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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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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言紫日是个商人,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他在世人的目光里,是个没有什么道德观念的军火贩子。或者用他老朋友焦剑的话来说,称他是个军火贩子是抬举他了。
可就是这么个言紫日,却放下了豪宅,放下了纸醉金迷的日子。偏偏喜欢挤在贫民窟的角落里,摆弄他的那部钢琴。
因此,焦剑常常在几个□□老友面前齿笑言紫日说,他以为他是谁?居然还妄想成为艺术家!
艺术家……。
言紫日隔着办公室冰冷的落地玻璃,默默地俯视着楼下那个单薄的年轻男子。看着他在高利贷打手的掌下一声不响,看着那明晃晃的利刃在灯光的反射下闪着寒芒。
那是何寻玉。他是知道他的,因为这是他的邻居,那个从来不与别人搭话的何寻玉。
又怎么会不是他!
带着绝世天赋,又那样堕落迷人、隐隐高傲的寻玉。蒙尘的宝珠,舍他其谁?
只是,为何此时此刻,何寻玉那双从来没有过一丝波动的眼眸里,竟然透出了那样深沉的一片悲凉与绝望来?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希望自己能拯救他的灵魂。但是他知道,自己不是上帝,他无能为力。能拯救寻玉的可以是任何人,但那决不会是他。从他踏上黑暗征途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机会再走上回头路。
他的额头轻抵着的玻璃,感觉到焦剑正从安坐的沙发上起来。他于是伸出手去,将指间的烟摁息在了一只篮色玻璃的烟灰缸里。
他在看季桐。
他听见站在自己身边的人说。站在他身边的是和他相交约莫有八九年的好朋友——宁灺,可是他其实很不了解他。因为他很少提自己的事,也对很多事都极其漠然,似乎很少有事能动摇他。人人都知道他的阴狠无情,人人也都知道除了敌人和朋友,什么人都别想引起他的注意。但是,就是宁灺刚才却说了那么句话,虽然很淡然,可是已经叫在场的其他两人明白了,他是认识寻玉和一个叫季桐的人的。更叫言紫日诧异的是,听宁灺的口气,他非但认识那两人,恐怕还对他们的事情了如执掌。而且,宁灺的脸色很糟。似乎方才已经有什么重大的打击降临到了他的身上。言紫日震惊地看着平日里总冷静得像是不动明王的宁灺脸色一阵难看过一阵,最后竟然一旋身踢倒了一把木椅。
言紫日很想知道,在宁灺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暇顾及了。楼下的人是宁灺的手下,如果他真想救寻玉,他就必须趁着现在宁灺的心绪不稳,劝说宁灺放人。但是他却没有料到,宁灺径自对楼下作了个手势,就简单地放走了寻玉。
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寻玉疑惑地走出了大门。言紫日忍不住回头问。
季桐是我的表弟,也曾是宁碏的老情人,你的情敌。我说的对不对,小灺?
言紫日惊讶地看着焦 剑,那种眉宇间压抑不住的邪媚妖气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此时此刻,他突然间发现自己竟然从没有认识过焦剑,至少从没有认识过焦剑的这一面。
宁灺并没有言语,只是走到了焦剑的面前,出其不意地狠狠甩了个耳光给他。打偏了焦剑的一张笑脸。
焦剑回过头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火,只是伸手轻轻地摸了摸被打的地方。他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笑容,笑得叫人感到毛骨悚然。
* * *
3月26日小雨
入学有好几个星期了。星期日的下午,我躺在床上。窗子的外面正在下雨,下得没完没了。让人大有“地湿厌闻天竺雨”的感觉。
雪球正蜷缩在我的脚下,它已经是睡得“天昏地暗”了——可能这只是我的想法。但是我真的很怀疑——它怎么就没有睡够的一天!但是这是学校,我只能在每天喂食之后,把它交给宿监老师关好。每到这个时候,我会突然有了一种寂寞的感觉。
静苑高中是住宿制的学校,我们通常是四个人一间寝室。开学第一天的时候我去找哥哥的时候,哥哥不在寝室里,季桐说新学期开始了,哥哥要去学生会会议室安排事情。
季桐是哥哥的室友——七大名人之一。他的外表已经不能单纯地称作“清秀”了,“四海扬名”的他很美,但那是一种模糊了性别的美。更令人嫉妒的是:他算是贵族。据说他是四分之一的中法混血儿,他们家按父亲一方的血缘算来应该是波旁王朝时期一个显赫家族的后代。现在,同样据说:他的父亲经商、从政皆颇为成功。有地位、有势力、有财力、有貌——他显然具备了成为花花公子的所有条件!不过听哥哥说,他有感情上的洁癖。而且许多惨遭无情拒绝的女生都说他是GAY。那天之后,我观察过他很久,所以我猜他两者都不是,只是心灵深处有创伤。
但是那天从来对女生冷酷到底的他居然对我说了话,然而他的眼睛里却有着一点点奇怪的轻视意味。他那是第一次见到我吧!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他是个奇怪的家伙,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 * *
迷雾中他再次向前奔跑,但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一个、两个、三个……他的同学果真一个个从他的身边跑过:“喂,季桐。你怎么还不快点。他们要去探险。要是你落下了,他们可不等你。”一阵嘻闹声过去……
他又往前跑了一阵,突然间停在了一幢电影里常见的老屋前。
“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为什么……”阴冷的嗓音直直地冲进他的耳鼓。他似乎又一次站在了那幢老旧的楼中。
扶着陈旧的门廊,黑暗像一床棉被蒙住了他的双眼。
在“嘎吱”作响的木梯上,有一样沉重的东西滚落了下来。蹲下身子,尝试的摸索令他的双手沾上了浓稠的温暖液体。一股铁锈的浓重腥味扑鼻而来。一个人影向他俯下身:“好玩吗?”她拍拍他的头,那种温暖的液体便从他的额头流淌了下来。不过他没看清她的脸。“桐桐,你还好吧……我的宝贝……”那个声音继续问他,他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好,所以他愣愣地点了点头。“那你也喝一点。喝了就会好的。”一只粘腻的手抓紧了他的下巴,然后他感觉到有一件东西贴近了他的嘴唇,几乎是立刻的,那特有的铁腥味熏得他眼前一黑。
“不……”他从床上惊跳了起来,在黑暗中他的面前鬼影重重。空旷中只有他一个孤零零地瞪着它们。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为什么……”一条冰冷的手臂缠上了他的,“……为什么?”
“不,不……放开我。告诉我,你要我做什么?放开……”他拼命地想扯开那手与手臂,但是,它们缠得更紧了。
“季桐,你怎么了?”一个明亮的嗓音拯救了他。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她美丽明亮的面庞就成了一张特大号的特写呈现在他的瞳仁中。
母亲去世之后,他住在叔叔家里。一年到头,他没见过几次父亲。她是他目前的女朋友,叔叔以为他们将来是要结婚的。可是他就要决定分手。她一直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他知道。但是他仍然不相信女人。而这只是因为……。他坐直在床上,只拿冷淡的眼来看她。而她的母性没叫她生他的气。于是,她仍旧笑盈盈地看着他:“桐,你怎么这样看我?近来,叔叔总是取笑我。他昨儿个又在私底下偷偷问我说,我们两个准备什么时候结婚?”说到这里,她突然害羞了起来。她很腼腆地低下头去,手指绞弄着自己衣服的下摆。见他不作声,她便偷偷地从自己长长的眼睫下,拿她那种澄澈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偷窥他的反应。
透过她羞涩的脸庞,他似乎还看到了第一次见到宁碏时,她的脸上也带着这种表情。那是在第二个学期刚开学的时候,他正在寝室里整理自己的行李。他是二年级的,她却是一年级的新生。她来了,依在门口,很胆怯地开口问他,宁灺是不是在这个寝室?他是知道宁灺的,他是他的室友。后来,她成了他们寝室的“常客”,她总来找她哥哥。刚开始的时候,他其实很轻视她,觉得她就像是一个还没有断奶的孩子,赖着自己的哥哥不放。可是,他渐渐发觉自己喜欢看她,看她脸上那种熟悉的表情。她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点点的茫然,见到他们这些男孩的时候,她的嘴角总含着笑,一种温润的笑,那笑里似乎还藏着一点点的客气、生疏以及希望自己能被接纳的感觉,她像是很希望他们对待她能友好一些。他想起很久以前好像有过这么一个人,他也用同一种的表情深深地望他。他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季晗。在他陈旧的记忆里,季晗其实是父亲的私生子。他的母亲,也就是他父亲的情妇死后,父亲便不得不把他接回家里来。记忆中,他总是站在灰蒙蒙的角落里,不声不响的。他什么都不敢要,也什么都不敢和他抢,更不敢接近他,就像是害怕他发现到他的存在似的。母亲好像对他很好,总是很和蔼地在询问他什么,但他总是很惊慌地摇头说,不,谢谢,不用了。
“季桐?……”她疑惑地看着他。是时候了,他已经厌倦了。他靠在床头上,闭上眼:“我们早该分手。”他不知道她怎么了,房间里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只听见门“砰”地响了一下,随即,一个戏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这是第十一个了吧。”他睁开眼睛,房间里已经没有她的身影了,只有焦剑站在他的床边,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他。
“我没请你进他的房间。”他冷漠地看着他。
“我的父亲可是你的舅舅。”焦剑俯下身来看他,“你是我唯一的表弟。我总该关心你一下吧。”
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从床头柜上径自取了支烟。
“替我办件事怎么样?”他笑着伸手折断了他手中的烟,“顺便让你物色你的第十二号。真不知道你到底要在人世间找什么。”“什么事?”焦剑的左手握住他的手,右手则无聊地转动他小指上的白金尾戒。“去接近宁碏怎么样?”他依旧笑盈盈地看着他,没有抽回自己的手指。
“我以为宁碏是你朋友的妹妹。”他的心里猛地打了个突。“是,也不是。”焦剑挑高了一边的眉毛,“……要达到目的,总得先扫除障碍罢了……你的手抖了一下呢。”他嘲讽地说道:“怎么?手软了?那可不像你。你手里攥碎的芳心不少吧!”他嗤地一声笑了起来。
他推开焦剑的手:“如你所愿。”恍然间,他似乎又一次看见了季晗脸上的那种温润的笑容。季晗依旧站在那灰暗的角落里,只是在笑中又藏进了淡淡的忧郁。其实有一次,他在走过他的房门口的时候,明明白白地看见奉命替他整理房间的佣人不甘心地咕哝着,粗暴地将他推倒在地,嘴里吐出一句:“滚开,小野……少爷!”她看见他了,于是机警地闭上了嘴。他注视着他带着痛楚的表情,有一瞬间他确实看见了他布满伤痕的内心。“你明天不用来了。他们家请不起爬到主子头上的佣人。” 他惊讶地抬头看他,尽管当时他8岁,但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有一个哥哥,一个手足。
“桐桐。”母亲正站在门口。她的表情很奇怪,但在看见季晗的时候,她依旧微笑了起来。“小晗,你来。我给你织了件毛衣。试试吧。也让你爸爸看看好不好!”
又是这样一个梦,梦到许久之前。微微睁开眼睛,季桐没有动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膝头摊开的日记本。廊外的风吹得很疾,一直穿过栏杆翻动了他手上的那本日记。这是个很冷的冬日,没有下雪,金色的阳光直投向整个世界,纸面上反射的光很强烈,刺痛他的眼。
伸出手指,在那日记上轻轻地抚过。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总是把季晗和宁碏记忆在一起,丝毫没有分开的一刻。她和季晗是那么不同,可是,他就是将她和季晗给记在一处。而在年少的时候,他还总能从她的身上依稀看到季晗的神韵,或是从季晗的身上看到她的影子。他更不知道宁碏究竟有没有爱过他,她唯一留给他的东西,就是他手上的这本日记了。她一直是个简单的女孩子,也许是宁灺实在是将她保护得太好了,不知人心险恶。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宁碏,这么一个温和善良的女孩子,最后选择了自杀。这么激烈的手法不会是宁碏的作风,其实他一直对当年的事有怀疑,他不相信宁碏会自杀,就像当初的季晗。人人都以为季晗是发生了意外,可是他知道,季晗是被谋害的。
宁碏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存在。
那么寻玉呢?
他的心里突然间涌现了这么个小小的声音。
季桐知道得很清楚,与其说寻玉是怨他背弃了共同的誓言与爱情,不如说是怨他从不曾顾及他的感受。自己常常沉浸在过去的记忆里,似乎总在过去的阴影里徘徊的影像彻底伤害了寻玉。背弃了誓言与爱情,他没有回头。他知道,寻玉后来来找过他,他也看见了寻玉背靠着对街的墙,用一双满是指控的眼看他。他所能做的,只是挺直了脊梁,告诉自己,自己并没有错。寻玉打来的电话里,没有歇斯底里的声音。他淡淡地说,他以为他会回去,但是是他幼稚,竟看不清现实。最后他说,现在他知道了,原来季桐他是不够爱他的,或者说是从不曾爱过他。季桐明白,寻玉心里是认为他从来都没有爱过他的,只是选择了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不够爱他。为了寻玉违背了伦理,为了他试图忘记宁碏。他对寻玉,应是有情。可是,这一点,他永远都不会对寻玉提起。既然他选择了远离,那就该让寻玉可以忘记他,然后有机会重新开始。
他这么做是对的,而这也是寻玉最好的出路了。
可是他没有料到,再次见到寻玉,竟是亲眼看见了他的堕落。不复当初的清灵神韵,绝望的死气笼罩了他的全部。是他做错了吗?他开始有些怀疑起自己当初的决定来了。
当时,他确实很想替寻玉解围,可是他不能。他不能让寻玉产生半点冀望。他知道宁碏的兄长也在这里,他也知道宁灺是做什么的,他更知道当时围住寻玉的都是宁灺的手下。多少年来,宁灺一直在找机会扳倒他,当初离开寻玉是为了这,如今更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叫宁灺找到机会!所以,他选择视而不见地离去。而这也是他第二次的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