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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鱼记茶饭(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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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两个小时路走到家楼下,想了想,敲了敲物管的门。
里面的保安探头看了我一下,打开门:“啥事?”
坐在物管处等青约回家总可以吧?我走进去,进门的瞬间,四周景色突变,我又回到了码头。
天已经黑了下来。
“fuck!”骂了句。我蹲在码头上抱着披肩吹风。旁边的人都诧异地看着我,要看看去吧,妈的。
好半天,双脚蹲得发麻,我起身拦住旁边的行人:“手机能不能借我一下?”
对方是个大小伙子,看了我一眼,犹犹豫豫将手机递给我。
我自己不敢打:“麻烦你先帮我拨一个号。”
对方帮我拨通了青约的手机,我急忙拿过,对手机里喊:“青约哥哥……”
“……你……哪……惜……”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根本听不清。
我绝望了,将手机还给小伙子。又存了丝希望,问:“你有笔吗?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托小伙子送走带给青约的信息,我回到了鱼记茶饭。
还没进门,一个美丽的女子走了出来。
手里拿着一把白色油纸伞。身穿黑底金花旗袍,头发温婉地盘在脑后,耳畔别着一朵茉莉花。容颜极美,举手投足,说不尽的优雅端庄。
周围的一切喧嚣因为这个女子,慢慢沉淀下来。
鱼计跟在她身后,眼里全是不舍。
女子那双晶亮的眼睛望着我笑:“司马姑娘,陪我走一趟吧。走过这一趟姑娘才出得去呢。”
声音很苍老,与身体不太相配。
鱼迎夏?!
“鱼奶奶?”我不确定地喊。
她点点头。
“你真漂亮。”我说。
“谢谢。”她撑开伞,走下台阶朝河边走去。
还有得选择吗?我跟在她身后。
鱼计怯生生跟在我身后。
“鱼计,看家。”鱼迎夏头也不回地说。
显然鱼计不太乐意,他还是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回了鱼记茶饭,然后扒着店门口探出头目送我们。
河边码头上,几条脏兮兮的大船中间挤着一条乌底白蓬的小木船,船像刚漆过似的,干净得不沾一丝灰尘。
鱼迎夏道:“大人,我们要坐船,我们有引魂灯。”
船头坐着个艄公,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穿着件青白色交襟古衣。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烟杆叭叭地吸草烟。
闻言他抬起眼瞧了我一眼,将烟杆放在船头敲了敲,起身支起船桨。拖长声音道:“上船吧……”
鱼迎夏收伞上了船,我跟在她身后也上了船。船舱里空荡荡的,除了几把椅子,中间只有一张小木桌,木桌上一豆油灯。艄公放下厚厚的油布船帘,外面的光线便被隔绝了。
小船慢慢地摇动起来。
艄公在船头一边摇橹一边用类似秦腔的苍凉调子唱着一首词:“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何为服黄金、吞白玉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他唱了一遍又一遍,四周仿佛还回荡着回声。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很好奇,将眼睛凑到船帘那想看看外面的风景。鱼迎夏拦住我:“不要看,我们正在穿过冥河,让游魂发现你他们就会缠上你。”
她的手很冰,说话也有气无力的,好像十分虚弱。
“鱼奶奶,你不舒服?”我问。
她点点头:“大限到了。”
船又摇了许久,艄公喊:“下船。”
撩开船帘,眼前的景色一片静谧。
是一种没有任何生命的静谧。风声,虫鸣,甚至水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一半天空橘红色夕阳即将燃尽。一半天空,点缀着几点耀眼的星星。
无边无际的水平静地朝某个方向流淌着,水面上飘着星星点点的方形雕花纸灯。水中间搭着几条纵横交错的朱红色浮桥,浮桥上挂着几盏宫灯。
我陪鱼迎夏下船,艄公便摇开船在不远处等着。
鱼迎夏撑开伞,坐在栏杆上,看着水面上飘着的纸灯,对我说:“司马姑娘,你看,这就是轮回灯了。这些灯是载着可以轮回的魂魄去前方轮回的。”
“还有不能轮回的魂魄?”
“有,你我就不能轮回啊。”
我一点没有难过的感觉,一世结束就够了,还管下一世做什么?
这时,身后一阵铁链声作响。
回头一看,一个身穿古时交襟白袍的青年男子牵着一条铁链出现在浮桥上。铁链的一端是一个枷锁,枷锁锁着个人,是鱼迎夏前世的恋人衡生。
衡生仍穿着死时穿的那件皱巴巴的灰色西装,看着这边,脸上满是困惑。
鱼迎夏起身,看着他,眼里泛起点点泪花,目光百转千回。
瞧得衡生愣了一下,问白衣男子:“这女的看着我干嘛?”
白衣男子道:“你不记得她了?”
衡生有些不耐烦:“我从没见过她,赶紧给我孟婆汤,这世太霉了,我要换个活法。”
白衣男子笑笑,手一翻,手心多了个青瓷碗,碗里盛着暗红色的红豆汤。
衡生迫不及待接过,端起碗就要喝。
“衡生。”鱼迎夏往前走了两步,“你还记得你以前的承诺吗?你说,定要生生世世陪我。”
衡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仰头毫不犹豫将汤喝下。
孟婆汤饮下,衡生的眼神立刻变得一片混沌,仿佛隔绝了五识。顺从地被白衣男子牵到浮桥边,踩上一盏轮回灯。身影瞬间缩小,不见了踪影。那盏灯和其他灯一起,晃悠悠地向前方飘去。
白衣男子撑着栏杆,朝这边笑:“鱼仙子,仙凡相恋,放弃长生不老。为短短几十年欢愉落得这样的下场,你可有悔意?”
目送那盏灯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鱼迎夏才又笑了起来:“悔或不悔,往事不可追,再讨论有何意义?”她走回河边,走到栏杆上,转头看着我。背后是漆黑的水面,还有一盏盏轮回灯:“司马姑娘,鱼计拜托你了。”
说话间,她的皮肤飞快萎缩,变黄变暗,浮出了皱纹。头上的墨发渐渐被银色渲染开。她在迅速衰老。
“鱼奶奶……”看着如花的美人在我眼前被时光快速凌迟,我心痛如刀绞。
她笑得很坦然:“司马姑娘,谢谢你陪我走完最后一程。你虽已不是人身,但你还是你。不要怕任何事,不要怕,好好活着……”
说着话,她的头发已尽数变白,样子完全变成了苍老的模样。紧接着,她手里的油纸伞化成了粉,然后是她的头,她的身体……
我眼睁睁看着她化成了一堆灰。
风一吹,那堆灰飞了起来,飘进了漆黑的冥河中。河面上的轮回灯不为所动,依旧默然地顺前飘着。
“唉,飞灰湮灭喽。”白衣男人叹了口气。
“鱼奶奶……”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滑落。
她说我和她一样不能轮回,是不是有一天,我也会像她一样在这化成一堆灰?
“上船回阳间,过时不候。”旁边的艄公用烟杆敲了敲船头。
回去的路上艄公没再唱歌。
从摇摇晃晃的木船上下来,平日里熙熙攘攘的码头竟然空无一人。
转头一看,那艘木船不见了踪影。
天很黑,石阶两旁亮着路灯。
鱼记茶饭关着门,鱼计躲在大门后,怯生生从门缝往外看,像只怕光的小老鼠。
我不忍,喊:“出来吧,你母亲回不来了。她叫我送你去罪界,我告诉你怎么去。”
我给青约带了信,说自己在鱼记茶饭等他,所以我不能离开。
鱼计飞快将门关严实,沉闷的呜咽声从门后传了出来。
不远处,非常动听的声音响起:“姐姐回来了,第一次去冥界,可累了?”
那声音极好听,声线圆润清脆。只是此时听去,我肚子里全是火。
转过头,直对上了那双深蓝色的眼眸。
镇寻站在台阶最高处,身上穿着件白色锦袍,又披了件灰色狐毛大氅。又直又长的头发束上头顶,又任意垂落,泛着幽幽亮光。
莹黄色的路灯映照在他脸上,看上去十分俊俏。
脸上挂着完美无缺的笑。
我气冲冲走到他前面,直入主题:“说,你到底要把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姐姐替我收了鱼迎夏的地盘,我正在想送姐姐什么礼物呢。”他眨了两下眼睛,笑容妩媚如丝,碧蓝色的清澈眸子流转着璀璨的光。
我忍无可忍,指头指上了他的鼻尖:“姓镇的,你放我走!”
他反而嗅了嗅我的指头,然后顺着指头嗅上手臂,最后嗅到我身上。
笑容就渐渐凝固住了,脸色慢慢地,慢慢地,变成了很难看的死灰色。
“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别的男人的味道?是青约?”
他是狗鼻子么?
我急忙往下面的台阶退了一步:“关你什么事?”
他上前一步,抬起我的下巴,眼睛追着我的眼睛:“你们昨晚住在一起?你们不是还没成亲吗?”
我一时吓得挥开了他的手,又说:“关你什么事?”
“那怪不得我了。”他轻声道。
我怔了怔。
他瞥了我一眼,表情很坚定发誓一般,一字一句说道:“我罪界的女主人,谁也抢不走。”
说完转身走了。
我追在他身后,跑上了大马路:“喂,你还没说怎么才能放过我啊。”
他头也不回消失在夜幕中。
“混蛋!”
我跺脚大骂,想找什么东西砸他。
想什么来什么,手里多了样东西。低头一看,竟是《罪界书》。想也没想就将罪界书扔了出去。
可手还没收回来,它又出现在我手心。
我再次将它扔出去,又回到了我手心。
几次三番,甩得我手都酸了,这个该死的笔记本还像黏皮糖一样黏在我手心。
想了想,我打开笔记本,笔记本中间自动滚出一支笔。
拿起笔我写下几排字,不出所料,写完字的瞬间手心一轻,《罪界书》消失了。
躲不开,逃不掉,这个笔记本可能一辈子都要缠着我了。气得我不要不要的,朝镇寻离开的方向大骂:“镇寻你个混蛋!”
鱼记茶饭进驻!
《罪界书》
罪界居民新入驻登记:
(神道街)
神道街二号房…………鱼计(惜安注:此君极内向,多去看看,小心他饿死房中)
(商业街)
商业街一号…………鱼记茶饭(惜安注:老板内向,替他代购柴米油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