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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七章 ...

  •   墨玉匆匆进到宫中,景和帝的寝殿前已然站了不少人,他仔细瞧了两眼,不禁有些诧异——诸位皇子殿下能来的竟是都来齐了。

      今上这是要驾崩了么?

      墨玉皱了皱眉,迅速收回这点大不敬的胡思乱想。他在众人中看见临忌,对方约莫也是仓促赶到,衣发稍显凌乱,微沉着脸,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王爷,请往这边来……”

      四下一片沉寂,唯有宦官一路引着墨玉进寝殿的声音。墨玉微微颔首,疾步跟上,一时再不顾得多注意人群中的临忌。

      殿中充斥着一股浓郁得散不开的药味儿,纵是墨玉这样整日待在药材堆中的人,也禁不住想皱眉。龙榻边传来一阵喁喁私语,他走近,却见是几位老太医愁容满面地在交头接耳。

      见了墨玉,老太医们纷纷行礼。龙榻上忽然传来一阵咳嗽,领着墨玉前来的宦官连忙小跑过去,细声细气道:“陛下,王爷来啦。”

      “是治恒来了?”景和帝喘了口气,皱眉道,“其他人都下去……吵得朕头疼。”

      公公“哎”了一声,心知圣上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不忍再说“老王爷已经不在啦,来的是小王爷”。墨玉离得不远,自然也听见了那一声“治恒”,那是他爹的字。

      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便只默然站在一边。那公公是跟在景和帝身边多年的人,办事利索,很快便和殿中的其他人一同出去了。

      墨玉这才走到龙榻边行礼,景和帝咳了几声,笑道:“朕都说过几回了,治恒啊,这里只剩下你和朕啦,快过来和朕说几句话。”他低叹道,“朕也只剩你可以说心里话了。”

      墨玉心头微动,尽量平静地道:“陛下认错人了,臣是离修。”

      “离修?”景和帝似是有些疑惑,“唉,快快过来坐下。”

      墨玉依照他的意思坐到榻边,靠得近了,便愈发能看清如今病得形销骨立的天子,须发皆白,形容枯槁,好似短短一个月内苍老了十余岁。墨玉无声叹息,心道今上看样子的确命不久矣,万一当真就这么去了,太子临悉登基,临忌该怎么办?

      谁都看得出来太子不喜欢临忌,临忌如今又风头正盛,一旦今上没了,太子掌权,临忌的下场只怕好不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墨玉不禁有些发愁,却听景和帝又低低唤了一声“治恒”。他只得先收起种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正要再纠正景和帝一次,天子忽然道:“离修……是了,离修一事,你可是在怪朕?”

      他的事?墨玉蹙眉,心道他还能有什么事?

      他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改口道:“臣不敢。”

      也不知景和帝有没有听见他说话,只径自喃喃道:“你不要怪朕,不要怪朕……治恒啊,这些天朕细细想过了,朕当年确实对不起融儿,这些年也一直都对不起忌儿……朕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啦,朕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了……可朕害怕啊!治恒,你说若是到了那边,融儿依然不肯原谅朕,朕该如何是好啊?”

      天子每说一句话,便要重重地喘一口气,好似这短短的一番话已经耗尽他所剩无几的精神气。墨玉听见“忌儿”二字,心跳略微加快了些,待到景和帝停住话头要歇口气,他不知道该接什么,唯有沉默地看着天子日趋浑浊的双眼。

      “融儿必然是恨极了朕,忌儿也恨朕……朕也后悔啊,白灵岛一事,朕不该那样……不该一时冲动犯下那样多的杀孽,可真一想到融儿……朕当时便忍不住,朕忍不住啊!”景和帝喘着气道,“忌儿便是不说,朕也知晓他恨极了朕,他恨极了朕……”

      墨玉愣住了。

      “治恒啊,离修一事你莫要怪朕,朕也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啊!朕答应过忌儿的……若是朕赐婚离修,忌儿只怕这辈子都恨透朕了,连表面功夫都再不愿意同朕做……忌儿的性子是随了融儿啊,朕已经被融儿恨了一辈子,朕是害怕啊……治恒,你最懂朕了,朕的苦衷你都明白是不是?”

      墨玉深吸口气,目光隐隐发冷。

      临忌究竟瞒了他什么?今上又答应过临忌什么?这到底……

      “融儿生前那么疼忌儿,若是看见忌儿过得开心,朕到了那边,说不定便能得融儿的原谅了。”天子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又很快变成苦涩一片,“可你怕是不会原谅朕了,原本该死的……是朕才对,若是朕不曾对白灵岛……便不会有那日的刺客……治恒,是朕害死了你啊!”

      “你说,若是朕封忌儿为太子,日后将这皇位传给忌儿,忌儿会不会少恨朕一些?不……忌儿是随了融儿啊,从来都……从来都看不上这些的……”

      景和帝显然神智不清,有些话乍一听不知所云,有些话则明显前言不搭后语。墨玉听得彻底呆住了,眼眸渐渐发红,熟悉的心口发闷、呼吸困难又来了。

      胸闷到了后面便是眼前发黑,嘴里也逐渐有铁锈味儿弥漫开来。他咬着牙,生生将那股血腥气忍回去,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燕宁小王爷一进寝殿便是小半个时辰,外头的人无不等得心焦浮躁。临忌冷着脸,听着周围的私语声,眉头越皱越紧,想不明白他这父皇突然急召墨玉所为何事。

      烦躁间,开门声“吱呀”响起,临忌猛地看向殿门口,只见墨玉略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好似费了极大的力气。在旁人看来,这位燕宁小王爷近几个月身子状况不太好,面色总是白得赛寒冬飞雪,此刻倒没人觉得他有什么异样。

      临忌眯眼,紧盯着墨玉尚带有一丝浅红的眼角,他平日里和墨玉最是亲密无间,又怎会和旁人一样什么都看不出来,墨玉这副模样,分明是心神恍惚,又好似骤然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强自镇定地咬牙忍耐着什么。

      墨玉出来后没看旁人一眼,只与迎上前的公公低语几句,便径直离去。临忌听见不远处有人“啧”了一声,压着嗓子不快地道:“当上王爷后真是越来越大的架子,如今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再过些日子恐怕连父皇都瞧不见了。”

      “二哥,慎言啊。”另一人虽是如此说,话中却也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父皇从来都把老王爷引为知己,如今老王爷……唉,父皇对燕宁小王爷宠爱有加,也是人之常情。”

      宠爱有加?

      临忌垂眼冷笑。

      不一会儿,太医们又重新涌入殿中,也不知道这次要过多久才能出来。老皇帝显然没有要见他们这些儿子的意思,临忌不想再听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抬头看了眼墨玉离去的方向,不管旁人会如何议论他,绕路跟了过去。

      墨玉由景和帝身边的宫人领着出宫,一路上都心神恍惚,时而如坠冰窟,时而觉得有一腔烈火在胸口处焚烧,冷热交替搅得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好像灌满了黏稠的浆糊。

      “王爷……”轻唤声从身旁传来,墨玉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宫人在叫他,正要问“何事”,一只手已经从前方伸过来,半拦半扶地按上他的肩。

      宫人急忙道:“四殿下,王爷并非有意……”

      墨玉眯了眯眼,强迫自己回神,这才看清眼前人是临悠——他方才走神走得太厉害,拐个弯便差点儿直接撞到了人家四皇子身上。

      临悠摆手,示意宫人不必多言,微微笑道:“王爷何故如此心神不宁?”

      墨玉和临悠算不上有多熟络,便是碰上了,也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再没下文。倒是临悠多次对墨玉示好,显然有要同他多走动的意思。墨玉虽然极少玩弄心计,却非什么都不懂的蠢货,心知这位四殿下不是省油的灯,因而从不理睬临悠的示好。

      “无事。”墨玉勉强回以一笑,低声表达过歉意后,绕过对方离开。

      顺利出宫回到王府,墨玉忍了一路的那口气终于压不住,簌簌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喘一声,更不敢问满身冰霜寒气的王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墨玉要进书房,簌簌急忙赶在他关门前轻声细气地道:“王爷,中午份的汤药您还没喝,奴婢叫人热了端来……”

      墨玉面无表情地拍上门,冷冷道:“不喝,倒了吧。”

      看着不知怎的又拒绝服药的王爷,簌簌心里着急,见四周没人,贴近房门不肯放弃地小声劝道:“王爷,再气也不好糟蹋自己的身子呀,若是六殿下知道您这样……”

      话音未落,一阵“稀里哗啦”的巨响在书房中响起,簌簌惊得一激灵,满心惶恐地退后几步。打翻东西的响声未停,她听见靴底踩在杂物上的声音,约莫是墨玉走动时踩到了满地狼藉。

      “别在我面前提临忌。”墨玉猛地打开房门,苍白的嘴唇依稀残留着点点殷红,目光沉沉近乎阴鸷,“我不想对你动怒,滚。”

      “血……您又……”簌簌眼眶都红了,对上墨玉愈发阴冷的目光,却不敢再说什么,含泪退下了。

      墨玉在偌大的书房中慢慢走着,一样一样慢条斯理地将天子曾经赏赐下来的东西挑出,安静地听着接二连三的器物碎裂声。直到将碍眼的东西都摔完了,他站到窗边,冷静地用衣袖接了吐出来的一口血。

      “爹,我该怎么办?”外头的日光斜照进来,晃得他不自觉地眯起双眸,本就有些眩晕的眼前更模糊了,“像他们一样……拼死弑君吗?”

      “白灵岛没了,可他们弑君,死的却是您。”

      “娘,我原本是想随您和爹去的……可临忌回来了,我喜欢临忌,只能不孝一回,暂时不去见您和爹了。”墨玉低头,盯着袖子上晕开的血迹,声音极轻,好似再没有更多的力气,“其实一死了之多容易,治好我这一身病痛却极难,活着远没有死了痛快啊……我是不想活了,偏又舍不得死。”

      这是他第一次对着虚空自言自语,明知道爹娘不可能听见。往常墨玉总觉得这样特别蠢,可如今心中闷到了极点,他竟是不由自主地对着一扇窗子开了口。

      他害怕自己再不说些什么,会直接疯了。

      “……我觉得您是理解我的,爹对您来说最重要,为了去那边陪着爹,您不惜抛下我和俊儿……临忌对我而来大约也一样。”墨玉轻咳着抹去不受控制溢出的鲜血,微微笑了笑,“娘,要是您还在,听见我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肯定又该教训我了。”

      “可临忌骗了我,瞒了我许多事,还……”墨玉收敛笑意,低低地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但我不想……再为他苟且度日了。”

      临忌出宫时被一些杂事绊住脚步,墨玉回到王府大半个时辰,他才得以脱身。他满心惦记着墨玉那不对劲儿的状态,想不通景和帝究竟对墨玉说了什么,这一脱身自然以最快的速度前去王府。

      这次临忌走的是正门,偷鸡摸狗的行径干多了迟早会被发现,能光明正大地进王府,他也不愿意当宵小之徒。

      这当口簌簌正心如乱麻,继墨玉失态地在书房乱摔东西后,不过是短短半个时辰,便又出了件事儿——一直住在别院的楚楚姑娘不见了。

      前来禀报的小丫鬟满脸惊慌,如实说道:“楚楚姑娘平日里不要奴婢伺候,直到方才奴婢去给楚楚姑娘打扫卧房,才见到这封信……”

      言下之意是她也不知道白楚是何时不见的。

      簌簌不敢耽搁,马上将此事禀告墨玉,战战兢兢地等着他们家小王爷发怒。孰料墨玉只是抽出白楚留下的信笺,扫了一眼,淡淡地勾了勾唇角。

      “我知道了。”他漫不经心地一扔,信笺便轻飘飘地摊在书案上,“出去。”

      簌簌愣住了:“王爷,不用去找……”

      “出去。”墨玉闷咳一声,以袖捂了捂嘴,“我不说第三遍。”

      簌簌眼尖地瞧见他衣袖上鲜红刺眼的痕迹,抽了口气,又看了眼书房的满地狼藉,眼眶通红地退出去了。

      这一出去便正好撞上有人来报,道是六皇子来了,要见他们小王爷。

      簌簌眼眸一亮,如遇救星,回头看了看紧闭着门的书房,却又想起墨玉那句怒气蓬勃的“别在我面前提临忌”。她微微皱眉,不禁疑心是不是那位六殿下惹他们家王爷不快了。

      若是如此,听说六皇子来了,王爷只怕会更生气,人是不大可能见了;可若是不放六殿下进来,此事同样无解,他们家王爷不知何时才愿意从书房出来。簌簌想起满地皆是狼藉的书房,和他们家王爷殷红斑驳的袖子——按着这个趋势下去,墨玉咳血咳到死在里头都不出奇。

      簌簌咬了咬牙,微颤的手紧握成拳,逼着自己狠下心来。

      临忌见到的便是这样的簌簌,听了簌簌试探性问的一句“六殿下是和王爷闹不愉快了吗”,临忌颇有些意外:“你们王爷不愿见我?”

      早知如此,就该直接翻窗子的。

      簌簌抿了抿唇,委婉地说了墨玉回王府后的异状,又轻声补充道:“王爷从未这样失态过,往常王爷在书房里,是连一本书都不会往地上扔的……”

      这个临忌倒是知晓,他家阿玉尤其爱书,即便是放书在书案上,力气也舍不得重一分,更莫要说扔书到地上了。簌簌显然极担忧墨玉,背后又不好说太多主子的是非——这一点倒是像极了她的主子,看得出这确实是在墨玉身边侍候多年的人。

      临忌看懂了她那些小心思,神色淡淡地站起身:“王爷约莫是不愿见我了,既然如此……”

      簌簌急切地拦他:“六殿下,奴婢并非要替王爷下逐客令……”

      “……我便只好擅闯了。”临忌啼笑皆非地接上后半句,“若是你们王爷怪罪下来,错不在你,是我硬闯过去的——如此可行?”

      簌簌低头,微红了脸羞愧地道:“奴婢并无要六殿下背锅的意思……”

      临忌反倒不在意这个,若是墨玉不想怪他,便必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冲他发作——他擅闯墨玉的房间早不是第一回了,他家阿玉虽然嘴上说着“记仇”,实际上却非小肚鸡肠之人;若是墨玉要怪他——看他家阿玉如今的异常,便是要发怒,只怕也怪不到这种小事上。

      他那位父皇究竟对墨玉说了什么,以至于墨玉这般失态?

      临忌脑海中有某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拧眉,下意识地想将其排除。景和帝再如何脑子不清醒,应该也不会无端和墨玉说起这件事……

      可走到书房门口,推开门看见满地凌乱碎烂的器物,他心中那笃定的想法忽然变得不甚坚定。

      除了白灵岛一事,还有什么能让墨玉失控至这般程度?

      临忌一只脚才踏进去,便听低哑的声音沉甸甸地传来:“滚。”

      他扶在门上的手顿了顿,走进去关上房门,尽量绕开地上东一摊西一片的杂物,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走去。

      墨玉拧眉,倏然回首:“不是让你滚出去……”看清楚来者,他眯了眯眼,戛然止住话音。

      临忌静静走到他面前站定,瞧着墨玉阴沉的面色,与他保持了三步距离,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好一会儿,墨玉忽而勾起唇角,冷冷笑道:“从门进来的?六殿下,我没说要见你吧?谁许你来的?”

      “我若是要过来,谁拦得住我?”临忌小心地往前一步,凝视着他的眉眼,“阿玉,他……和你说什么了?”

      “那倒是,何人敢拦六殿下。”墨玉语带嘲讽,又转过去看着窗外,“白楚走了——你去见过她,是不是?”

      临忌心头微微一颤。

      墨玉轻轻笑了:“和她说了白灵岛的事?”

      “阿玉……”

      “你和别人说,却偏偏瞒着我。”墨玉道,“先前你与我说,那几个月你是去了沂水办事,如今看来,也是骗我的吧?你并非去沂水,而是到了白灵岛。”

      临忌原本尚存着几分侥幸的心霎时沉下去,走到墨玉身边,与他并立窗前,心中又是沉重又是无奈地试图解释:“是,我是去了白灵岛……”

      “那你为何不和我说?是吃准了我信你,根本不会怀疑你?”墨玉转头看他,那深黑的双眸犹如利刃,直逼入临忌眼中,“若是没有陛下今日的召见,你打算瞒我到几时?永远也不告诉我真相么?”

      “是我的错。”临忌立马道,在墨玉面前,他总能瞬间服软认错,不管这件事究竟是不是错在他,“我错了,阿玉,我原本是想着你身子不好,知道了这些事未必受得住,过些日子再慢慢……”

      墨玉冷笑:“爹娘都死了,我还有什么受不住的?”

      临忌哑口无言地看着他,看得出墨玉眼下的状态不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样的情况下说什么似乎都是错的,若是做些什么——好吧,也做不了什么。

      “阿玉……”他试着拉过墨玉的手,却沾了一手的黏腻。临忌悚然低头看去,墨玉好似突然反应过来,猛地甩开他。

      这个动作过于激烈,墨玉皱眉踉跄退开一步,不受控制地咳起来。他一直站在窗边,方才将那只手藏在身前,硬是没让临忌发现不对之处。可这一咳便下意识地捂唇,待他回过神来再要藏手,已是来不及了。

      临忌看见那从手上一路蔓延到衣袖上的斑斑血迹,登时一阵胆战心惊,面色发白地靠近墨玉,不等说些什么,墨玉忽而推了他一把,沾血的手微微发着颤。

      “出去,”墨玉声音嘶哑,强忍着咳嗽挤出一句话,瘦削的身子晃了晃,仿佛随时会倒下,“我不想……我不想看见你。”

      “阿玉……”

      “出去!”墨玉低吼。

      临忌怔了怔,第一次见墨玉如此失态,或许墨玉本人从未察觉这一点,可他认识这人这么久,深知墨玉是什么样的——平日里说话总是柔声细语,即便偶尔对人冷嘲热讽或是恶语相向,声音也不会太大。

      这人好像从不知晓何为“叫嚷”何为“吼叫”,便是喝醉酒躺在榻上,也仍旧能维持那一份自持,再快活再难耐都不会失态地发出太大的动静。

      可如今……

      “滚出去!”

      声音不大,可的确是声嘶力竭吼出来的,临忌眼眸发涩,见他情绪异常激动,生怕再这么下去墨玉自己将自己折磨出个三长两短,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先出去,之后再想别的办法。

      “好,我出去,你冷静一些。”

      他竭力安抚墨玉,在墨玉的注视下慢慢退到门口。转过身的一瞬间,临忌眼眸发冷,恨不得进宫将他那半死不活的父皇给剁了。

      要去死便死得干脆利落一些,死前还要折腾这么一出,真是……

      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身后传来,临忌开了一半的门随即被蛮横地关上了。他一愣,转身看向突然发疯的墨玉,后者眼眶通红,猛地将他抵到门上,一把掐住他的脖颈儿。

      “你要去哪儿?”墨玉面色阴沉至极,脸上唯一的血色便是嘴唇上——那沾上的点点鲜血,“你又想走是不是?又要离开我……你还要瞒我骗我什么?这次也一句话都不告诉我是不是?”

      临忌:“……”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墨玉,后者浑身颤抖得厉害,扣在他脖子上的手却仍是有分寸,并未让他觉得呼吸困难。墨玉喘了口气,眼含癫狂地道:“若是如此,那我还不如……还不如……”

      他掐住临忌的手微微收紧,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脖颈儿上那温热的跳动。临忌皱了皱眉,看出了他想做什么,声音却仍是柔和的,低低地道:“阿玉,你要杀了我吗?”

      墨玉浑身一震,退后一步死死盯着临忌,似是忽然清醒过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不住颤抖的手。他猛地转身远离临忌,同时迫使自己不再看对方一眼,只一字一句艰难地道:“你……走,快走……”

      临忌将他的种种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不禁一阵发寒,无论如何都不放心离开了。他追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墨玉,一声不吭地将人半搂进怀里,怎么也不愿意放手。

      墨玉挣揣不开,却不似方才那么激动了,喘息声渐重,终是停下来无力地道:“……你要怎么样?临忌,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我什么都不要,是你……你要我怎么样?”临忌搂紧怀中瘦削的人,闷声道,“你要我解释,要我说实话,要我做什么……你要我怎么样都行,只是你……阿玉,你莫要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墨玉沉默良久,终是轻轻抽了口气,转过脸来:“好,那你走吧,我要你走——我不知道你还会骗我什么,也不想再听了。”

      临忌怔住了,抚上他面无表情的脸,微颤的指尖触到了那残留的濡湿泪痕。墨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略带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垂眼的瞬间,又有清透的泪掉落下来。

      自从爹娘去世后,他心中便一直好似有什么东西压着,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却总让他喘不过气来;他难受至极,却又无法挣脱。此时此刻,墨玉清楚地感觉到,这些日子他硬撑出来的那一层“冷静”猝不及防地分崩离析,不待他反应过来,无数滋味儿顷刻间漫过破碎的“外壳”,山呼海啸地涌入他自以为无坚不摧的心脏里。

      临忌还在,墨玉不愿太过失态——方才已经够不像样了。可痛苦到极致,他茫然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任由眼泪无声滑落。

      临忌静静地拥着他,等他哭完——其实这根本算不得是“哭”,墨玉由始至终没发出半点声音,面上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就这般安静地、隐忍地掉了一会儿的泪。

      到最后,墨玉约莫是回过神了,又或是哭得自己都烦了,颇有些不耐地一抹脸,眸中仍是含着泪,眼神却丝毫不显弱势:“看够了?”

      尽管美人落泪甚是惊艳,可现在着实不是欣赏这个的时候。临忌收拢心神,取出素白的帕子为他拭去脸上的泪痕:“嗯,别哭了。”

      墨玉几乎想回一句“凭什么你看够了便不让我哭了”——可这话不符合眼下的气氛,况且他也确实哭烦了,便没说话,任由临忌小心地给他擦脸,微微抬起头眨眼让眼泪退回去。

      哭过一场,那股一直憋在他心头的难受劲儿竟是去了许多,墨玉被怒火烧懵的脑子一时也清明不少,再想起景和帝那些话,居然都能保持心平气和了。他注视着临忌近在咫尺的脸,理所当然将锅甩到对方身上——有这总也不正经的人在身边,能好好“伤春悲秋”一回才见鬼了。

      都怪这厮,惹得他也正经不起来了。

      心情这样大起大落一遭,待完全平复下来时,墨玉浑身难受得厉害,尤其从胸腔到喉咙那一带,火辣辣的,连轻轻呼吸都牵扯着疼——方才光是血他就吐了好几口,不难受才奇怪。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和临忌说话,墨玉都对自己神奇的体质佩服不已。

      临忌自然料不到墨玉比他还没心没肺,哭过一场便什么事都没有了,只当这人还生着气,于是一言一行愈法小心谨慎,生怕墨玉还会像方才那样被激得突然失控。

      “手帕擦不干净——我去叫人拿些热水来吧。”临忌顺手捋了捋他微乱的头发,轻声道,“你也好顺带洗洗手。”

      墨玉没吭声,临忌见他不反对,又试着得寸进尺:“还有你这衣袖,都是血——回去换件衣裳好么?这里太乱了,你若是还有事务要处理,待下人打扫干净了再过来,好不好?”

      墨玉心道:“哄小孩儿吗?”可他对临忌温温柔柔的模样实在难以心生抗拒,如若他家美人儿一直这样柔情似水,恐怕叫他干什么他都千依百顺——嗯?这话好像有些熟悉?

      临忌似乎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墨玉一时有些好笑,碍于还在和临忌“闹脾气”,不好真笑出来,只得绷着脸颔首同意了。

      外头的簌簌见自家王爷被六殿下劝出来,激动得都要哭了,自打老王爷和王妃去世,如今唯一能拿他们家阴晴不定的小王爷有办法的,恐怕只有这位六殿下了。

      这么一想,她便打心里接受了自家“冰清玉洁”的王爷和六皇子搅在一起的事实,只要主子能好好的就行,别的不是她该管的。

      墨玉并不知晓身边丫鬟跌宕起伏的内心,好好享受了一回美人“柔情似水”的服侍。临忌伺候他擦脸洗手又换过一身干净衣衫,竟还知道他不愿服药一事,干脆利落地叫丫鬟把药热了端过来。

      这回墨玉没再拒绝,汤药温度适中,他接过来饮尽,放下碗时不忘讥诮地看临忌一眼:“也不知道这王府是我的还是你的。”

      临忌无声凝视他,很是矜持地一笑,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我都是你的人了,两人之间还用分彼此么?

      墨玉无言以对。

      簌簌目不斜视地收拾了药碗出去,听见关门声,墨玉倒了杯冷茶小口喝着,慢慢冲淡口中的苦味儿。他屈指敲了敲桌面,轻声道:“趁我还有耐心,你最好快些交代。”

      “若你还敢瞒我骗我——”他眼中划过阴鸷,终是隐忍地压下去,不愿在临忌面前露出这一面,垂眼淡淡道,“那我……我便是娶个王妃,也不会再喜欢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古耽真的……太容易放飞自我了:-D
    放弃挣扎
    接下来好像没啥玻璃渣了(看了眼大纲
    嘻:-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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