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嘉年》左篱

12、第 12 章

　　郭嘉第一次见到荀彧，是在去颖阴给郭家老太爷祝寿的时候。

　　作为一个完全不被重视的人，郭嘉跑到哪里基本上都不会有人在意。他在宴席上吃饱喝足后，偷偷溜出了府，然后就阴差阳错地在桥上遇到了荀彧，

　　后来，郭嘉一直为自己不善诗文而感到后悔。否则，他一定能找到更恰当的词，来描绘那种纵使人山人海，一眼看过去，也只会为一人之风华所折倒的感觉。

　　那是阳春三月，落英纷飞，面容如玉的少年缓缓行走在青石桥上，一举一动，都似画中仙人，不染凡尘。发现郭嘉在看他时，他温和的回以微笑，那一瞬，冰雪消融，天地失色。

　　后来也忘了发生了什么，郭嘉与荀彧渐渐熟了起来，即便之后郭嘉回了阳翟，他们也时常用书信联系。明明二人性情千差万别，却往往越聊越投机。无论郭嘉说什么做什么，荀彧永远都会回以温和的笑容，而后缓缓说出自己的见解。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句诗，用来形容荀彧，最合适不过。

　　可惜的是，第一次见面却也成了他们俩最后一面。流光抛不去桥边相逢时惊艳，却逐渐模糊了彼此的面容，就算他们时常通信，字里行间也会渐渐有生疏之感。

　　而这次荀彧的信，给郭嘉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邀郭嘉前往颍川书院学习。

　　经文词句，郭嘉了无兴趣；结交人脉，郭嘉更是不耐。但前往颍川书院，就意味着他可以时常见到荀彧，一想到此，郭嘉几乎不需要犹豫，立刻提笔回信，应下了此事。

　　夕雾拿着信离开前，还不忘特地转头望了一眼。果不其然，郭嘉仍处在难得的亢奋之中。

　　她总算知道，少爷为什么没嫌弃过她的脑子了。有的时候，少爷恐怕和她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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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的午夜永远伴随着躁耳的蝉鸣，让乾玖更心生烦躁，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些。夜色中，万物都笼在薄雾里，只有那前边的房间中亮着的微弱的灯光，为乾玖指明出自己要前往的方向。可当他来到门前时，却又顿住了脚步。半响之后，才叩响了屋们。

　　“进来。”

　　屋中，郭嘉正低头看着蛸蛸送来的情报，一只手握着笔在，不时在一旁写着什么。桌上只点着一战烛灯。烛光昏暗，郭嘉看得十分吃力。

　　乾玖本想给郭嘉再点上几只，却立刻被郭嘉制止。在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后，郭嘉给了他一个无言以对的理由：

　　“能看见就行了，省钱。”

　　“……”

　　“你那是什么表情，不信？”揉揉发痛的眼睛，郭嘉轻叹口气，进一步解释道，“养着那么多人，光是吃饭就是笔大数目。更何况现在的门路，大部分都得靠钱砸开。你觉得我一个家门败落的人，如果未雨绸缪，将来还有饭吃吗？”

　　既然决定要去颍川书院，临走前他自然要把家中一切事都打点好。可当他重新去清理这几年的账目时，差点没有当场哭出来。这几年唯一的进账，就是卖药赚来的钱，比起为蟏蛸卫花的钱，简直是杯水车薪。之前曹腾留下的钱和曹操送来的金子也都花的差不多了，再这样下去，郭嘉觉得他也不用担心什么天下大乱，在那之前，他早就先饿死了。

　　如今，蟏蛸已经发展的足够成熟，任何一个人只要稍微了解其中的规则与密语，都可以运用这个严密的组织为自己效力。郭嘉志不在天下，所以蟏蛸送来大部分消息于他并没有什么用处。一开始，他的打算就是等时机成熟，以一个合适的条件将蟏蛸交到更需要的人手上。

　　乱世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家，蟏蛸的买主到处都是。但郭嘉必须选择一个最有可能赢到最后的人。否则，刚得了一方诸侯的庇护，后脚这城门就破了，他真是哭着也买不到后悔药。

　　本来郭嘉有心想再想等几年，但钱花的速度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快。如此，前往颍川书院了解局势就更加迫在眉睫，郭嘉决定明天一早，便启程前往颍阴。

　　“你若无事，便早些回屋吧，小孩子多休息才好。”郭嘉不知道乾玖又在想些什么，见他半天都没有说话，便提醒道。

　　“……颍川书院你非去不可？”没理会郭嘉的话，乾玖突然抬头道。

　　“谁告诉你我要去颍川书院了？……夕雾那丫头？”为了掩人耳目，郭嘉大部分时候还是住在旧宅。他的行踪除了夕雾几乎没几个人清楚。乾玖要想知道他即将前往颖阴，只可能向夕雾打听。

　　乾玖躲闪的目光证实了郭嘉的猜测。郭嘉叹了口气，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也没多在意：“我已经准备了，明日一早便启程。”

　　‘“……就为了见荀彧？”

　　这只是一个原因。不过真正的原因郭嘉自然不会和乾玖细说，所以便也顺势点点头。

　　“我知道了。”

　　乾玖冷冷的迸出四个字，转身就走，刚走到门口时，郭嘉的声音又从他背后响起：

　　“对了，我离开的这些时日，多去旧宅看看曹氏，她应该还挺喜欢小孩子的。”

　　脚步一顿，乾玖转回身，困惑又冰冷的望向郭嘉。

　　“她并不爱你。”

　　“嗯。”

　　“你也是别有所图才娶的她。”

　　“没错。”

　　“所以——”乾玖声音渐渐放缓，放轻，似乎不想让郭嘉听见，却又刚好能传入郭嘉耳中，“你没有必要在意她的喜怒哀乐。”

　　郭嘉大为惊奇的回望过来，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乾玖，直到后者愈发的感觉不自在。突然，他笑了起来，笑声清朗的山间清泉，流到乾玖的心中。

　　“狼这种生物，喜欢独来独往，但一旦认定了一个主人，就会忠诚到底。尤其是幼狼，哪怕爪牙再尖利，也像很多幼小生物一样，会对感兴趣的人产生独占的欲望。可与生俱来的孤傲却又让他们不肯承认，只能一面欺骗自己，一面做出些好笑愚蠢的举动。”

　　“你到底什么意思？！”乾玖问道，虽然他听得懂郭嘉的话。

　　“没什么意思。”郭嘉摇摇头，将话题带回原点，“放心，我离开得再久，在你及冠之日一定会回来。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半个兄长，你的表字还需要我来取呢。”

　　乾玖今年才九岁，离及冠还有十一年，郭嘉自然不可能离开那么久，所以这仅是个夸张的说法。然而，乾玖好似若有所思：“也就是说，等我及冠了，你就不会再把我当小孩子看了，是吗？”

　　“不希望被人当作小孩子只会是小孩子的想法。”听到对方的话，郭嘉有些哭笑不得，“夜深了，你还是快回去睡吧。”

　　“好。”乾玖应声走到门前。这次，他主动回过头，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我会等着你回来。”

　　“所以，你也一定要等着我及冠的那一天。”

　　待人影消失在夜色中，郭嘉目色微沉，将目光重新落到竹简上。脑海中却不由浮现人刚才的神情，不禁笑着摇摇头。

　　他没告诉乾玖，尽管幼狼会对先遇到的人产生兴趣，但本能会随着年纪的增长而被淡忘。成年的狼，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也可在这险恶的世道中拼搏厮杀，成为草原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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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嘉想象过无数次荀彧几年后的容貌，而当掀开车帘望见人时，却发现自己之前一切的想象，在人面前都显得太过逊色。

　　杨柳依岸，莺啼婉转，水光潋滟，再美的景色却及不上那负手而立静等桥上的如玉君子分毫。在柔和的阳光下，荀彧的回望过来，看着这已长成翩翩少年的好友，墨色的眸子中渐渐凝起星芒：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