，他多数时间处在昏睡之中，三枚还魂补气丸也全喂给了他，可是他的伤势没有丝毫的好转，二人又都不习惯海上生活，看着冷车袁日渐虚弱，玉清凝终于安奈不下，提出要见雅戈里。
　　这本是个比耐心的好机会，但是玉清凝败了，看着春风得意的雅戈里站在舢板上，玉清凝知晓，这个人也抓住了自己的弱点，他们两彼此间都有了对方想要的东西，那后面的事，自己的胜算最多只有五成。
　　“长公主真聪明。”
　　“承受。”玉清凝快言快语道，“你虏我至此，无非为了一样东西，而我随你至此，也无非为了一个人。不过，从现在开始，你我想要的东西便会越来越多，远不止一样。不如这样，我们等价交换。我提一个要求，你满足我，反过来，你也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我也会竭力满足你，如何？！”
　　雅戈里迎着海风，扬眉大笑，“聪明人之间，做事就是爽快，好，一言为定！”
　　他金色的长发肆意在海风中飞舞，海蓝色的双眼微微含起，白皙的肤色在阳光下反射出浅浅蜜色，将他生硬的面廓变得有了几分柔和。
　　“怎么，是不是看上了本王子了？！”他眉眼微斜，邪邪道，“做本王子的情人也是可以的。”
　　玉清凝淡淡一笑，半假半认真的回道，“原来美是不分男女的，祸国的也许也不只是女子。”
　　说完，亦是眉眼微斜，气势不输一毫。
　　雅戈里望着英气十足，却又不失清雅的玉清凝，心中越来越是欣赏。以前，窃以为如果两国和亲成功，安塔卢便失去了和美利安娜家族联姻的机会，不过，现在看来，也许自己应该庆幸这样的女子没有被安塔卢得到。
　　纵横捭阖不失大气，精微之处分毫不让，即使身处不利，也可以充分施展，左右逢源，抓住一切可以利用得东西，这样的女子，让人恨不起，却又爱不得。
　　“来者是客，公主殿下有何要求，不妨先提出来。”
　　“好。”玉清凝不假思索道，“我要你医治好随行的冷车袁。”
　　雅戈里猜到了这一点，却不相信如此善于把握机会的人会把这么好的先机如此利用，或者说浪费掉。
　　“殿下，是不是心中暗想不值得啊。”玉清凝看出他的惋惜，不由轻轻一笑，轻声低语道，“也许这不是理智的做法，但是在这个世上，我庆幸有这么一个人，让我再次觉得，为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雅戈里轻笑数声，脸上露出不信，心想：女人，到底是太过感性。
　　玉清凝看了眼他，缓缓摇摇头，“看来王子还没有遇到这个人，也许这是王子的幸运，也许这也会是王子的悲哀。”
　　雅戈里不屑一笑，坚定道，“本王子不在乎。”
　　可是，很多年后，当格里美斯四世听到玉清凝崩逝的消息时，他再次回想起了那一日舢板上的对话，终于坦然的正视了自己的心，却清晰的明白了真正的悲哀--------
　　有那么一个人，自己为她做任何事，却始终不承认她在自己心中的份量，自欺欺人，在后悔时，伊人已逝。
　　那一刻，格里美斯愿意倾尽一切，只为换她那倾国倾城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