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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番外 等你的那一分钟(上) ...

  •   在时延的记忆里,高三那一年他似乎比别人过得都要轻松。
      当别人正焦头烂额地为志愿和学校踌躇犯难的时候,他的目标却早在母亲的安排和指引下确定了下来。
      Z大中文系,这个从1924年就专门培养政坛人物的地方,这个他的父亲和南叔远伯伯就读的院系,毫无悬念地成为了他人生下一站的目的地。
      成绩的优秀和音乐特长生的优势让时延在最后冲刺的一百天里毫无升学压力。
      每天,他更多的是在排练室里练习那首“Gypsy Dance”,因为这个曲目是他母亲归国前最喜欢的曲子,也是他两个月后前往法国举行个人演出的压轴之作。
      正当别的同学咬着笔头认真地做着模拟试卷的时候,排练室里的时延用它自己的方式刻苦着。
      他的琴拉得很投入也很卖力。
      因为他母亲说过,任何事情要做就做到最好、最极致,否则如果只是打杂一样的存在,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做的好。
      时延从小就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父亲辞世后,母亲的话自然而然地成了他价值取向的根本来源。
      他默默地回想着母亲的话,觉得没什么不对的,便重新往琴弦上涂了松香,然后为了母亲,为了台上只有主角才拥有的掌声与荣耀,开弓继续。
      法国的行程,与他设想的无甚差别,顺利、平稳却没什么任何值得惊喜的地方。
      但他母亲却觉得这是一次巨大的成功,便联系了市政府的南伯伯以归国华侨的名义和G市首次在海外成功举办个人演出的由头在市府的专属宴会厅为他举办了庆功宴。
      很仪式的流程,很形式的讲话,连饭菜都是在既定菜谱里挑选出来的寓意良好的款式。
      时延吃得索然无味,但他的母亲却很高兴。
      出于礼貌,也出于对母亲的尊重,他听话地配合着,即便母亲拉着他找南伯伯似有若无地聊着他和南月的事,他也耐着性子面带笑容地听完了。
      他的情商并不算低,母亲和南伯伯的谈话里所暗示的内容以及南月多次的情感暗示他都了然于胸。
      但是,他对南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对他来说,南月只是妹妹,别的什么也不是。
      但双方家长却因为“门当户对,青梅竹马”的缘故对他们俩之间的结合很是热衷。
      时延有些无奈,私下向母亲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出乎他的意料,母亲在南月这件事上并没有特别的坚持,只答应他:
      只要他能找到一个家底比南月更殷实,容貌才华比南月更优秀的女孩子,她就不再干涉。
      时延端着酒杯,把身边的女生回顾一圈,发现确实没有谁的条件比南月好,只得劝说自己:大约,别人口中的“缘分”就是这样的吧。
      庆功宴结束时,已经是下午三点,时延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Z大校务处。
      十月,开学时的热闹已经在各大校园散去,时延做了一个简短的新生报道后,便拉了行李箱径直往校外母亲为他单独安排的公寓去了。
      交学费的时候,南伯伯其实帮他把宿舍的费用一并交了,但临出发前,母亲还是建议他单独到校外的公寓里居住。
      一方面按照时延父亲的经验,中文系的课程基本上靠自学就可以完成,无需在学校里逗留过长的时间,另一方面,住在一起的人多了,单独练琴的时间和效果多少就会受到影响。
      时延听着母亲的分析,稍稍思量后,觉得住在哪里都一样,便索性随了母亲的心,微微的“嗯”了一声应下了。
      12-10,时延住的房间是这栋公寓的12楼10号房。
      他简单地洗了个澡,除去身上的风尘仆仆后,站在客厅的落地窗边朝外看去。
      江边上的这栋建筑是日式公寓,虽然不高,但采光和风景都是绝佳的。
      时延稍稍偏过头,便可透过整面墙的钢化玻璃看到这条江的景色。
      此时,一轮红日正在江上徐徐降落,桥上则来来往往地穿梭着各色车辆。
      他木然地看着,心里平静无波,毫无起伏。
      在他心里,人生中最重要的只有小提琴,只要心无旁骛地按照既定步骤和目标完成小提琴演奏的任务,让自己成为舞台上的主角和焦点,人生的价值就能得到最完美的诠释。
      所以,和成为“主角”的目标相比,这一平米七、八万才买得来的美景终究只是“陪衬”,实在没什么欣赏和观看的价值。
      他平静地转过身,重新坐在沙发上摸索着琴身,思考是否需要给琴上的弦重新涂抹松香。
      此时的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手里再平常不过的松香,竟在后来成为他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
      或许是常在舞台上出没的缘故,他虽然只有二十岁,见过的漂亮女人却数不胜数。
      所以,当那个长相平平的女生在图书馆门口第一次用张开的双臂拦住他的去路时,他脑子里蹦出的只有“瘦弱娇小,活蹦乱跳”八个大字。
      至于“漂亮”,“美丽”这一类专门用于形容女孩子的词汇却连影子都没见着。
      看着眼前这个“小个子”最多只能算“姣好”的面容,时延平静地告诉自己:
      上述评价,公正客观!
      但这份最初的平静和客观是何时消失褪去的,时延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只知道被她连续围追堵截了十四天后,他再从图书馆回家时,原本看向前方的两只眼睛早已养成了朝她经常出没的角落望去的习惯。
      前面的十四天,她都在那里蹦蹦跳跳地请求自己参加校庆晚会的演出。
      但此时,那个位置却空荡荡的。
      他的心不自觉地往下沉了沉。
      本以为平淡无奇的回望,竟早已夹杂了期盼的成分。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今天是周一,她下午有课过不来?
      还是太阳太大,她怕晒所以躲在宿舍里了?
      一直以来,时延对自己的智商都非常自信,于他而言,无论是书本上的学业问题还是舞台上的曲目,迅速地拿下并掌握完全不在话下。
      即便是那些让同学们鬼哭狼嚎的变态题目,他思考的时间也绝对不会太长。
      但今天,他真心发现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等她的那一分钟,他用尽全力思考,却终究还是没能弄明白:那个叫令书香的女生今天为什么没来等他。
      “叮”,身旁的电梯稳当地打开了,三五成群的学生抱着书本从里面走了出来。
      时延有些呆住的神色,被迎面而来的人冲淡了许多,理智似乎也在这一刻重新回归了大脑。
      他觉得刚才的自己有些可笑,竟然为了一个在文娱部里打杂,完全算不上“主角”的人物劳心费神。
      他摇摇头,给自己一个大大的否定后,整了整手上的书本,径直出了大门。
      谁知,还没下台阶,广场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便朝自己飞奔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时延师兄,等一下!”
      只一瞬,他的心在吃惊之余意外地尝到了清甜。
      刚刚说服自己的话,在看到她大汗淋漓的面容时,全然消失。
      她是跑来的?
      路程很长吧,不然她怎么会气喘吁吁成这样?
      还有,出了这么多汗,她会不会觉得口渴?
      刚好,背包里还有一瓶没有开封的矿泉水。
      脑子里的想法还在继续,时延的手却早已下意识地摸上了书包的侧袋。
      指尖触碰到水瓶的瞬间,他猛地觉得自己傻的可以。
      时延,怎么每次遇上她,你的脑子里都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悄悄地责问自己,心神被纷乱无章的思绪扰得不得安宁。
      手足无措的他,一下更想尽快结束这种不确定的感觉了。
      当机立断地给面前这个“缠人”的女生一个下马威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清了清喉咙,声音冷冷地嗤道:“你不过是个打杂的,做的再好也没用,别费劲了,没意义的。”
      这么直白的排斥,“小个子”应该知道退避三舍了吧?
      不料,眼前这个在夕阳里熠熠生辉的女孩却微笑着说出了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时延有些错愕,定定地看了她许久,空白的脑子才开始有点动静:“打杂”都能打出一大串道理来,这个女生,大概——不太正常吧?
      他微微侧目,不可思议地打量了这个女孩数遍后,决定还是像前面一样,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离开。
      然而,当他再次听到后面那个人跟上来的脚步声时,烦乱的思绪里却生出一缕窃喜。
      理性和感性就这样在同个时空里碰撞,纠缠错乱到一处时,心烦意乱的感觉越发明显。
      习惯了按部就班的他,脑子乱糟糟地似乎随时都有炸开的可能。
      好了,适可而止吧。
      他叹了一口气,决定给这半个月的围追堵截一个简短有力的了结。
      不成想,话才出口,他自己就后悔了。
      时延,你是疯了才说出这句话的吧?!
      他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任凭身后那个活蹦乱跳的身影欢呼雀跃,却无力挽回,只得拉出自行车,着急忙慌地逃离现场。
      这样的狼狈,实在是他这二十年里最大的败笔。
      时延握着松香,恶狠狠地在琴弦上擦拭着,仿佛这样就能抹掉下午的难堪,但无论他怎么用力,那张挂着汗珠的笑脸还是不停地在脑子里重复放映。
      他觉得自己是魔怔了,竟然会答应和这么一个灰头土脸的“门外汉”排练节目。
      但既然已经答应了,言而无信似乎更不妥当。
      于是,他想:既然这样,那就再给“小个子”一个下马威好了,只要找不到我平时用的专业松香,她就再也没理由跑来胡搅蛮缠了。
      他点点头,带着些许理直气壮,将手里松香擦拭得更猛了。

      时延的脑子确实好使,之前下的关于松香的“套”,竟在见面的当天就应验了。
      当书香哭丧着脸,委屈地向他哭诉自己没能找到他要的那款专业松香时,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拒绝她的绝佳理由。
      他可以如愿地扬长而去了。
      但不知为何,看着她紧蹙的眉头和眼框里不断打转的泪花,他的脚却怎么也迈不开。
      古人说,物极必反。
      当时延拉响手上那把因为过度涂抹松香而有些走音的小提琴,把令书香推荐的《全世界失眠》完整地拉完一遍时,这四个字不停地在他脑子里回荡。
      而坐在他面前双手捧着脸的“小个子”,却丝毫没有察觉出来,反而在音乐结束时瞪着那双大大的眼睛拍手称赞。
      “太好听了!这首曲子果然选对了!!”
      时延懒得和她讨论,只缓缓地眨了一回眼,以示默认。
      书香却越发地高兴:“你太厉害了!不行,下次我一定要带个本子让你给我签名,以后你当上音乐家,我就可以把它挂在屋里炫耀了!”
      这些年来,时延听过许多表扬和赞美,但这么“唯利是图”的赞誉却还是第一次。
      “噗嗤”,一个忍不住,他浅笑了一声。
      而书香却好像并没注意到。
      突然,时延觉得,和一个“门外汉”练琴也不错,至少,她听不出自己的不足,而这一点倒让他放心了不少。
      于是,他答应了令书香关于排练的日程安排,并在回家后,将相关事宜一一标注在台历上,以免忘记。
      他告诉自己:和练琴有关的事情,都很重要。
      除了彩排的时间,地点,演奏时的姿势、技巧,还有——坐在树下安静聆听的“小个子”。
      其实,对于时延这样的专业演员来说,这首毫无难度的曲目实在没有一周练习两次的必要。
      但令书香却不这么认为。
      她觉得做事还是尽善尽美的好,否则上了台再后悔了可就来不及了。
      时延觉得她这话和母亲说的有点相似,略微思考后,点头答应了。
      此时已是深秋,傍晚的小树林在晚风的吹拂下开始有落叶凋零。
      时延耐心地对着谱子,旁边的书香却因为无所事事而靠着他打起了瞌睡。
      他本想站起来坐到别处去,但想到没了自己肩膀的支撑,书香磕了头哭起来会更麻烦,索性一动不动地坐着任她随便靠了。
      风吹过,一片调皮的叶子从树上飘下,正正地落在那个鼓吹要反复练习却径直睡去的令某人脸上。
      时延视而不见,但这个“言而无信”的家伙实在睡的太香,任谁都有冲上去打两巴掌的冲动。
      他有些无语,决定把树叶拿下来一探究竟。
      才抬起手,某人圆不隆冬的脑袋竟然顺着他的肩膀往后滚。
      眼看就要撞到树干上了,时延赶紧耸起肩膀作为依托。
      不料,这一弄,圆不隆冬的脑袋竟又朝他肩膀的另一侧倾斜。
      一个不留神,他俩的脑袋就这样挨到一处了。
      而同样亲密接触的还有他和她温润柔软的双唇。
      一阵电流穿过,时延的脸蹭地一下红到耳根。
      虽然他上台演出的经验无数,但这种心跳得像是要飞出自己胸膛的感觉却让他几乎窒息。
      他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在确定四周无人后,才重新回过头小心地看了看刚才那个圆不隆冬的脑袋的主人。
      见她仍旧睡得像一座雕塑,他不禁感叹:令书香,你是有多睏才这么后知后觉!
      这是他第一次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
      也是他第一次感觉到:缘分,不在于家底殷实,也不在于才貌双全。
      排练进展很顺利,和时延原先预想的一样,才两三次,乐曲的整体效果就已经呈现出来了。
      书香一如既往的捧场,甚至为了排练效果亲自到英语老师的办公室“偷”出录音机给他播放伴奏。
      全套合成时,琴声和伴奏顺利地融合,舒畅流利,效果不错。
      但以他多次参加演出的经验来看,和顶级交响乐团的现场伴奏相比,这种简陋环境里的粗糙合成,简直就是低档的“残次品”。
      但“门外汉”的令书香却满足地笑了,笑得那么灿烂,那么美好,仿佛一颗尚未打磨的钻石在石缝里散发着最原始的光芒,耀眼,却不做作。
      突然,时延有些恍惚,酥麻的感觉从左心房蔓延至全身。
      一群下晚自习的学生错落经过,三言两语的玩笑让这个本来还有些隐蔽的地方多出几分“众目睽睽”的气氛。
      他本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却在人群经过的瞬间有了一丝想要躲起来的紧张感。
      这份紧张并不来自所谓的“偷偷摸摸”,而是来自于心里的担忧,生怕这颗耀眼的钻石被别人发现的担忧。
      心里有个声音反复在说:令书香的笑容应该也只能属于时延一个人。
      他从来没有对小提琴之外的东西有如此强烈的占有欲,也从来没发现,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母亲,居然还有一个女人是他真心想去呵护和拥有的。
      于是,当四周再度安静下来时,他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要求。
      “以后,不要当着别人的面这样笑了,好么?”
      “小个子”却似乎不能领会其中的含义,只撇嘴道:“为什么?我笑起来很难看么?”
      完全领悟不到重点的反问,让他挫败感顿生。
      但是,如何将心中所想准确地传递给她却更让他手足无措。
      无奈,时延只得作罢,敷衍了事地回了句“是的,很难看”后,决定另择良机。
      谁知,这天之后,令书香却说她再也不到小树林陪同练习了。
      时延想充耳不闻,但终究还是一通电话打到了她的宿舍。
      他本以为可以在电话里对她的半途而废大肆谴责,谁知接电话的却是她的舍友,还告诉他:令书香因为“打杂”打得太出色而被学生会推荐到市里做大运会的志愿者,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时延不甘心,立刻询问令某人的手机号码,舍友却说她根本就没有手机,而且志愿者的训练是全封闭的,即便是有手机也会被组委会没收,不让通话。
      这意味着,直到校庆晚会那天,他再也没有机会和她单独取得联系了。
      失落,蓦地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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