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向谁去》七莫Miw

29、29.回忆如荒草

　　皓月当空，花香阵阵。

　　慕容烟坐在湖边的凉亭里，紧紧裹着薄薄的外衫，一会儿抬头望月，一会儿看看毫无反应的湖中心。

　　隔得远了，再加上天色阴暗，她只能模糊地看到苏弦的一个身影。

　　钟离憬坐在另一边，身子靠在栏杆上，唇边笑意浅浅，不晓得在想什么。

　　周围静得发慌。

　　慕容烟无聊了，屁颠屁颠地凑上来:“闲着也是无事，不如聊聊天吧”

　　钟离憬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慕容烟当他默认了，又凑近了一些：“想聊什么？”

　　钟离憬失笑。聊天可不是他提出来的，怎么到头来还要问他要话题？眼睛动了动，手中的翠羽笛跟着指向湖中心。

　　“聊聊她吧，苏弦。”

　　“弦姐姐？”慕容烟初时有些惊讶，但很快就释然了，眯眼笑笑，“你可是找了个好话题，弦姐姐身上的事可多了。”

　　钟离憬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慕容烟话匣子开了。

　　“我自出生起，就和弦姐姐是邻居。我家呢，祖上也曾是轰动江湖的人物，不过后来隐退了，只有一套天下无双的轻功一直流传了下来。这里本是我们隐居的地方。后来……据我娘所言，何姨是在我出生前三四年左右的时间里到这里隐居的。弦姐姐的爹是个憨厚老实的人，这是我娘说的，我没有关于他的记忆……”

　　话音忽然顿住。

　　钟离憬看着忽然低下头的慕容烟，隔了一会儿才道：“怎么？她爹过世了？”

　　慕容烟摇了摇头，情绪看起来有些低落，又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他：“钟离憬，你觉得弦姐姐是什么样的人”

　　钟离憬沉吟片刻，中肯地给出三个形容词：“武艺高强，冷静客观，沉着聪慧。”

　　慕容烟叹了口气：“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弦姐姐大我一岁半，我们小时候的每一次戏耍都少不了彼此。可是……”她咬了咬唇，才继续，“苏伯伯非常宠她，经常背着我们漫山遍野地跑。可是，你绝对想不到天底下会有这样的娘。”

　　钟离憬望向她，呼吸轻缓。

　　“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用父亲威胁孩子的娘呢？”

　　这句话有些绕，但钟离憬听明白了。

　　“弦姐姐小时候很贪玩，但是何姨一心只想让她练功夫。那个时候，只有苏伯伯会偷偷带她溜出来玩。次数一多，何姨自然就生气了。你应该看得出来，她脾气不太好。”

　　钟离憬点头不语。

　　“苏伯伯也是很怕何姨的，但他更爱弦姐姐，所以甘愿接受何姨的怒火。原本以为吵吵闹闹也就算了，但是……”

　　慕容烟轻轻地拧了下眉头，看向钟离憬：“但是，何姨竟然将苏伯伯关了起来。那个时候，弦姐姐也就七岁半吧，可是她怎么哭喊也没有用，何姨就是不准她见父亲。自那以后，我就再没有机会和弦姐姐一道玩耍了，她开始勤奋地练功，但即便是这样，可能也不会让何姨满意，一个月也不一定能见一次父亲。我后来也就跟着娘学医术了。我还记得，有一次采药回来……”

　　慕容烟的视线转向面前的湖，有片刻的失神，而后才指着湖道：“你大概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吧？”

　　钟离憬挑眉，一个湖而已，还能是什么？

　　慕容烟笑了笑：“你过去摸摸湖水就知道了。”

　　钟离憬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依言照做了。他走到湖边，屈下身子，右手微微掠过湖面，沉静的双眸有一瞬间的愣怔。

　　凉。

　　不是正常的清凉，而是刺骨的冰寒，轻轻一碰就让人忍不住颤栗，简直是寒到了骨子里。

　　慕容烟也走了过来，随意地在湖边坐下，双臂支在腿上，托着腮望向湖中心。

　　“这不是一般的湖，这是天然的冰湖，湖水冰冷刺骨，可在两柱香之内活活将人冻死。”

　　钟离憬望向她，面容依旧有些不平静。

　　“你还没见过弦姐姐的功夫吧。她自小练的就是何姨传下的赤炎功，没有冰湖帮助，早已被活活热死了。所以……”慕容烟转头望他，眸色漆黑，“为了这门功夫，她七岁半的时候，就要每日在冰湖中泡上三四个时辰。有一次，我与娘采草药经过这儿的时候，她已经冻僵了。而她的娘亲，何姨，竟然还在家里睡觉，甚至没有过来看她一眼。”

　　慕容烟叹了口气：“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娘呢？”

　　钟离憬抿了抿唇，说不出话来。

　　“从那之后，何姨对她更加严厉无情了。她亲手将弦姐姐喂养的小动物摔死，用最残忍的方式让弦姐姐变成一个不再有感情的人，变成一个习武的工具。我不知道她心里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这么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

　　岸边沉静了下来，两个人都未再开口。

　　许久之后，慕容烟才轻声补充了一句：“弦姐姐和何姨的关系很不好。不只是何姨不管她的生死，她也是懒得与何姨多言的。已经十年没见过苏伯伯了，弦姐姐大概心有怨恨吧……”

　　慕容烟坐在湖边，犹自沉浸在回忆的悲伤中。

　　钟离憬望向湖中心安静的身影，心房毫无预兆地突然紧缩了一下。尖锐的，不动声色的，针扎一般的异样感受。

　　他收回目光，微微垂首看向脚边的一株小草，让自己沉静下来。须臾唇边又悄然勾起一个完美温和的角度，整个人重新变得尔雅内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