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后》一杯酒凉

2、小熊

　　其实计无峥并不困，只是想赶紧把计无嵘打发走而已，所以在计无嵘悄悄地离开时他也还醒着。

　　住院对于他而言已经如同吃饭喝水一般习惯了，其实计无嵘也应该早就习惯，然而这次计无嵘的反应尤其大，计无峥猜测可能是医生又尽职尽责地跟他说了点什么。

　　明明平日的工作就已经足够忙碌，但计无嵘依然坚持每天抽出大量时间来探望照顾他，每天在医院和研究院之间来回奔波，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睡眠时间大幅度被压缩，却依旧一副十分热衷的样子。

　　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本人是最清楚的，计无峥也有明显的感觉，这次与以往不大一样。就像是一盏在寒风里苟延残喘的蜡烛终于烧到最后一点，随时都有可能熄灭，并非是他人小心翼翼地护着就能避免的。

　　害怕吗？计无峥从来都不会害怕，不管是黑暗还是死亡，他偶尔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这方面也有缺陷，否则怎么从来都不会感到恐惧？但还是有些事情让他顾虑，比如计无嵘。

　　哦，不要误会，他是不会担心那个不要脸的家伙的，只是万分不想自己死后还要被人抱着哭得一塌糊涂，而且还极有可能要被很多人围观这一幕，简直是丢脸到家。

　　昨天重复了两遍让计无嵘不要再来，这对于计无峥而言已经算是语重心长的嘱托了，但是第二天当他睁开眼的时候，还是看见计无嵘坐在他自己的床边，而床上的各种东西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

　　而带来这堆东西的罪魁祸首正顶着一张看起来随时会昏睡过去的脸，身上依然是没来得及换下的实验服，兴致勃勃地在其中翻来找去。

　　这种感觉就是护士们聊天时提到的“心塞”吗？

　　今天外面的天气十分阴沉，看起来随时会下雨，连带着房间内也十分昏暗，但为了不吵醒计无峥，计无嵘并没有开灯，让人很有睡回笼觉的欲.望。

　　计无峥正想要当做没看到地翻身继续睡，就被计无嵘发现了他已经醒来，立刻兴致勃勃地抱着一本巨大的相册凑了过来：“小峥，快来看，我把以前的照片带来了。”

　　“你在墙上已经贴了很多。”坐起身，计无峥直白地道。

　　“看这一张。”无视计无峥的不满，计无嵘指着一张照片上面色发黑的计无峥，声音中满是愉悦，“我还记得那次是有一个小女孩问我们是不是男女朋友，小峥还把人赶走了。”

　　“你可以忘了。”被提及这种黑历史，计无峥一点也不觉得温馨高兴。

　　“还有这个，小峥小时候的样子真是可爱，我一直到16岁之前都一直抱着小峥一起睡。”计无峥刚满月时大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镜头的照片。

　　“这个时候稍微长大一些了，那时候小峥还经常和我粘在一起，尤其每次去医院都要我陪着，稍微离开一下就会不高兴。”计无峥三四岁时生病住院，被计无嵘抱在怀里睡着的照片。

　　“这个是9岁时的照片，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去外面玩，在跟我闹脾气呢。”照片中的计无峥板着小脸，别过头看也不看镜头这边，显然是在赌气。

　　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照片也算是计无嵘的一种本事，计无峥并不喜欢拍照，所以在他长大后计无嵘就无师自通了偷拍抓拍的技能，计无峥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个藏相机的地方。

　　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那厚得可怕的相册，计无峥伸手直接按住计无嵘正想要继续翻页的手。

　　“你差不多点。”

　　闻言，计无嵘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随即又再次换上若无其事的微笑，合上相册，起身将其放回自己床上，又转而拿起一个可爱的小熊布偶。

　　这是一个棕色的小熊，可以看得出制作十分精细，脖子上还带着一个蓝白色条纹的围巾。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小熊的背后有一处明显缝补过的痕迹，而且大概是进行缝纫的人技术不佳，针脚歪歪斜斜，很是难看。

　　抓着小熊的两个胳膊，计无嵘将其举到自己脸颊旁，冲着计无峥做出挥手的动作：“小峥，还记得这个熊玩偶吗？这可是你送给我的，我一直锁在无尘柜里。”

　　对于这种自行脑补过度的行为计无峥一直都十分无语，他面无表情地反驳：“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补得这么丑。”

　　“这个的确是我的错，但是那次之后我有练习，现在再进行缝补的话肯定会好很多。”计无嵘笑笑，将小熊放在了计无峥腿上，特意摆成坐着的姿态，让小熊黑溜溜的圆眼睛与那双冷淡的蔚蓝眼睛对视，“我带了针线，不然我们现在把后面拆开，一起重新来补一下怎么样？”

　　“太闲了就拿砖头把自己打晕，不要烦我。”

　　再次遭到拒绝，计无嵘又是一僵，沉默了片刻，笑得有些勉强：“这样啊，小峥有什么感兴趣的吗？我可以去帮你找来。”

　　“没有，你安静点就行。”打了个哈欠，计无峥抹掉眼角溢出的眼泪。

　　“那就陪我怀念一下以前的事吧，关于小峥的事情我都还记得很牢。”声音稍稍变得低沉了些，计无嵘再次将那个小熊抱在怀里，下意识地流露出温柔的神情，“就从这个小熊开始吧。”

　　回忆过往似乎是失败者和老年人最喜欢的事。双手在腹部随意地交叉，计无峥无所谓地望着对面的墙壁，心知肚明自己是注定无法阻止计无嵘与自己说话得兴趣，所以干脆不去尝试，决定只听着就行，实在躲不过再说上几个字。

　　“其实我不是那么有爱心的人，一开始说要养小峥，也的确就是因为很有挑战性，而且小峥和那些猴子一样的小婴儿不一样，真的非常漂亮。”手下轻轻地摩挲着玩具熊的头，计无嵘温润如水的嗓音让他的叙述像是在讲一个童话故事，“但也仅此而已，最初我偶尔也会生气，因为小峥对我一直都不那么热情，让我觉得自己像个一头热的傻子。”

　　你本来就是。计无峥默默在心中补充道。

　　“得到这个熊的那一天我永远都不会忘的，那年小峥是五岁三个月零十一天，晚上六点十七分把这个熊送给我的。”说到这里计无嵘显得有些遗憾，似乎是在懊恼当初自己忘记了立刻看时间，以至于没有精确到秒，“因为我好像从小就和其他同龄人不同，所以父亲和母亲对我一直都很严厉，那次我真的很烦躁，不希望父亲母亲这样严格地监管我的生活，所以坚持说那道题目我完全不会，还受了惩罚不准出房门一步，直到做会为止。”

　　“天才的童年。”计无峥凉凉地道。

　　微笑着点点头，计无嵘对他的说法表示认可：“确实是这样。不过那时候我也才十三岁，第二天就向着他们服软做完了那道题，那时候我又委屈又生气，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比其他人优秀那么多，但是受到的对待却如此苛刻。”手指摸上玩具熊背后的痕迹，计无嵘的神情更加柔和了几分，“我气得不肯吃饭，躲在屋子里，然后小峥你就带着这只小熊过来了。”

　　手掌用力将小熊按在自己胸口，计无嵘闭上眼磨蹭着小熊身上柔软的布料，神情十分满足：“你还是那样干巴巴的表情和语气，一点诚意和礼貌都没有，对我说：替我把它补好。”

　　听到这里计无峥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其实他一直以为自己当时还是挺客气的，至少还是有好好地把熊递过去。

　　“我当时很生气，不过我从来都没做过这种事，很有挑战的价值，所以我花了将近一个下午来补这个小熊，但是你还是嫌弃我补得难看，就把这只熊给我了。”

　　耐着性子听了这么久，计无峥从头到尾没听出有什么值得感动的地方：“有什么问题？”

　　计无嵘抬起手，将计无峥一缕顽皮地跑到脸颊的发丝整理好，声音变得有些低哑：“那是我收到的第一个普通玩具，在此之前从来不会有人送给我这种东西。”他极专注地注视着计无峥，视线在那线条完美的面容上流连，“我难过生气时会有人严肃地给我讲道理，但是只有你会这样别扭地送给我一个玩具熊。”

　　“因为你补得太丑。”计无峥第二次强调。

　　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计无嵘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般：“那个时候我就想，原来小峥其实也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后来时间久了，我也逐渐明白了小峥并不是像表面上这样不在乎我。我难过时你会以很别扭的方式安慰我，我生病时你也会在深夜一脸不耐烦地照顾我，我疲劳的时候你还会像之前那样让我去睡觉。”

　　说到这里，计无嵘毫无预兆地流下眼泪，一下子抱住计无峥，声音中的哽咽再也无法掩饰：“那时候我就在想，小峥一定是上帝送给我的礼物，我一定要把你照顾得好好的，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然后告诉所有人这个漂亮的男人是属于我的，虽然他看起来性格很差又别扭，但是他其实是最好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计无峥愣住了，他这是第一次见计无嵘这样哭泣，以前再怎么夸张都只是这家伙故意演得浮夸罢了，顿时整个身体都僵硬了。他犹豫再三，决定就给计无嵘唯一一次机会这样做，如果还有下次这样弄脏他的衣服，一定要把人踹下去。

　　没有感受到计无峥的拒绝，计无嵘就继续紧紧抱着他：“后来我又想，如果被其他人知道小峥的好，那么一定还会有别的人，像我一样对你着迷上瘾，甚至可能会从我这里抢走你。所以我每次给小峥过生日时都许愿让小峥继续这样冷冰冰下去，不要让其他人发现你的好，这样你就永远都是我的小峥了。”

　　计无峥感觉到右肩处逐渐晕散开的湿热感，感觉腹部稍微有点不适，低下头一看才发现是那只小熊被夹在了两人中间，此时正瞪着眼睛无辜地与他对视。

　　眼泪似乎变得无法抑制，计无嵘甚至哭得身体都在颤抖：“可是我现在后悔了。小峥，你知道吗，医生告诉我你的求生意志非常薄弱，这样下去是撑不了多久的。”这个向来温柔耐心的男人像是一夕之间就崩溃了似的，“算我求求你，小峥，不要再这样冷淡了，对生命再执着一点好吗？我真的承受不住失去你的结果，小峥……”

　　“计没脸，我的衣服湿了。”不知道说什么好，计无峥干巴巴地道。

　　“只要你的身体好起来，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求求你，小峥……”

　　计无峥没有说话，他只是感到迷惑，怎么样才算是有求生欲？他并没有刻意寻死的意思，只不过是并不在乎死亡而已，为什么却有人比他本人更在乎他的生死？

　　他的视线落在窗台上的那盆花上，由纱网制成的花瓣十分鲜艳，即使在阴暗的天色下也不会显得暗淡，但是也仅此而已，从这些美丽的花上找不出鲜活的生机。

　　计无峥只得点点头：“我尽量，你可以离我远点了。”

　　说是尽量，但是他依然有点困惑，内心努力想要活下来能改变什么？身体已经成了这幅样子，似乎不是他想要活下来就能活下来的，但是为了避免自己整件上衣都湿透，还是姑且应下的好。

　　事实证明他还是想得太多了，得到他的回应后计无嵘虽然非常高兴，但还是攀在他肩上哭了很久，他都替这个成年男人感到丢脸。

　　这样一来计无峥的日常活动就又多了一样：经常在内心告诉自己要活下来。

　　这听起来就觉得非常傻，而且让人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方法肯定没有用。

　　兴许是哭够了，计无嵘终于舍得擦干眼泪并从计无峥身上离开，哭得红彤彤的眼睛看起来有点可笑。

　　“我已经请了假，这半个月不会再去研究院了，每天都在这里陪着小峥。”

　　面瘫着脸看着计无嵘那灿烂的笑脸，计无峥又低头看看那个可怜的翻倒在床上的小熊，摸摸已经湿透的肩膀，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就被计无嵘给蹬鼻子上脸了。

　　计没脸一定有魔力，不然为什么自己只要看见他就有种要病危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痴汉的自我修养
计无嵘最爱自己的宝贝侄子，对他而言那个不怎么熟的哥哥做过最大的善举就是生下小峥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等到计无峥身体好起来后，抱着计无峥开心地转几圈
有时候做梦梦到这个愿望实现，梦中计无峥磨着牙对他说：“计没脸，放开！”
每次他都能高兴得生生笑醒，然后偷偷摸到计无峥的房间，在脸颊或者额头亲上一口
貌似下一章把主角写死再加个end，这就可以当成一个短篇BE文了，然而受还没牵出来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