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后》永远的19岁

4、第四章 夜曲舒伯特

　　钟云弹得一手好钢琴。虽然母亲去世之后几乎没有再专门练过，但偶尔心血来潮或是在正洙的威逼之下打开琴盖，五指一划就发现，指尖终究是熟悉的，然后旋律如淙淙溪流趟过，而正洙往往会在沉迷之后，熟睡。停下琴声，抱过来毯子给他盖上，睡得熟的话还可以捏住他的鼻子一小会儿。在那人摇晃着脑袋醒来之前，奔回琴凳继续刚才的弹奏，一脸装模作样的迷醉。
　　钟云最喜欢的曲子，是舒伯特的小夜曲。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的时候觉得鼻子很酸，心里的一片伤感让他不知所措，于是莫名，眉眼就皱成了沟壑，从琴凳上跳下来就要跑出去。弹琴的母亲急忙喊住他，却看见孩子撅起的嘴和泛红的眼眶，温柔的笑了。她捧起钟云的脸，刮了一下小鼻梁，笑道：“小男子汉，怎么可以听到难过的曲子就跑呢？”钟云不好意思地笑了。接下来的一句话，钟云一直都记得，却一直在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听错了，因为母亲说：“钟云啊，你果然跟你爸爸一样不喜欢这首曲子呢。”
　　这是母亲唯一一次提到那个男人。
　　所以，小夜曲变成了钟云的最爱，他不会跟那个男人有任何共同点。从此之后，他在弹起或听到这首曲子的时候，只会想到母亲的笑容，然后浑身都是暖意。
　　大学毕业进了设计院，自己在外租了房子也像模像样的弄了个小家，钢琴却留在了正洙家里。一来房子不大，一个半大小子——大家都知道——又不可能怎么收拾，再立个钢琴估计人就得住阳台了；二来，他也不想一个人弹琴。没人听，弹起来也没劲。所以，买YAMAHA的音箱和企鹅评荐三星的碟，满足不了手指还是满足一下耳朵。各个版本的小夜曲也搜集了不少，却还是热情不减，偶尔入夜，用不小的音量让音乐飘满房间，睡眠质量都高几个档次。

　　这夜，丽旭听见对面传来舒伯特的小夜曲，忽然有些手痒。看看墙边的钢琴，再看看电脑上的word文档，开始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钢琴输了，还是先把今天的更新写完。一边写一边想着，嗯，对面的人品味不错呢，这是哪个大师的演奏，听着爽啊。于是灵感哗哗哗的涌出来，话说我不填断背坑的时候还是没有江郎才尽。
　　小夜曲，适合内心平静的时候，聆听，然后怀念。

　　第二天，上完上午第二大节的世界电影发展史，丽旭去建环楼找奎贤。那个作业的布景据说已经完全设计好了，丽旭光想想就觉得很兴奋，两个人的第一次合作啊，多么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正想着，已经到了建环二楼的大厅，抬头一望，大喊一声：“呀，请等一下！”
　　小跑两步冲到电梯门口，里面的男子正用手按在门上不让它关起来，看到丽旭来，微微一笑，放开手退到一边。“谢谢！”丽旭有点喘，按着胸口向那男子道谢。那人比他高，没抬头也就没看见人家的长相。丽旭忙着看电梯按钮，呵呵，7楼已经有人按了。站到电梯的另一侧，挺直了身板，这才看清楚了刚才帮他停住电梯的人。鹅蛋脸，狭长的丹凤眼，鼻头有点圆圆的可爱，唇型圆润饱满。丽旭心里轻笑，这样的长相，若是走视觉系路线，不知道该是个怎样的尤物，可惜眼前这个人一看就是建筑系的钢筋水泥气质，只怕他的衣服不会有黑白灰以外的颜色。那人并没有发现丽旭在看他，他的眼睛正忙着检视电梯的内部结构。专业人才啊！丽旭开始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些许的罪恶，把建筑师YY为视觉系会不会有些不道德。到了7楼，电梯门打开，两个人同时向门口迈开步子，又同时停住。互相看了一眼，那人作出一个先请的手势，丽旭也没客气，就出了电梯。出门拐弯，那男子就不见了。丽旭忽然发现，那个人的微笑，有某种熟悉的感觉。

　　终于在一间被模型和纸板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充斥的教室里找到了奎贤。他正蹲在地上往一块板子上粘个什么东西。丽旭轻轻抬脚，踢在他的屁股上，奎贤开始无比惊险的摇晃，然后前扑。他四肢着地呈一个拱桥状，身下的模型总算安然无恙。丽旭轻轻的“呀”了一声，知道自己多半又做了错事，急忙伸手把奎贤拉起来。“喂！”赵奎贤一起来语气就不太好，“你不看看我在干吗？弄坏了我就完了！”“好了好了是我错了对不起……”丽旭认错的态度向来都是很好的，再加上诚恳到叫人流泪的眼神，谁也招架不住。奎贤白了他一眼，嘴角却不再是一条直线。
　　“过来看，你的布景。”一块白布掀开，下面居然是一个华丽的微型舞台。“到时候照着做，保证你的戏再难看观众也不会走。”奎贤眨着眼，得意满满。“你省省吧。观众能不能注意到这背景还很难说。”丽旭目不转睛的盯着模型。他其实是赞叹的，奎贤的设计真的很棒，但是他嘴上不能这么说啊，说了那个姓赵的非得飞上月球不可。“嘿嘿嘿，你要求还真多啊。你不要我拿去送给你们班那个谁，他一直求我来着……”奎贤伸手端起模型，丽旭忙拦下：“好了好了我要了。再烂也是你的设计啊，我要给面子的嘛。”“还说。”奎贤的手在丽旭的头上轻轻的拂过，算是打过了，某人还装出很疼的样子来配合表演，默契得一如往常。
　　“诶，这个是什么？”丽旭发现舞台角上粘着一个不明纸团，与其他制作精美的缩小比例物件放在一起十分的不和谐。“哦，我本来要给你做个钢琴的，结果一忙就给忘了。”“钢琴？我没跟你说要钢琴啊。”丽旭心想赵同学什么时候也能体会舞台的旋律感了，还没说他就知道放钢琴，跟我想的还刚好一样。“不是我要放的。上次校庆，我一个很好的学长回来，我让他看了这个，还给他大概讲了你的思路，他叫我加的钢琴。”奎贤倒是诚实的有板有眼。“想你就没那么聪明。”丽旭一脸“果然”的表情，不过是谁能这样理解自己的想法，还真是好奇，“你那学长真不错，叫什么名字？”“金钟云。我跟你说过吧？我们学院很厉害很有名的那个。我也跟他说起你了。”
　　丽旭想起来了，金钟云，朴正洙，还有那个微笑，顺带还包括过去两年赵奎贤同学关于自己心中偶像金钟云学长的絮絮叨叨。居然是他。心里不断感叹着不可思议，自己居然也有跟这样的传奇人物扯上关系的一天，刚刚还同乘一部电梯上来。“喂，我刚好像在电梯上碰见他了。”丽旭的声音里透着兴奋。“你认识他？哦，他可能是来拿作展览的设计回去的。”奎贤看着丽旭，有点不理解他的兴奋。

　　原来，我们早已从别人口中认识了彼此，只是，这真正的认识来得有些晚，让我不禁有些遗憾，曾有那么多相逢不相识的擦肩而过。
　　可我还是满足的笑了，因为你，绕了那么久，最后还是出现在了我生命。
　　金钟云，金丽旭，结束彼此无关。

　　看完舞台布景，丽旭接着跟奎贤讨论了一下各款游戏的最新资讯，再交换了一下对各自学院院花身材比例的看法，再看了一下表，12点多了，第五小节也该下课了。冲奎贤把手一伸：“手机借我，打个电话。”奎贤从兜里掏给他，问：“你的呢？又丢了？”扔过去个白眼：“你才又丢了。我昨天回家忘家里了，我哥给我拿来。现在给他打电话。”从钱包里摸出一张纸条，昨晚上记下来的晟敏的号码，不然存在手机里谁会记得住。噼噼啪啪按下，听手机里传来“在我地盘的儿你就得听我的儿……”，然后是那个十年如一日孩子般甜甜的声音：“喂，你好！请问哪位？”“晟敏哥，我是丽旭。你在哪儿？我在建环楼……好，你到楼下等我，我马上下来。”挂了电话，望着奎贤扬扬眉毛：“走，一起吃饭？”奎贤“嘿嘿”的笑了两声，接过手机，拿背面冲丽旭晃晃。“哦。”丽旭很是理解的点头，末了还不忘损一把，“这次的弟妹我还没见过真人，比上次那个好很多吧？”赵奎贤金刚怒目。真是败给他了。嘿嘿，手机背面，是某男某女的亲密大头贴。
　　送走丽旭，奎贤站在窗口往外望着，顺便给女朋友打电话。还没拨出去，一个不明号码就打进来，犹豫一下，还是接了，刚刚“喂”，就听见里面大呼小叫：“丽旭我到楼下了。你快点儿啊。”哦，原来是丽旭他哥。“那个……我不是丽旭，我是他同学。他已经下去了。”“哦，不好意思啊，”那边的声音有点局促，“我以为他另外又拿了个手机。谢谢你。再见啊。”“不客气。再见。”奎贤的视线落到楼前的广场上，一个穿粉色T-shirt的男生刚刚从耳边拿下手机。是他？站在7楼的窗口，楼下的人影都都细小得如同模型上的小人儿，奎贤视力好，还能看清人的动作。丽旭的哥哥，据丽旭亲口描述，如果没记错，应该像只粉兔子，果然没错，粉的。前任女朋友被气跑的时候，丽旭的相貌遭到自己的讨伐，他居然说他哥比他还好看长得还像女生，哇，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真想看看。奎贤想着想着就出了神，手机又震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按下接听键的前一秒心中暗暗叫苦，完了，某女又该生气了……果然……“敏敏啊，我没干嘛……”
　　这时候，奎贤远远看见钟云学长端着设计模型走出了大楼，他果然是回来拿这个的。随后丽旭出现了。一前一后，他们有没有碰到？一边应付着电话里宝贝老婆的小脾气，一边使劲地往楼下看：那个粉兔子朝丽旭移动了……跑什么，又不是几年没见……我晕，那地是平的好不好？这都能差点摔倒？……丽旭，带他去校医院吧，看脚顺便看看小脑发育是否健全……
　　建环楼下，晟敏在丽旭的搀扶下挪到了路边。见了鬼了！好好的平地上居然会有一块石头，还不偏不倚垫在了晟敏奔跑中的脚下。扭得不算严重，只是一下子有点缓不过劲。NND，新学校就这么欢迎自己！丽旭看着晟敏的一脸扭曲的愤怒痛苦状，使劲憋笑。他脑子里一直在回放刚刚晟敏跑着跑着脚一扭然后平衡不稳飞扑过来的样子……真的……很搞笑……不行……要内伤了……哈哈哈哈……
　　然后丽旭忘记了，晟敏之所以会跑，是因为自己兴奋的招手叫他过来。

　　——为什么我们第一次被对方看见的时候都那么没形象？
　　——那是你，别扯上我。
　　——那在平地上跑着跑着差点摔了的是哪位啊？
　　——你皮痒了？很久不见想念双节棍了？
　　——没有。好，我们换个话题。= =|||

　　如果是初秋的夜，窗外有微薄的雾气，下弦月扁舟一般的荡在天空中，四周宁静，连隔壁的小狗都停止了无休止的吵闹，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来一首小夜曲，最好是舒伯特。
　　钟云这样想，然后把碟放进了光驱，音量调到适中，让心情如同被熨烫一般的变成平滑的绸缎，笔下的设计图也愈发美轮美奂。香烟在左手食指中指之间夹着，缥缈的白色烟雾缱绻缠绕着，不时吸上一口，精神满满的赶工。
　　丽旭这样想，按下word文档的最后一个句号，上网更新，然后关电脑，起身来到钢琴前，掀开琴盖。很久没有弹过了，还要先翻出谱子。对面又传来熟悉的琴声，不，是熟悉的音响，有人和自己一样，喜欢这样的夜。房子的隔音效果够好，邻居也不是会在你弹得尽兴的时候敲你的门或打电话投诉你的人，一切都很完美。只差一首小夜曲。
　　十指轻触琴键，不出所料生疏的涩感，先划出小段音阶，渐渐，渐渐，黑白翻飞之间，那种熟悉的轻快愉悦从指尖钻出来，开始在琴键上跳跃。这是悲伤的曲子，音符里潜藏着烟花散尽的落寞，总让人想到满堂的旋转着华尔兹的圆撑裙子，瞬间却又都不见。这应该是伤感的曲子，可丽旭笑着，嘴角是上翘的，手指是快乐的。
　　因为，今天我认识了一个人。

　　从奎贤教室出来，丽旭站在电梯门口等。有些无聊，小小声地随着红色的数字变化“1，2，3，4……”的数着，离7越来越近，然后心里小小的雀跃。背后有人无声的笑，鼻翼间喷出的气息还是被丽旭捕捉到了。我好笑么？没情趣的人。建环学院果然都是奎贤那样的小老头，不懂生活。正对着电梯门撇嘴，门开了。哗啦啦地出来一大群人，丽旭跳到一边，听见身后的人躲闪不及叫了一声“哎呀”。回头看了一眼，那人蹲在地上低着头，面前是一个精致的房屋模型，手正努力伸长去够掉在丽旭脚边的一个小人儿。于是我们的正直向上好青年金丽旭同学习惯性弯腰，拾起小人儿，“给”。“谢谢！”那人接过来，扬起脸，冲他感激的笑，丽旭一下子愣了。
　　金钟云？
　　钟云没有注意到面前的这个孩子有什么异样。他端起模型走进电梯，看见帮他捡东西的孩子站在原地没动，有些奇怪：“诶，你不进来吗？”丽旭这才回过神，“要进要进”，转身冲进电梯。门关上了，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丽旭突然觉得有些心跳异常，有点像需要吃药的心跳加速，但是又没有觉得难受。偷偷瞄了眼站在对面的人，窃喜着：这叫什么运气？又碰上了！钟云也觉得气氛有点诡异，那孩子进来之后就一直在傻笑，不过看他刚刚在等电梯的时候那么开心的数楼层，应该遇到了好事情。于是带着一个大人对小孩子的理解和宽容，对看过来的眼神报以亲切的微笑。
　　电梯一层一层地停，又进来些人。丽旭一点点地给人家挪位置，突然发现，自己旁边就站着金钟云。认识传奇人物的好机会！深吸一口气，笑容尽量轻松自然：“请问……你是金钟云学长吗？”钟云正忙着保护自己的宝贝模型，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一回头，居然是那个孩子：“啊对。你也是这里的学生？”“我是……哦我不是……我是艺术学院的……”丽旭一激动，开始语无伦次，“赵奎贤你认识吧？我是他高中同学。我叫金丽旭。”“哦奎贤，认识的。”钟云微笑的看着这个孩子。金丽旭，他怎么会认识自己？“奎贤说，你帮我改了舞台设计，真是谢谢了！”哦，是奎贤那个学编导的同学，记起来了。挤进来的人再次转移了钟云的注意力，他环着双臂把模型圈在怀中，头也不回地说：“哦，那个，不用客气，我没做什么的。”“呵呵……”
　　丽旭不知道说什么了，还好电梯适时地到了1楼。哗哗哗人都出去了，钟云丽旭同时大松了一口气，呵呵，还真有默契。钟云先出了电梯。丽旭跟在他旁边，两个人一起往门口走，都没有说话。忽然，“糟，又掉了。”钟云左右看着自己的模型，那个小人儿，刚才还在一直担心会掉，果然又掉了。丽旭连忙转身往回走，眼睛在地上扫视着。没有……没有……这里！“找到了！”丽旭举着小人儿跑过来。“呵呵，谢谢你啊！两次都是你捡到的。”丽旭忽然不敢看钟云望着自己笑的眼。这个笑容，曾经让自己有幸福的直觉，只是它突然如此真切地摆在面前，让人有点不安。“没事儿。别客气。”所以装作平静的回望过去，微笑着，像个可爱的学弟。

　　说再见。然后看着你走远。我想，我算是认识你了吧？当时我不知道以后还会有那么多的相见，只在庆幸自己抓住了机会认识了传说中的你。如果那时候，我能知道自己会走进你的传说，是否我们的开始会稍有不同？我还是觉得有些平淡。
　　你总是笑我，说我老是喜欢把戏剧的桥段往生活里搬。有什么办法？谁叫我是编剧？
　　不管怎样，我还是很喜欢这个故事。

　　对面有人弹钢琴，舒伯特小夜曲。还刚好跟自己的碟配合在一起，满好玩的用心。于是手指在工作台上弹奏起来，这样是不是更像合奏？钟云闭上眼，微微仰起头，嘴角泄出些笑意，嗯，果然是很有趣的远程“合奏”。
　　不知为何，今天的小夜曲，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