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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寒暖袭 ...

  •   苻笙今日起了个大早,莫石等身边伺候的也不敢多话,只是沉默地各司其职。
      秋景不解,正要和往常般开口,便被莫石一眼瞪住,吓得直打嗝。
      屋子里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直到甄茴进来,苻笙才开口:“都准备好了吗?”
      甄茴点点头,道:“好了,公主您过去就成。”甄茴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眼角微红。
      苻笙起身,莫石跟在身后,莫离等人则默契地守在屋里,一步也不敢迈出去,这下就连秋景也知道今天事情有些不对了。
      “姑姑这几日辛苦了。”苻笙停在门栏前,回头看着身后的甄茴,“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姑姑今日也一起进去吧!想必阿兄他,也很是一直念着你的。”
      甄茴捂着嘴,泪流不止,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公主您进去多帮我烧柱香,便是我的福分了,怎么还敢……”她早答应他了啊!
      苻笙沉默半晌,终究还是一个人进了殿。
      大殿的正中央摆着两块玉牌,牌前供着花果,花瓣上甚至还能看到滚动的露珠。再下边的供桌上则是两个青铜麒麟鼎,冒着细烟,炉鼎之中的供架上摆着手抄的佛经。两盏油灯的火焰,随着她走近,微微舞动。香炉上还燃着香灰。
      她一年只会在这一日来一次,然后待上一日,不为其他,只是为了不忘恩,却也不深陷于恨。
      寂寞深宫,最好不过平静到老,不理红尘,不陷过去,不忘初衷。
      对于她来说,现在的日子和母后所说的依然一样。她不想像母后一般执着于情感,也不想像兄长一般执着于权势。
      很多东西既然求不得,苻笙想,不如放手,不如舍去。
      她的阿母恨父皇不信任和薄情薄幸,她的阿兄也怨父皇偏心和狠心。
      那她呢,她其实也恨过的,只是再多的恨,在这十年的囚禁中,也慢慢消散了。因为恨,满足不了任何事,只有自我伤害,而那人,依旧坐享高位,妻妾子女成群。
      那不如不要,父亲,自由,公主之尊,她既然都不要了,又还有什么可恨的呢!
      苻笙默默地将架子上的经书点燃,放入炉鼎里,看着火花渐渐消散,再上了一炷香,便走到殿内的西侧,打开小门进去。
      暗室里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苻笙坐在蒲垫之上,拿起小狼毫,静下心,一笔一划地写着。
      直到过了差不多三个时辰,她才放下笔,手腕已经麻木到没有感觉,将默好的几卷经书理好放到箱奁内。
      箱子里的经书已经快要装满,字迹相似,却一年比一年老练。
      苻笙用手指摸了摸去年的经卷,恍然觉得似乎这才是她对年岁的历数,又一年过了。
      当她出来时,甄茴很明显松了口气,
      “公主累了一天了,不妨先进点食,别坏了身子。”每年这个时候,她总是寸步不离地在外边等着,不知是在等苻笙,还是在守着什么。
      苻笙一愣,看了下日头,方觉时间确实过了许久,便点了点头。
      看着满桌的素菜,她独自坐着,周围的人都是一副战战兢兢,不敢多言的模样,顿时觉得没了胃口。
      “都撤了吧!”苻笙起身,对着一直跟在身后的莫石道:“我出去走走,你不用跟着了,辛苦了一天,晚上就让莫离值夜吧。”
      今日,北宫更是显得幽静。
      偌大的宫,却只有空荡荡的几座宫殿还在使用,也仅只有三两个守殿的在。
      一路向西几乎看不到任何踪迹,落雪只稀稀疏疏地留在枝头,黑瓦之上,她很少这般,甚至有些小道,是她第一次经过。
      她愣愣地站着,回头看向慈元殿的方向,好似看见阿母在绿亭中念叨着阿兄,阿兄则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绿亭的石桌上,堆满了绢纱和竹丝,只因她曾看到有只嫦娥奔月的宫灯从北宫的上空飞过,于是,她便赖着正在看书的阿兄帮她做宫灯,而在被阿母发现后,她却撒娇装无辜,阿母无奈,只道阿兄宠坏了她。她犹记得那日阿兄抱着她,眼中似火又似冰,看着明光宫的方向,“我们阿笙,再多的浮华,也是不如眼底的!”
      恍惚间惊醒,才发现已经走了近两刻钟,手脚已是冰凉,原不过是想要出来散散心,将心中的郁气排解开来,却没想到再多的郁气,也抵不过实际的寒气,她不禁笑出声来,古往今来,那些所谓的愁绪,不过就是为赋诗辞强说愁。
      她何尝不是这样,一年一日,明明已经习惯,又何必这样,倒是惹得身边的人惶恐不安。
      她早就麻木了啊!
      苻笙跺跺脚,拢了拢斗篷,将帷帽戴上,便打算原路返回,也免得莫石她们担心。
      她刚转身,便被一团冰雪惊了惊,吓了一跳,见是一团残雪揉成的雪团。
      许是因近日雪都已融化,留下的也不过是些冰雪,因此说是雪团,倒不妨说是团冰,好在穿得多,砸到也不疼。
      回头张望,却不见任何人,苻笙蹲下,用食指轻轻触了触那散落在地的最大一块冰雪,不像她想象中的松软,倒很是冰凉。
      沿着这痕迹看,她望向不远处的一处亭楼,拾级而上,亭内空无一人,不过石桌角落却落下一张纸。
      字迹很是粗糙,如孩童一般,甚至还能看出根本没掌握到要领。苻笙看了眼字,正是论语内的一段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或许,就算没有这张纸,她也知道是他,整个北宫,会这么做,敢这么做的也只有那么一个人了。
      她沉重的心情反而因此好了许多,便慢慢小步地朝西边走去。
      慕容冲为了防止自己如往常般无法坚持看书练字,便择了这么个冷清之地,用寒气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等他好不容易再次静下心时,便看见她独自一人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看着她悲凉的神情,忽然就一阵愤怒,但这愤怒却让他狼狈不堪,让他竟和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用如此幼稚的手段来发泄!
      直到快步走到西殿,他冷静了下来,并且是非同寻常的冷静,前所未有的决心。
      他抬头看着阴暗的天空,恍惚看到了昔日的时光,母亲皱眉抱怨他顽皮不知进学,父亲大笑着夸他骑射功夫又有大进,最后都变成了苻坚那张令他恨不能扒皮饮血的脸……
      这世间本是如此,谁欠了谁,不要紧,重要的是欠的终究需要有人来还,因果报应也好,阴谋诡计也罢,时至今日,对他来说,目的达成就可。
      至于外边,苻坚必定不会就这么放弃,但是有慕容惠在,即便是为了她自己的恩宠,她也必会千方百计地设法阻拦,最害怕他被找到的,恐怕也就是她了。
      现在他被困于此,就是想要传递信息也暂时没有任何办法。
      慕容冲听到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是踩着残枝烂叶了。
      他回身,果然看到了俏生生站着的苻笙。
      苻笙笑盈盈地立着,似乎似在等他先开口。
      慕容冲却仿佛和她作对似的,故意无视她,继续往前走去。
      “你的东西!”苻笙叹口气,却又无所谓地再一次服软。
      慕容冲停步,而后嘲讽道:“我的东西?这整个北宫的东西,不都是公主的吗?”
      苻笙嘴唇已经冻得发紫,整个身子忍不住颤抖,好在有宽厚的斗篷罩着看不出痕迹,却也实在有些受不住。
      “既然这样,那能不能让我进殿避避寒,再用用我的暖炉?”轻呼出一口气,话虽是如此,但语气则不然,简直是再明显不过的讨好了。
      慕容冲不答,径直往前走。
      苻笙只装作他已经应下,快步跟了上去。
      慕容冲虽说年纪和苻笙不相上下,但个子却已经比苻笙高出许多,天生鲜卑族的高大使然,再加上他从小喜爱骑射武功,14岁的少年已然有了成熟的模样。
      苻笙第一次不顾形象,提着裙摆小跑了起来,配饰发出脆响,惹得前面的人不由向后瞄了瞄,见到这一幕,再想想初见时那淡定从容得仿佛没什么可令她失态的样子,慕容冲只觉得似乎他想要的结果也不是那么难。
      成璋殿伺候着的人见到苻笙,皆迅速地跪了下来,垂着头连连请罪。
      “奴失责,请公主责罚。”众人异口同声。
      慕容冲回头,此时的苻笙已经又是雍容尊贵的模样,若不是小脸上还有未散的红潮,嘴唇被冻得发紫,那他必然会以为,方才那些不过是他产生的幻象。
      “下次若是再疏忽职守,便一同发落了。”苻笙肃着脸,过了片刻,方蹙眉道:“都起吧,可别连怎么伺候人都忘了!”
      苻笙解下斗篷,喝了口热茶才真正觉得自己活了过来,手上捧着手炉,室内又起了暖炉,她顿时吐了口气。
      只是脚上的鞋子在路上走了许久早已湿透,之前没有所觉,现在坐下来方觉得难受,不由得一动一动的,好在裙裾遮着,并不明显,只是脸上还是透露出了些不好意思。
      苻笙原本想要和慕容冲说些话,此刻却有些后悔过于冲动了,若继续这么拖着,怕真的得要生病了。
      “公主欲言又止的,难不成还顾忌我这寄居客不成?”慕容冲看着坐得不安稳的人,皱眉。
      苻笙一听,咳了一声,而后正襟危坐,摇摇头,“我不过是想问问你最近住的如何?”
      慕容冲笑得不明其意,“公主之威谁人敢犯,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宫中的侍女确实过于勤快了些,担心我犯了病,夜夜立于帘帐之外,不时探看,生怕我醒不过来似的。”
      “是我疏忽了,公子放心。”苻笙轻轻点了点脚尖。
      其后两人不语。
      慕容冲半晌后忽然起身,朝外厅走去。
      苻笙不解其意,却趁着此刻弯下腰,用手轻轻碰了下鞋履,果然已经湿透,甚至连地上也留下了许多个湿哒哒的鞋印,便准备起身离开。
      “公主,公子已经让人去请莫石姑姑了,奴先伺候您鞋袜。”悄声进殿的侍女秋容朝苻笙行了个礼,手上还端着盆热水。
      苻笙一愣,听完后有些尴尬,原来他方才已经看见了,也猜到了。但是他会这么做,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他让你进来的?”苻笙抿了抿唇,轻声问道。
      秋容一愣,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只是个守殿的,从未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公主,方才可以顺溜地说话,也不过是憋着一口气,此时被这么一问,便有些忐忑,不知是不是哪里说得不对,忙垂下头,然后据实回答:“是公子吩咐奴,让奴进来伺候公主,免得湿气入体,得了风寒。”
      慕容冲自然不会这么体贴,他只不过是给了苻笙和自己一个相对于平和的局面开端,之前的他过于锋锐,只能慢慢缓和。他现在不过是暂时先压下所有过去,让自己自欺欺人。
      坐在书房,他一遍又一遍地练着字。
      苻笙脱下鞋袜,烫着脚,有些心不在焉。
      莫石带人过来时,看到苻笙的狼狈,似是有些哽咽,立刻便跪下向苻笙告罪。
      她一向警觉,今日却只想着公主散散心或许能够开心一点,却忘记了这大冬天的寒气。一经人禀报,她便马上赶了过来,好在如今看来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
      “怎么又这样,与你何干?”苻笙丝毫不在意,但见对方一脸自责,便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便罚你伺候我吧!”
      秋容一听此话,马上退到一边,让出位置给莫石。
      苻笙从上到下打理好,恢复成了原来一丝不苟的贵女样。她轻快地走了几步,便朝始终候在一旁的秋容招招手,“原来伺候你们公子的是哪个?”
      秋容小心翼翼地回答:“是岩心姐姐。”
      苻笙看了眼莫石,莫石小声道:“奴会问一问莫离的。”
      “你叫什么?”
      “奴婢秋容,原是守侧殿的。公子路过书房时瞧见奴,便派了奴过来。”秋容不敢有任何隐瞒。
      苻笙点头,“以后你便待在这殿里伺候吧!莫石你让人教一教规矩。”
      秋容以为听错了,激动地抬头,一下子忘了不能直视尊位的规矩,看到莫石冷硬的神情才回了神。
      “挺有趣的,咱们殿里那秋景好似也是这般。都是不错的!”
      苻笙看天色不早,听闻慕容冲进了书房便一直没有出来,便也不做多留。
      莫石见此松了口气,她就怕公主不顾自己身子还要继续待着。
      “公主,可要通知姑姑?”听着苻笙的咳嗽声,她实在是担心这么一冻出了什么差错。
      苻笙点头:“明日再说吧!”今天这样的日子,她不愿再惊扰她了。若说这北宫之中最不能放下过去的,恐怕就是甄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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