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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生命的挑战(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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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挑战(三)
那是我最平静的秋天。只要在翔身边,即便不是在天堂,即便这世间依然肮脏如常,日子也是快乐的。
每一次他偷偷的拉着我,躲开那一群坚守岗位的看护,走出他那个精致的鸟笼子,我都不曾阻止。我不忍心阻止。自由,已然是凌驾于生命之上的。
街角的公园,是我们经常去的地方。翔不能走太长的路,而那里离医院很近。大部分时间我们就坐在长椅上,看着公园的花,从盛开到腐败枯萎。看着街边的树,一片一片的叶子,变成杏黄色,然后随着秋风,一片片凋落。
喂喂鸽子,松鼠,或者偶尔经过的流浪狗,就可以让他一整天保持着嘴角最温柔的弧度。看着公园角落的孩子们的游乐设施,他有些蠢蠢欲动。我拉着他的手起身,走过去,把他安置在了一座秋千上。
翔有些慌乱的抓着秋千的锁链,任我轻轻的推动着。渐渐他脸上的害怕消失了,他开始学会自己摇摆着驱动秋千越荡越高。
翔松开手伸展着手臂,快乐的大叫着,引得路人一阵侧目。鸟儿飞翔起来了,我心中一阵感动。于是泪眼朦胧中,我忽略掉了黑色铁链映照下的面孔,已经渐渐没有一丝血色。
翔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我正站在走廊里。我面前的那个人说了些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进去。我的视线穿过那个人插着腰的臂弯里,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他。他微笑着,动了动嘴唇。没有声音,我却真真切切的听到了。
努力活下去。
我不怕那些人的责备。我怕的是自己良心永恒的不安。好在上帝并没有把我的天使召唤回去。我厚着脸皮坐在走廊的座椅上,在那些人敌意的目光里,等了他出来。
看着翔静静的躺在那里,苍白的脸,长长的睫毛,厚实的嘴唇,没有一丝生气。只有一侧悬挂的点滴瓶轻轻的摇摆着,像一个钟摆一样,细数着他余下的生命。
我又哭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开始拥有了那么多眼泪。是心中的冰山融化了吧。如果我的泪能过换取翔多一天的生命,我应该愿意把自己都化成泪水了吧。
那些人没有办法敢我走的。因为翔一直抓着我的手,即使睡着的时候也没有放开。大家的纵容又一次的给了我这个罪人留在翔身边的机会。我无所谓,怎样的恶毒眼神,话语,伤害我没有经历过。我只是那样的固执,固执的呆在他的身边。我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有眼前这个虚弱的人儿。
翔又一次睁开眼,我正靠在他的床前,看着夕阳照着他苍白的侧脸,有些透明,有些模糊,仿佛随时都会消逝。一切像梦一样,那么的不真实。
梦是什么。他低下头,轻轻的拨开贴在我脸上的碎发。梦是踏着夕阳种树,还是,夕阳映射在树林中的影像。他笑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抱紧了我。
心有些颤抖。在夕阳下种的树,是否能顺利长大。夕阳的光线,又能否照亮树林呢。
生命的挑战(四)
酒杯空了,只剩下几片冰块的残骸贴着玻璃缓缓的随着手的摇摆而颤抖着。调酒师偷偷瞄了我几次,想要问我要不要续杯。我只是沉默的看着酒杯发呆。我已经不想再喝醉了。酒精麻痹的只是身体,而思绪和记忆已经深深刻在心底,只有在灰飞烟灭的那一天,才能真正消逝。
翔走了。他被他的父亲送到了太平洋的另一边。这一次他没有机会任性撒娇。因为他走的时候,正在昏迷中。所以我留下了,所以我又像个游魂一样晃荡在这个城市了。没有人会禁锢我,也没有人会需要我。
绕了那么多圈,我还是一个人。
在我三十岁生日的这一天,心有些疲惫。我想,我现在应该算是一只孤单的老妖精了吧。
裹紧了大衣,走出了酒吧美丽典雅的雕花大门,走进浓黑的夜。身后的门静静的关上,隔绝了噪杂的音乐和人们喧哗的声音。拐过街角,将一片五彩靡虹抛在身后。
我喜欢这冰冷的夜,夜风吹过裸露的皮肤,仿佛翔永远微凉的手指。他离开我身边已经多久了。秋叶早已落尽,带着他的梦,也带着我的梦,归于大地。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勇敢的女人。所以我不能如翔的嘱托,真正的放下自己的过去。我依然无法面对我生命里那些纠缠不清的灵魂。但我知道,我至少可以履行他离开前的承诺,找一个可以陪伴的人,无论明天是晴是阴,继续活下去。连带他的那一份,努力的活下去。
走进密封的过街隧道,隔绝了夜风,突然感觉心头一阵空虚,一片淡定。
隧道的楼梯平台边,歪坐着一个年轻的卖唱人。怀里抱着一把吉他,帽子低低的压在脸上,也许在睡觉。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安静的冰冷的深夜,还有不归的街头艺人。
拖着脚步,慵懒的高跟鞋回荡在隧道深处。吉他声突然响起,伴着低沉的呢喃。
夜风里的玫瑰,你从哪里来。
今夜里的笑容,你为谁绽开。
谁来分享你的寂寞。
迷离眼神,步履轻盈。
谁来拥抱你的虚空。
放纵的夜,欲望的风。
我停住脚步,转过身,坐在台阶上,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他细长的手指轻轻的拨动着吉他的弦。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孤单的旋律一起哼唱。
开心的人生,虚荣的梦。
五彩的人生,无常的命。
虚伪的人生,贪婪的本性。
匆匆的人生,脆弱的心灵。
歌声在空荡的隧道里,带着冗长的回音,一遍又一遍的盘旋。
不知道什么时候琴声和歌声已经停止了,只是耳朵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旋律。他看着我,我看着他,都没有讲话。
他摘下头上的帽子,胡乱的拨了拨头发。他有一张不算帅气,只称得上清秀的娃娃脸,配着他藏在宽大衣衫里有些单薄的身体,看起来好像还未成年。
他重新戴回了帽子,深吸了一口气,转向我。
你家,有没有空房间。我,没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