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上汐下》玄辰

48、番外.沧海惊澜.义烈平生

　　火红的斜阳渐渐贴近海平面，每天这个时候站在东海边的沙滩上，都能看到一队队满载而归渔舟靠着码头停泊上，一片丰收热闹的景象。水手们拖着收获的沉重的鱼虾返回渔村，船长们则要先在龙王庙前敬上一柱香火添些贡品，答谢龙王爷保佑他们平安返航，满载而归。传闻东海有龙，这样的龙王庙在当地不计其数，寄托着依靠大海而生活的渔民们美好的愿望。

　　这只是其中一座很小的庙宇，没有庙祝更没有僧道，就算是渔民也很少光顾。大概是因为这里供奉的并不是天界册封正神的东海龙王敖光，而是一位名为义山的龙神吧。晚霞照在孤零零的一间殿堂侧壁，莫名的萧条。鲜红的火烧云映得那个少年的身影如剪影般矗立在殿门前，远处及名渔妇低声议论着——我已经站在这里整整一天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蔚蓝澄澈的海面，拂面的海风掀起阵阵金色的涟漪。如梦醒来走出了思绪，纵身跃入茫茫东海之中。循着，光线潜入大海的深处，深倒阳光近乎无法触及的地方，无边的黑暗里，是带鱼一族生活的地方。此时畅游在深海中的我，已不再是少年的样子。回到了这个珊瑚城的池，终于可以收起术法变回原本的样子，夜明珠的光亮照在一身银色的鳞甲上，光芒轻松的隐现着，可是我的心里却轻松不起来，可能是因为我只是一条带鱼……

　　“义烈！”蹑手蹑脚的经过带鱼一族的王宫前，还是逃不过父王义豪锐利的目光，被威严的怒吼惊得浑身一震：“又去祭奠那小子了？”“没……没有……”我小声低眉顺目的回答，却还逃不过父亲手中螺壳酒盏重重砸在脸上，火辣辣的生疼：“不争气的东西！真给老子丢人！”鲜血从伤口里流出，忍着泪水捂住脸颊，我仍旧默不作声。

　　父王高高在上俯视，让我感受不到本该有的亲情：“把手拿开！你看看你这副德行！咱们义家世世代代称霸东海，就算是他敖家也不敢多半句嘴！可你……你这断袖之癖我就不多说，还是一界凡夫俗子，让我这老脸往哪放？你看看你哥哥义琰，至少已是妖蛟之身！你呢？还是一只条带鱼！一条给人吃的带鱼！”久久默不作声，凡夫俗子？难道剥夺了他的生命，这还不够吗？都说人情冷暖，的确，我一直都觉得妖类是没有感情的，只有仁恩，一个他们眼中的凡夫俗子，曾经给过我最开心的日子。可是我就那样眼睁睁的看见，父王带领部下生生将仁恩拖入海中溺死，无法再想下去，我终于忍不住爆发：“总有一天，我会让真龙也为我俯首称奴的！”冲出大殿，不顾身后父王的咆哮，头也不回。躲进最深的珊瑚丛中，模糊的泪眼里，眼前再次浮现起爷爷义山化龙的那日……

　　那大抵是我见过的最猛烈的狂风暴雨，再次艰难的从海面上探出头来，却又被滔天巨浪拍打下去。“义烈，过来。”被爷爷翼蔽在结界内，好像整片海域都变得安宁。除了仁恩，爷爷就是唯独另一个对我好的人。“爷爷，今天你可不可以再把我变成人形，带我去陆地上玩玩啊？”“今天……”爷爷望向压抑在海面上的愁云：“今天不行，今天是爷爷就渡劫的日子啊！以后……”
　　爷爷欲言又止，那时尚且不谙世事的我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爷爷，什么是渡劫啊？”“倘若渡劫成功，爷爷就能化龙了；倘若不成功……”爷爷转过去，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明显有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如果爷爷渡劫失败了，我的小义烈就再也见不到爷爷了。”“那我不要爷爷渡劫！我不要爷爷当什么神龙！我只要爷爷一直陪着我！”看着我的泪眼，爷爷多少有些动容了。就是此时，一道惊雷在水面炸开，撼天动地。爷爷没有再和我多说什么，径自飞冲出水面。

　　白日里的天空漆黑一片，浓云覆郁下伸手不见五指。好不容易把头探出水面，天空之中，只有爷爷回旋游走在浓云间，自然剥落的鳞片下散射出夺目的光芒。那惊心动魄光华美到从超越了一切词语的形容，像是最耀眼的金，又笼罩着迷幻般的流彩。

　　海底的长眠火山訇然觉醒，岩浆飞迸直冲天际，把浓墨渲染的阴云灼烧成彤红的绚烂。剧烈的旋风卷起通天水柱，带鱼污浊的白鳞如雨雪飞落，万丈夺目的火光中，我看见一条飞龙游走于旋风之间，金玉般的锦鳞映着霹雳，双目似日月，便是最明亮的蚌珠也难以媲美。让我怎么相信相信，这高高在上令万灵望而俯首的神龙，就是最爱我的爷爷。妖物历劫成神，终归是为天条所不允的。一切平静都回归于天雷击在爷爷身上的瞬间，刹那的辉煌过后荡然无存，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的爷爷，他去了哪里？

　　“爷爷！”倏尔从梦中惊醒，囹圄深深，铁索冰冷。我一直发誓要做像爷爷一样的真龙，从仁恩被处死的那天开始直现在。不在乎时间，我可以熬下去，熬了这么久，从最初被父亲送入天决朝廷，数百年终于等到墨辰退位夏昕妍暴政，我以为杀死夏昕妍和卫浥宸，就可以坐拥整个宇宙了。但是想都想不到欧阳萱与江云轩居然会联手，最终的归宿，只是等待一种未知的死亡方式。可是这又怪谁呢？是名利心让我误入歧途，谁都不怪。那些死在我手中的人，卫家兄弟姐妹、诸葛明夷、白凝枫、无数无辜的、根本不认识的人甚至是本应该至亲至爱的父亲与哥哥……我恨他们，恨他们对我的鄙薄，却更恨我自己。

　　戴着镣铐被送到刑场上，我看到她回来，浑身覆着乌纱，终究掩盖不住那双银色的眼瞳。挣脱押解我抓住她的衣袖发疯般哀求着：“皇上！义烈不是你最爱的人了吗？”可是她冷冷的闭上眼睛转过身去：“呵，如果有一天你要杀的人是我呢？你也会不择手段的达成目的吧……义烈，若怪，便怪你百密一疏吧。

　　她问我还记得诸葛明夷吗？我自然记得，那个能掐会算尽知宇宙万事，却在我的劫火灰飞烟灭的人。才知道他早算出了一切，墨辰给我的劫火，是假的。而诸葛明夷也告诉了她我最终的计划，没错，我也一直通过信任与暧昧想杀死墨辰，她若不死，我便永远无法称霸。可是今天，是她要我死。

　　命数既然已尽，也死得明白，我笑得凄厉：“墨辰，我还是低估了你。”我看见江云轩拔出翠霄剑，心里竟隐隐有了一丝对杀死鹤云的愧疚。被剑锋的寒光晃得失去视觉，眼中又是那片海域——爷爷，仁恩，我来陪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