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你娘子掉了》千重鲤

29、最是一片赤诚心

　　“王大哥，斗不过，我也要去，爷爷他已经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小瘸子这句话说得很轻，轻得像羽毛落地。
　　王麻子却怔住了，他从如此轻的话里面听出了太多东西，他听出了小瘸子的决心她的希望和绝望她的痛苦和莫大的悲伤，她如此小的身板却要背负如此之重的悲怆，这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小瘸子，他认识的小瘸子从来都是不服输的，从来都是傲骨铮铮的，从来都是坚强的，如今他却看到了如此脆弱不堪一击的小瘸子。
　　血若钢铁铮铮，心似琉璃易碎。
　　王麻子愣神之际，小瘸子已经双手撑着竹竿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赶赴小巷子。
　　此时的小巷子之中三五个大汉正用棍棒打一个年迈的乞丐老头。
　　老头已经被打的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缩成一团。
　　“快说！那小瘸子到底在哪里！”一个大汉停下来问他。
　　老头在地上哼了一声，“老儿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打死老儿也不知道！”
　　“嘴硬的老东西！给我接着打！打到说为止！”大汗啐了一口，接着棍棒就落在老头身上。
　　老头承受着不停打下来的棍棒，鲜血不停的从口中呕出来，他只希望王麻子已经找到了小瘸子，让她走，他这把老骨头本来已经也活不了几年，为了小瘸子的今后，这些人就是打死他他也觉得值了。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小瘸子，那孩子眼底的绝望和怨恨浓得化不开，这几年才稍微有所好转，起码她愿意对他敞开心扉，愿意让他晓得她的过往，他也尝试让她淡忘过去种种，如果这般他去了，小瘸子要怎么办，她会不会再像五年前那般绝望，她还会不会相信别人，会不会愿意把自己从过去之中解放？
　　落下的棍棒越来越密集，身上的疼痛越来越难忍耐，老头子又呕出几口血，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老头子缓缓闭上眼睛，小瘸子，爷爷不能陪你了，不能给你挡风遮雨不能偷偷给你上药，不能讨东西给你吃了，也不能看着你慢慢长大了。
　　小瘸子，爷爷真的想再乞讨几年将所有积蓄拿给你，看着你穿上干净的衣裳，身上不再有伤疤，把头发也打理好，对爷爷笑的样子。
　　小瘸子，爷爷还想看着你嫁人，看着你过的好，看着你走出过去的阴霾痛苦之中。
　　小瘸子，爷爷没用，不仅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还不能帮你一星半点。
　　小瘸子，以后不要硬撑了，难受痛了哭也没有关系，女孩子本来就是要柔柔弱弱才会有人疼的，你硬撑久了，就没有人心疼你了。
　　小瘸子，你要答应爷爷啊，不要再活在绝望活在痛苦和仇恨之中，爷爷只想让你过的开心过的快乐幸福啊。
　　“大哥，这老头死了，怎么办？”一个大汉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几人停下手中挥舞的棍棒，类似于头儿的大汉用棍子戳了戳老头，“的却是死了，咱们先回火家报告李管家再说。”
　　几人扔下手中的棍棒，大摇大摆的走了。
　　方才吓得四处逃窜的乞丐们又慢慢聚拢，老头死了他们也很难过，但是他们刚才都不敢上来阻止，他们这种卑贱人人都能欺负的乞丐，自身都难保，有什么能力去帮助别人呢？他们是懦弱，他们都是没有亲人的乞儿弃子，大家都住在一个巷子里头自然有些感情，相互扶持，但是他们也没有能力同强者相对抗，他们已经生活的如此艰难了，他们已经都没有什么尊严可言了，他们早就已经麻木不仁了，看到这样的事情，也习惯性的躲避了。
　　当小瘸子满头大汗到巷子口的时候，便是一群人围在一个人前，七嘴八舌，哀声叹气。
　　小瘸子看着那双脚，呼吸便乱了，那是爷爷的脚，脚上的伤疤和那双破草鞋，是爷爷，那是爷爷！
　　小瘸子一把甩开竹竿，朝前跑了两步，却摔倒在地上，她连滚带爬的跑过去，乞丐们为她让出路，她一下子跪在那个身体面前。
　　她的眼睛已经红了，身体不停的颤抖，眼睛缓缓的向上看，她有些不敢，她明明知道这是爷爷，这人身上穿的衣服，脚上手上的伤口，无一不是她熟悉的，但是她就是不敢看，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她还是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陪了她五年照顾她五年为她挡风遮雨了五年的面容。
　　爷爷的脸上都是血，他的胡子他的头发，都被这血染红了。
　　小瘸子颤抖的去摸爷爷的脸，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却越擦越脏。
　　她这辈子好像专门克对她好的人，娘对她好，娘却死了，只留给她一个冰冷的身体和一个小坟包。
　　爷爷对她好，爷爷也死了。爷爷的身体分明还有温度，还是那个用温暖的大手摸她的小脑袋的手，却不会动了，还是那张对她疼爱对她笑的面孔，却沾满了鲜血。
　　那满目的血红，又在她的心上狠狠的刺了一刀，拉了一道口子，疼得她有口却说不出，有手却不能捂。
　　时隔五年，她再次失去了最亲最爱她的人。
　　她觉得上天在同她开玩笑，既然带走了娘，带走了最亲最爱的人，又让她经历了血亲不认之痛，让她跌落了深渊，让她知道了什么是绝望，又为什么要给她希望？当她开始相信希望想要捉住希望的时候，却又再次让她跌落进深渊绝望之中，让她的痛苦成倍的叠加，让她跌落深不见底的绝望。
　　小瘸子握着爷爷的手，身体还在不停的颤抖，她的喉头像有东西哽住，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跪在爷爷身边，将爷爷看了一遍又一遍，她还有好多话没有和爷爷说，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告诉爷爷。
　　她本来想今天告诉爷爷，她有钱了，她不会再去火家闹事了，她可以给爷爷一个安度晚年的家，她回来的路上还给爷爷买了烧鸡…可是这些，爷爷他都不会知道了。
　　小瘸子就那样紧紧握着爷爷的手，突然的笑了起来，笑得眼睛之中都有了雾气。
　　一众乞丐都以为她疯了。
　　阵阵晚风吹来，小瘸子笑得万分悲凉。
　　她如今，再也不想相信所谓的希望了。她相信有什么用？她虔诚有什么用？希望这种东西，只不过是为了让你跌入更深的绝望之中制造的幻觉罢了。上天还是一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根本就不会考虑众生的感受，说什么�有希望一切都不会消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话，都不过是众生自欺欺人的屁话罢了，她相信了希望，得到的却是更深更甚的绝望。
　　如果说从前遇到爷爷以后的小瘸子是一朵在没有阳光的深渊之中还要拼命生长的花朵，那么此时的小瘸子，便是那在深渊之中再怎么拼命付出，拼命努力，拼命挣扎也不会生长起来的花儿。如果说从前的小瘸子还对着世间抱有一丝幻想，那现在的小瘸子便是已经看清了现实，对这世间已经不存在什么幻想，只存在怨恨。
　　她恨，恨老天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再度深陷绝望，她恨，恨火家不认她还要赶尽杀绝，残害无辜。
　　小瘸子的心再一次死了。
　　天已经慢慢的黑了下来，周围的乞丐有的回到了自己的地方坐着，有的还在这巷口站着，他们无一不都看着小瘸子，小瘸子是老头捡来的他们都知道，当时他们还打趣老头自己都养不活，怎么还捡一个小瘸子。小瘸子这几年和老头相依为命他们也是知道的，这个瘸腿的少女，带着她绝望而深邃，坚毅而不服输的眼神，在小巷子里生存了下来。
　　她是这条巷子唯一的一个亮点，这巷子里的人，大多都是没有尊严可言的，他们已经麻木已经被世人打上了“卑贱”的烙印，世间的条条框框已经束缚了他们，让他们最后甘愿领了这个“猪狗不如是乞丐”这一称呼。
　　但是小瘸子不同，她虽然也是乞丐，但她有着一身傲骨，她倔强的从来不喊痛，她斗不过的，她也会去斗，她被命运折磨的很惨，却又被命运雕琢的很漂亮，她像一颗闪闪发光的存在，生活在这狭窄肮脏的巷子之中。
　　而如今，她身上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她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了，风一吹，她便随风飘散了，她的眼里是超出她来这巷子之时的绝望，让人心碎的绝望。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上前安慰她，当一个人面临如此深重的绝望之时，无论你说什么，你怎么安慰她，都像是在填一个无底洞。
　　毕竟针扎在谁身上，扎在哪儿，痛不痛，怎么个痛法，只有被扎的那个人才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