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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丧钟为谁而鸣(上) ...

  •   亚历山德拉·亚德丽安娜·卡斯提尔是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姑娘。
      从小到大她的外号就是“公主”。这不是一个宠爱和亲密堆起来的昵称——家人口中的昵称不过是个简单的“阿莉”——而是一个实实在在恰得其份的称呼。且不说她本人的青春美貌,在这信息满天飞的年代,谁都知道她虽然冠着一个平平无奇的姓氏,却是航运巨头德密提欧家族的第三代唯一传人,母亲还是政坛冉冉升起的新星,甚至连德密提欧家族总资产百亿有余,她一出生外祖就划了一个五千万的信托基金给她,这些事情都不是秘密。
      在人前阿莉乖乖地扮演着信托基金儿的角色,一边努力读书确保自己能进到哈佛,一边安心地享乐,该消费的从兰博基尼跑车到卢浮宫包专场一样也没少。至于那些不该属于富甲一方的大小姐的痛苦她一个字也不会吐露。哪怕是在小学就认识的闺蜜身边,她也只是抱怨着信托基金儿应该抱怨的事情:将来到底要做什么呢,对家族事业没兴趣,从政也没兴趣,到非洲去无私奉献又绝对吃不了那个苦。
      “去好莱坞拍电影吧,”闺蜜绝对是认真地建议道,“去给那些艺术型导演们掏钱,或者你感兴趣的商业大片去掺一脚也成。现在不是很流行么?拉里·埃里森的一儿一女就去干这个了。”
      “首先我家还没到能和拉里·埃里森比的地步,再者我对电影也没那么多兴趣啊。”
      “你家资产虽然只有埃里森的五分之一,但到了以百亿作单位的地步,五和一有什么区别?再说了我对电影有兴趣,就算是为了我嘛,”闺蜜开始玩笑地揉她脸,“来,亲爱的,去给我拍个认真的荷马史诗系列!一定要带诸神玩,阿凡达级别的特效,主角要布拉特·皮特的颜。啊不不,皮特叔年纪大了巅峰已过,赶快把你那位小舅舅拖出来演电影,你看他简直书里走出来的阿基琉斯!”
      “滚,”阿莉笑容不改地和闺蜜打闹,“你就花痴吧,那个号称是我舅舅的蠢金发佬一张苦大仇深宗教烈士脸,只能演耶稣,却还得染个发。”
      闺蜜啧了几声,接着取笑道,“你不就是吃醋你没继承到德密提欧家族的金发么?可不许诋毁帅哥!听着,今年圣诞节一定把你小舅舅带出来参加我们的派对。这么好的资源不和朋友分享是不对的,亲爱的公主殿下。”
      到了这一刻阿莉再也笑不出来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于是闺蜜忙收了玩笑神色,说,“别尴尬别尴尬,我开个玩笑而已。啊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请他来派对,但是我不会真去惹他的,其他朋友也不会。你让他带个女朋友一起来嘛,这样肯定安全。”
      “他哪里能有女朋友?你要乐意去和他调情我才没意见,”阿莉逼着自己摆出笑容,“不过他在欧洲疯呢,谁知道今年圣诞节回不回来;如果回来我就邀他呗,不回来你也别来天天烦我。”
      会回来么?多半不会了。应该是再也不会回来。
      这次也会有葬礼,也会有空空如也的棺材么?也会有一群痛心惋惜,却永远不会知道真相的人们么?阿莉觉得眼眶酸涩却又完全哭不出来,只是浑身发冷。
      阿莉还记得很多年前的那场葬礼。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忘了,但其实那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清晰记忆。她还记得在那棵亭亭如盖的橄榄树下挖出的墓坑,方方的,空空的,棺材还没有盖上,空空如也地停在墓坑边上。一身黑衣的母亲正对着还只是小小的一团的小舅舅怒喝道,“你还要回去,艾奥里亚,你居然还要回去?!你也看到了,这就是结局。哪里有什么守护和正义,连任何一个世俗政权承诺的公正圣域都给不起!你是想要我们再为你准备这样一口棺材么?”
      那个时候阿莉只有三岁,被父亲抱在手里。她不明所以,只看见母亲高声呼喝,自然就哭了起来。母亲和小舅舅都转过身来;母亲似乎并没有精力在乎她的哭声,而小舅舅却缓缓走近,朝她伸出手。
      “阿莉别哭,”小舅舅轻声说,“我会保护你的。”
      阿莉觉得她这辈子都会记得那时候小舅舅的模样,尽管之后小舅舅便从生活中消失了。再一次见到小舅舅是两年后的圣诞夜。固执地坐在客厅里等圣诞老人的阿莉在午夜钟声响起的时候突然心血来潮地撒开小腿狂奔到大宅门口,连老管家都拦不住。
      “门外有人!”五岁的阿莉大声喊道,“我知道的,门外有人,是圣诞老人来了!”
      “小姐,圣诞老人都是从烟囱里进来的,”老管家詹姆斯一脸正经地对她说。
      阿莉不理,猛地拉开大门,就看见门外果然坐着一人,像个流浪汉似的用一张白花花的床单裹着全身。
      “不是圣诞老人!”阿莉一跺脚,眼睛里一下就充满了泪水。
      “阿莉别哭,”流浪汉抬起头来,缓缓地朝她伸出一只手,“还记得我么,阿莉?”
      五岁的阿莉愣愣地望着那张好像有点熟悉的脸,金光闪闪的头发和绿幽幽的眼睛,还有朝她伸过来的手也是金光闪闪的。然后她突地恍然大悟似得拍手,说,“你是艾奥里亚舅舅!”
      小舅舅微微笑了,拉过她的手,说,“是,你居然还记得。你感到我在门外,是不是?”
      “我知道门外有人!这种事情我一下就知道了,不会错的!”阿莉很自豪地说。
      小舅舅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阿莉就听见母亲的声音响起,带着之前从未曾听过的尖锐。“艾奥里亚,离我的女儿远点!”
      然后她只感觉被母亲一把拉过紧紧地抱在怀里,而小舅舅则是缓缓站起身来。阿莉这才看清了,他裹着的“床单”其实是长得过头的白色披风,而手上的金光闪闪则是像绘本里的骑士一样的铁甲,只不过是特别特别亮的金色。阿莉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下暗想小舅舅穿得真好看,也丝毫不觉得那金光闪闪太过刺眼。
      “你穿着那身衣服回来是什么意思?”阿莉听见母亲低声问道,牙关都在打颤。
      “圣域的任务,没带便服出来,”艾奥里亚说,“所以我没进门,只是想在这里坐坐。是阿莉感到我在门外,她……”
      “闭嘴!不要跟我说这种话,”母亲的声音里反而没有了颤栗,剩下的全是决绝,“不要说大道理。你若是一定要带走阿莉我当然阻止不了你,但是我死都不会原谅你。”
      艾奥里亚沉默了许久,最后开口说的却是,“我不是来抢阿莉的。不过这句话当初你也对艾俄洛斯哥哥说过,我五岁的时候——‘如果你带走里亚我死都不会原谅你’,这句话我一直记得。”
      没有回答。
      “你那句话多半是哥哥一生中听过的最可怕的一句话。但最后他还是把我带去了圣域,”艾奥里亚继续说道,“所以姐姐,你懂我为什么一定要回去了么?那是哥哥赌上一切的坚持——不只是生命,是哥哥一切的一切。如果我走了,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哥哥究竟是为了什么。”说完艾奥里亚将披风甩到身后,准备消失。
      “里亚!”
      阿莉感到母亲放开了自己,然后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小舅舅。母亲似乎……在哭?对于五岁的阿莉来说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原来大人也是会哭的么?阿莉的记忆在这里渐渐模糊,只记得大家都在哭;母亲放声大哭,老管家詹姆斯无声地垂泪,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楼来的外公外婆捂着脸啜泣,而父亲扶着外婆,一动不动地看着地板,怎么也不肯抬起头来。阿莉记得自己没哭,只是被吓傻了而已。
      两年后小舅舅又一次在平安夜回到家中。时年七岁的阿莉准确地在晚饭之前的祷告就要开始的时候突然从椅子上跳下,冲到大宅门口拉开大门。门外站着的那人穿着肥大的帽衫休闲裤,差不多将整个人都埋了,鸭舌帽拉得很低,完全看不见眉眼。
      “艾奥里亚!”阿莉兴高采烈地说,“我就知道是你。”
      对于七岁的孩子来说记忆都是不连续的片段;阿莉还记得自己的小舅舅,甚至还记得他上一次回家时一身金光闪闪的特殊,却已经忘记了那时的愁云惨雾,又或许在七岁的时候她还不能理解。
      小舅舅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头,轻声说,“阿莉长高了。我给你带了圣诞礼物。”
      阿莉看着他手里捧着的卡片游戏盒子,看上去十分简陋,没有用花纸包裹,甚至连商店里的价码标签都没有撕掉——29.99,再打个五折。小女孩扁扁嘴,但是在出言不逊之前管住了自己的嘴。妈妈教过的,并不是所有人家都像自己家里那样的情况,要时刻想着别人的心意和感受。她双手接过了盒子,大声说,“谢谢!”
      七岁的阿莉想,这份圣诞礼物留着对她来说也没意思,扔了却是故意浪费,那是不对的,倒不如带到母亲每周做义工的孤儿院,送给那里的孩子,一定会更有意义。她自豪地将想法告诉母亲,本以为母亲会夸奖她的慷慨和周到,但没想到母亲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沉默了许久之后母亲轻声说道,“这是艾奥里亚亲自送到你手上的。好好收着吧,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份礼物有多珍贵,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也只剩下这样一份礼物了。”
      阿莉迷惑地眨着眼睛,“为什么?这有什么珍贵的?为什么会只剩这一份礼物?”
      “别问了,阿莉,”母亲说,“让你收好那份礼物你就照做。”
      阿莉还是不懂,但是她一向是个很听话的乖孩子。于是她不再询问,而是请詹姆斯伯伯帮着她买了一口大箱子,庄重地将小舅舅赠送的那套十五美刀的廉价游戏放进了箱子深处。之后的日子里那口箱子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充实起来。小舅舅每年都会在圣诞夜出现在家门口,偶尔还会在她的生日或者家里其他人的生日出现。每次回家他总是会给阿莉带些礼物:大多是花花绿绿的廉价玩具还有饰品,偶尔也会有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说来自日本山寺的福袋,或者埃及街头买的羊毛围巾,甚至是据说北极圈内的小岛上采到的花。只不过小舅舅带回来的礼物从来没有一样是她喜欢的或者能用得上的东西,所以一件接一件地全部收进了箱子里。
      如果她的生活是一个童话故事那么这一切都很标准:尊贵的小公主有一个古怪的哥哥,年轻英俊又神秘难懂,像吉普赛人一样飘零在外,带回来的礼物都缠绕着魔法的气息;终于有一天这位神秘的兄长失约没有回家,于是在他的指引下,小公主踏上自己的冒险旅程,成为缔造传说的英雄……听起来是多么浪漫有趣,但童话故事的桥段放在现实中只能成为折磨。
      八岁的时候她问母亲,“生日派对艾奥里亚舅舅能来么?”
      高高兴兴为她准备派对的母亲顿时冷了脸,说,“阿莉,别问。”
      九岁的时候她问父亲,“艾奥里亚什么时候过生日?为什么我们从来不给他买礼物?生日圣诞节他都没有礼物,多可怜。”
      父亲转过头去,说,“别提他了,阿莉。”
      十岁的时候她在阁楼找到一张没有装裱的全家福画像,画上的父亲抱着一点点小的自己,年轻的母亲身侧站着两个帅帅的小男孩,外公外婆笑得好开心。阿莉抱着画像来到外祖父身前,嚷嚷,“外公外公,我们把这个裱了挂起来好不好?画得好漂亮!”
      外祖父接过画像,默然地看着画像上的一群人许久,最后从背心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他点燃了画像的一角,然后将整张画布丢在了地板上。阿莉吓得整个呆住了,一动也不能动。还好老管家及时赶到扑灭了火焰。他对外祖父说,“先生,您别这样,将来只怕您又要后悔这最后一张画像也没有了。”
      后来詹姆斯伯伯将那张烧毁大半的画像小心翼翼地重新裁剪装裱,还配上了一个金箔装饰的镜框。原来偌大的全家福只剩下一小块,上面画着两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笑起来仿佛拉斐尔画笔下的天使,只是却孤零零的,身边既没有家人也没有天堂的云朵。
      尽管艾奥里亚还是会偶尔出现在家门口,但其实他和在阿莉还不记事的年月里就死去的艾俄洛斯也没什么区别了,总归都是不能提及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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