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合》脆脆豆

1、第1章：猫猫回家

　　沈游将画卷好，栓紧捆扎绳，将画塞进防火防潮的卷筒里盖稳盖子，潇洒地将半人高的卷筒挂在肩膀上，结束这次为期两个多月的采风活动。

　　树荫下光影斑驳，沈游用手挡在额前眺望，拭去额角的细汗。

　　沈游快被太阳晒融的时候，那辆破破烂烂的环山大巴终于哧吭哧吭地驶进这片荒野之地。

　　这个站只立了个小木牌，一两个月也没能搭上个活人。大巴师傅甚至连瞅都没瞅上一眼，“咻”一声把车拐了过去。

　　“师傅！这里！我要上车！”沈游扛起大背包追了过去。

　　等沈游好不容易追上车，投币的时候才发现没零钱了，肉疼地将身上唯一的百元大钞递出去：“师傅，能找零吗？”

　　师傅面无表情地扬了扬下巴，指向旁边的自动投币箱。

　　沈游扫了眼超大的提示牌，只支持现金、不支持手机支付，再望向车厢里十几位乘客，一个比一个面目狰狞。

　　沈游含泪将红色票票丢进投币箱。

　　沈游抱着背包往里走，窝在最后一排靠窗位，双手用力卡住车窗玻璃，卡了两次，才终于把窗推开。

　　窗外环山公路九转十八弯，单行车道很窄，年久失修的护栏摇摇欲坠。

　　沈游把脑袋探出车窗外，眼下就是悬崖峭壁，云雾缭绕。

　　沈游缩回脑袋，自己就是被这独特的地理环境吸引过来采风的。但坐在高速行驶的大巴上外看，真的很吓人。

　　破旧的大巴轰隆隆直响，让人担心这车随时会抛锚。

　　但显然师傅毫不担心，把车开得飞快，坐这车比游乐园的过山车刺激多了。

　　山风吹乱沈游蓝墨色的短碎发，他掏出手机准备玩手机，忽然“呲”地一声刺耳刹车声响起，车内一片骚乱。

　　“艹！往哪开呢！”

　　“啊——快停下来！”

　　“不要，我不想死啊！！！”

　　沈游感觉整个人都在悬空，屁股都没挨着座椅，抬头望去，眼前一片云雾缭绕。

　　“咻”的一声，他们连人带车冲破松动的护栏，坠入深不见底的峡谷。

　　嘭——

　　嘭、嘭、嘭——

　　大巴坠落山崖，在寂静的山林里发出恐惧的巨响。

　　不知过了多久，整片山森再次恢复死寂。

　　在扭曲变形的大巴车上，突然一只灰白的猫爪爪从变形的车窗探了出来，扒拉几下后，冒出一个同样带了点灰白的猫脑袋。

　　脏兮兮的折耳猫从车窗里咕噜咕噜滚出大巴，惊慌失措地往河道方向逃去。

　　“咕咚”一声跳进河里。

　　折耳猫刚扑通进水中，隔着水流都能听到忽然爆起的轰隆巨响。折耳猫用爪子拽住一根水草，往大巴方向望去，一片浓烟火海。

　　“喵~”沈游骂了句脏话，却听到一声猫叫声。

　　沈游：？

　　沈游吃力地想爬上岸，却被急流冲走了。

　　顾不上自己被冲走，他举起双手，哦不，举起一双浅灰的猫爪爪。

　　沈游：！！！

　　沈游被冲了很远、在水中冲了很长时间，最终滞留在瀑布底下的深潭。他被水流冲撞得脑袋发晕，但知道这个时候晕过去就完蛋了，又强撑着扒拉划水，游到潭边。

　　幸亏潭水高涨，几乎与岸齐平，否则沈游这小短腿还爬不上岸。

　　爬上岸后，沈游“吧唧”一下滩成块猫饼，融在了树荫下、柔软的草地上。明明是只猫，却像只狗狗一样吐出舌头，气喘吁吁。

　　沈游爬到潭边，清澈见底的水面映照出一只圆头圆脑的猫脑袋。

　　二十一年坚定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彻底崩塌了。

　　沈游也人麻了。

　　缓了大半天，沈游抖了抖耳朵，湖镜上那对耷拉着的猫耳朵也跟着抖了抖。他盯着湖面的猫猫倒影，不得不面对现实。

　　好消息是，他坐在大巴上从万米高空坠崖，没死。

　　坏消息是，自己变成了一只猫。

　　沈游想到自己本身体质差，老是缺钙导致很容易骨折，所以变成猫后是一只折耳吗？

　　沈游对猫没研究，周葭年前段时间强烈安利自己英格兰折耳猫，想硬塞只猫给他养，他被强行科普过一段时间。

　　沈游盯着那张像抹了浅浅碳灰的猫脸，浅蓝色的圆瞳高贵、优雅，和萌萌哒的英格兰折耳猫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猫身是白色毛发，猫脸、爪爪、尾巴部位的毛发太像抹了碳的浅灰色，爪爪肉垫粉嫩粉嫩的，还怪可爱的。

　　沈游歪了歪脑袋，所以自己是什么品种的猫？

　　眼角余光被潭水中闪现的一抹黑影吸引，沈游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爪爪，“咻”地一下探入水中，捞出条巴掌大的小鱼叼在嘴里。

　　沈游：“……”

　　“咕噜~~”

　　沈游将小鱼踩在爪子下，低头看向小鱼，小鱼瞪大鱼眼盯着自己，鱼尾巴“啪嗒啪嗒”拍个不停，似乎没有在山林里见过这个新奇的生物。

　　猫鱼对视良久，要不要啃生鱼？

　　沈游想象满嘴是血的画面，陷入了天猫交战。

　　沈游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小鱼，入口干净、清甜，还散发着诱人的香。

　　他无法形容这是一股什么香，不是煮熟食物的香，是无污染、纯天然活鱼的鲜香。

　　沈游低头又舔了一下，四颗小尖牙轻轻啃了小鱼一口，还没磨破鱼鳞，小鱼被吓得疯狂摆尾，甩了沈游一猫脸水。

　　沈游把鱼叼到树荫下，环顾四周，再低头看看自己的爪子。

　　这猫爪，要怎么生火、怎么烤鱼？

　　沈游把鱼放下，趴在小鱼旁边，一猫一鱼继续眼对眼。

　　沈游：“喵喵喵~”算你运气好，遇到的是我。

　　沈游迟疑片刻：“喵喵~”不吃你了。

　　显然小鱼没听懂，“啪嗒啪嗒”一尾巴扇在沈游猫脸上。沈游咬住小鱼返回潭边，气鼓鼓地把鱼给抛得远远的。

　　“咕咚”一声，小鱼落入潭中。

　　沈游正要走，却眼睁睁盯着小鱼游了回来。

　　沈游：“喵！”这是挑衅！

　　一爪子下去，这次小鱼有了准备，灵活地躲开了爪子，沈游捞了个空。

　　沈游生气地推了块石头砸进潭中——结果，溅了自己一身水。

　　沈游骂骂咧咧：“喵喵喵喵~”你算哪条小鱼干！

　　特喵的懒得跟鱼计较。

　　沈游挪回树荫下，奋力甩掉一身的水，变回一只半湿不干的小白猫。

　　沈游本来就很怕热，感觉变成猫后更怕热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刚才暴晒了一阵子后，爪子上的毛发变黑了一丢丢。

　　沈游心想自己职业病犯了，对颜色过度敏感——哪有猫的毛发还会变色的？

　　他举起爪子盯了好久，猫身都凉干了，浅蓝色的猫眼微微眯起。

　　是真的变深了一丢丢！

　　“咕噜~”

　　干瘪的肚子疯狂叫嚣，提醒沈游先关心关心温饱问题。

　　-

　　“喵~”好饿~

　　“喵喵喵~”胃快烧穿了。

　　“吱吱吱——”

　　沈游抖了抖耷拉的耳朵，仰头望向头顶的大树。

　　一群松鼠围在树枝上，有的抱着栗子、有的抱着果子，像看猴一样看着沈游。

　　沈游收回目光，从车祸现场逃离再到被冲下瀑布，已经过去大半天，过程又是惊吓又是逃跑，可累猫了。

　　他把脑袋垫在交叠的爪子上，不想搭理这群松鼠。

　　“啪叽！”

　　一颗果子砸在沈游的猫脑袋上，沈游生气地抬头：“喵~”别惹本猫！

　　“啪叽！”

　　又一颗果子砸了下来。

　　沈游抓起果子就想砸回去，皱了皱鼻子，闻到一股果香，惊喜地指着果子：“喵喵？”给我吃？

　　松鼠：“吱吱吱！”

　　沈游听不懂，就当是了。

　　他咬了口果子，香甜软糯的果肉入口，幸福得眯起眼睛。

　　两颗果子下肚，胃部的烧灼感终于得到缓和，但距离饱腹还差很远。

　　沈游向松鼠挥挥爪子：“喵喵喵~”再送我几颗果子吧~

　　松鼠们不知道怎么理解沈游的意思，向他吱吱几声后，纷纷转身匿了。

　　沈游：“……”

　　沈游见太阳快下山了，也不敢一只猫留在野外山林，迈开腿沿河道往下游走去。

　　走到大半夜，沈游忽然顿住。

　　他感觉后背一阵发凉，回头看到一双惨绿色的眼睛，在幽暗的树丛中闪烁。

　　沈游：玩偷袭？！

　　只见树丛耸动，一只黑漆漆的生物窜了出来。

　　沈游还没看清，就被拱了蛄蛹，摔倒在地。沈游亮出爪子趴拉下去，划过坚硬滑腻的甲片，一爪子“啪叽”按在泥地上。

　　沈游：“喵！”才刚洗干净的爪子！

　　沈游又被眼前的生物拱了两下，才看清是只成年穿山甲。

　　从现在的猫视角望过去，这只穿山甲跟坦克一样巨大，能轻易把自己给碾过去。

　　穿山甲又拱了拱他，沈游不确定道：“喵？”你想载我？

　　穿山甲再拱，沈游跳了两下趴上穿山甲的后背，还有点小激动，爪子指向下游的方向：“喵喵喵~”沿河往下游走。

　　哪怕他现在变成了猫，回家的心依旧迫切。

　　沈游趴在穿山甲的背上，凉凉的，很舒服。

　　沈游从穿山甲背上跳下，用爪子拍拍穿山甲：“喵喵~”谢啦，兄弟。

　　穿山甲一连拱了沈游好几把，似是在玩猫，好一阵子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沈游搭穿甲车寻到一处小村落，极目望去只见寥寥三五户人家。天未开亮，有一户人家的窗户透着暖黄的烛光。

　　沈游踩着猫步，小心翼翼地沿着下山小水渠往村落走。

　　“赶紧回去吧，带了带了，馍、水、零钱、工具都带了。过两天就回来，看好孩子。”男人扛着一麻袋东西往屋外走，不停挥手示意女人回屋。

　　女人抱着熟睡的孩子，还在念叨。

　　沈游突然想起自己出门采风的时候，奶奶也是那样念了他三四天，给他准备了十几个大行李箱的东西。

　　最后他都没带。

　　他现在想想挺后悔的，早知道带一两样也好。

　　沈游不远不近地跟上男人走了一小段路，男人走到村口处停了下来。

　　沈游眼前一亮，拖拉机！

　　男人埋头打火，这是辆老式拖拉机，没点技术还打不起火。

　　沈游匆匆忙忙溜过去，绕开男人的视线走到拖拉机的车尾，仰头望向拖拉机，眼中充满希望。

　　拖拉机尾厢堆放了很多柴草，肯定是拿去附近唯一的镇区卖的。普通村落里没有人需要买柴草，只有乡镇的人会需要。

　　那这辆顺风车，很可能就是要去沈游想去的地方的。

　　他和奶奶就住在乡镇里。

　　搭上这辆顺风车，就能回家了。

　　沈游稍微往后退出几步，给足了助跑距离，爪爪兴奋地在泥地上扒拉两下，脑袋下压，猫屁屁翘起。

　　预备，跑！

　　沈游加速前冲，猛地跃起——信仰之跃！

　　“啪叽”一下撞在拖拉机蓝色挡板上，滑落在地。

　　沈游：“……”

　　沈游晃了晃脑袋，撞得倒是不疼，就是有点晕。

　　“哎嘿！好了。”男人高兴地爬上拖拉机，“突突突”把拖拉机开起来了。

　　喵了个呜的！

　　沈游连忙追上去：“等等！”

　　沈游追上刚起步的拖拉机，拼了猫命跃起——成了。

　　他摔落在柴堆上，迅速钻进稻草堆里。

　　同一时间，男人打了个激灵，这个点村里只有他一个人出门，哪里还有别人？

　　男人也不顾上泥路石头、坑洼多，弯路都不绕，直直往前开，浑身僵硬绷紧，一路都不敢回头看。

　　沈游在颠簸的草堆里左摇右晃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趴在档板上偷瞄男人一眼。

　　这个男人怕是以为闹鬼了。

　　沈游惭愧地缩回脑袋，没敢再出声，怕把男人吓死。

　　半晌后，沈游瞪大浅蓝色的猫眼——等等，我能说人话？

　　他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很轻很轻地说了一个字：“喵~”

　　男人吓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撞到车篷顶也不知道喊疼，哆哆嗦嗦大声喊起来：“南无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保佑……”

　　沈游捂住嘴巴，在心里默默道：对不住鸭~

　　一翻颠簸后，沈游终于赶在中午前到达了乡镇。

　　他躲开人群，熟练地往奶奶家的方向走去。

　　当沈游蹲在自家院子前，却犹豫了。

　　自己现在是一只猫。

　　忽然，木门被推开，佝偻着背的奶奶走了出来，慢吞吞地走到院子篱笆门前。

　　一人一猫静静对视。

　　沈游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喵”了一声。

　　奶奶缓缓走到院子门前，把篱笆门打开，将沈游抱了起来，笑呵呵道：“小游，你回来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