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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

  •   明德殿内,皇帝询问报数的宫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距离子时还有两刻钟。”报数的宫人从来没有见过皇帝如此沉不住气的时候,每隔一刻钟就问一遍时辰,往日他宵衣旰食,批阅奏折经常忘了时辰,自己要提醒无数遍他才会搁笔休息。

      皇帝又低头继续看书。

      半刻钟后,皇帝抬起头看向宫人,还没开口,宫人主动报了时辰。

      皇帝又问:“李太医是什么时辰走的?”

      宫人准备回答,皇帝却突然道:“不用回答了,你下去吧,叫外面的人都退下。”

      宫人应声,转身只见皇帝身边掌事的赵公公回来了,长舒一口气。

      见众人都退下,赵伦快步走到皇帝身边禀道:“回陛下,郡主的身体已无大碍,再静养几日便可恢复了。”

      “李太医已经告诉朕了,”皇帝问,“她怎么说?”

      赵伦看见皇帝眼中的期待,踌躇着没有立刻回答。

      皇帝见他神色便已知道结果,有些不愿相信,依然期待着赵伦亲口回答自己,赵伦却不敢直视他,只低垂着眼,捧起了一只匣子奉到他面前。“郡主让奴才将这东西交给陛下,并让奴才带一句话。”

      皇帝见是自己送出去的玉镯,脑子里忽然涌现出无数个“为什么”。

      “郡主说,这礼物太过贵重,她受不起。”赵伦说完去观察皇帝的脸色。

      皇帝捧着匣子看,并不打开,仿佛那是他最心爱的东西,能叫他看得入神入迷,他脸上也没有什么波澜,不知道是不是已事先预料到会是这种结果。赵伦想。

      皇帝不出声,赵伦也不敢再出声,就静静地伏着腰站在皇帝面前,时间仿佛是静止的,将殿内的人和物都凝固住了,就连燃烧的烛火也不晃动。

      直到殿外远远地传来子时的梆子响声,这种持久而可怕的寂静才被打破。

      “那是因为更喜爱明珠么?”皇帝抬起眼望着赵伦,声音透着倦怠。

      赵伦见皇帝眼底泛红,心里想着:原来一个再隐忍的人也会有濒临心碎、抑制不住的时候。

      沉默中,赵伦快速下了一个决心,太尉府回宫的路上,他已经全部都考虑清楚了,要做这个私自的决定。

      “是。”赵伦回答,怕皇帝没听清,又复述:“奴才问了郡主,郡主说:是——希望陛下成全。”

      “她真的这样说?”

      “是。”

      皇帝慢慢低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烛火,直盯得眼神涣散无力才心不在焉地点着头说:“朕知道了。你明日去库房,把西南藩国去年进贡的那对明珠挑出来。”

      “是。”

      “你退下吧。”

      赵伦退出殿外,一颗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下,事情按着自己预想的那样开始了。

      皇帝走进内殿,从自己平日堆放的画卷里熟练地抽出一幅,又挑开了案边香炉的盖子,将手中画卷的另一头擩了进去,起初只是一点火星蚕食着画卷,渐渐地起了明火,火焰很快攀附起来。皇帝亲眼望着那画卷被火光吞没,只觉得一颗心也随着焚烧、只眨眼的工夫,便化成了灰烬。
      第二日,天还没亮,赵伦听见皇帝传唤自己,走进皇帝寝殿。

      皇帝坐在案前,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坐在那的,案上铺了圣旨,皇帝手执着御笔,正在写着什么诏书,穿的依旧是昨夜那身衣服。

      皇帝听见了赵伦的脚步声,没有抬头,出声阻止他:“你站在那里,朕写好了叫你。”

      “是。”赵伦不敢再动,眼睛向皇帝的龙榻瞟了一眼,被褥完好未动。

      原地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皇帝手中的笔依旧没有放下。

      赵伦不知道皇帝在写什么圣旨,但从他时不时停驻顿笔的举动看出,这圣旨仿佛很难写下去。

      外头渐渐明亮,寝殿里的光线也逐渐明朗,赵伦站得腿已经有些麻木了,皇帝依旧埋着头。洒在寝殿地面的光斑渐渐移动到了皇帝的案上,他面部的轮廓愈发清峻明朗,却又十分憔悴。

      大概又是半个时辰快要过去,皇帝站起身,仰着脑袋望了眼屋顶,长吸了一口气,手中御笔忽然被他随手丢弃,摔在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赵伦见他迈步离开御案朝自己走了过来。

      “待早朝结束,你去替朕宣几道旨,”皇帝经他身边停住,嗓音嘶哑,“先宣给太尉那道,再……宣朕今早写的。”说罢唤了服侍的太监进来,伺候自己换朝服准备上朝。

      赵伦遵旨。待皇帝换罢朝服出门去上早朝,才敢走去案边。

      圣旨摊开在桌上,每个字细看,都像是被描过一般且下笔极重,大抵是皇帝登基以来最难下笔的、也是最不敢再回头看一眼的圣旨罢。赵伦小心翼翼将圣旨卷了,从地上捡起御笔,砚池中洗净,重新替皇帝挂上。

      早朝后,赵伦去了太尉府,宣读皇帝的旨意。瑞王这日依然在太尉府中,随着卫府中的人一同跪地接了圣旨。

      赵伦先读了处置太尉的那道,太尉夫人陈氏听到革职的时候险些跳起来,一直由李氏紧紧搀扶着才没失仪,听到儿子卫禹要作为使臣前去乌孜更是差点又晕了过去。

      “赵公公,是不是念错了?皇兄真的写的是革去太尉大人之职吗?”瑞王原以为,太尉大人多年来为国鞠躬尽瘁,立下汗马功劳,此回私自调兵也是事出有因,皇兄不会杀他,但也不至于不近人情地革职流放,顶多罚去半年的俸禄平平右相那党人的怨气而已。

      “奴才没有念错,是陛下亲笔,请太尉大人领旨吧。”

      “臣领旨。”

      赵伦将圣旨交给卫英,又看着瑞王,笑道:“陛下还有道圣旨,瑞王殿下在此正好,奴才不用再去瑞王府跑一遭了,今日在此一并宣了。”

      众人继续跪着不敢起来。赵伦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见没有崇光,道:“圣旨也是给郡主的,郡主身子不适,可不必亲自前来接旨,太尉大人代郡主接吧。”

      既有瑞王又有崇光,卫英脑子一热,心想:糟了。

      瑞王还没反应过来,已听赵伦出声念起了自己和崇光二人的名字,这意思是叫他与她一道接旨,圣旨是给两个人的,想必是赐婚,瑞王心中咚咚乱跳。

      ***

      崇光听说赵伦来府里宣旨了,眼皮止不住地跳动,卧在床上,总是感到浑身都不自在,终是卧不下去,掀开被子,下床穿了鞋。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在此时传进来。

      崇光一抬头,却见瑞王一阵风似地跨进了屋子,如玉和连儿没拦住,由他直接闯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崇光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跑得气喘吁吁地,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滴落,胸口那片白色朝服已被汗水浸湿。

      瑞王手里紧紧攥着圣旨,启唇:“陛下来了圣旨,要革太尉的职,再流放西境一年。”

      果然还是这样。“只有这些吗?”

      瑞王又说了皇帝让卫禹作为使臣前去乌孜的事情,给他二人赐婚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好意思脱口。

      她病中几日瘦损了不少,病未痊愈又突然听见叔父革职、堂兄出京的消息,瑞王担心她承受不住,走上前蹲下身,抬起一只手抚摸崇光的额头,崇光赶紧避开了。

      瑞王以为她是羞涩,笑了笑,收回手双眼诚挚地望着她说:“容儿,之前在香泽寺我便说过,往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的。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太尉大人和归德将军这个月便要离京,往后,你还有我,我会好好待你的。”

      “殿下在说什么?”崇光听得心惊,陡然看见瑞王另一只手中攥住的圣旨,目光便停滞在了那里。

      瑞王见状,将圣旨展开,自己则侧身和她一道去看。

      崇光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后面写了几句嘉言,再之后便是一句令她瞠目结舌的话:“故朕下旨钦定为瑞王妃。”

      眼前一黑,直欲作呕。

      瑞王见她额头和鼻尖只一瞬间便出了不少冷汗,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去探她的手脚,那冰冷的寒意刺得自己也忍不住起了寒噤,急忙将人放平在床上,吩咐如玉先好生照看,自己则冲到外面,捞了个仆从在太尉府里找了匹骏马,一路急驰着亲自去请太医。

      “郡主可别吓奴婢啊。”手中的帕子揩拭不及崇光额间不断冒出的冷汗,看着她一副苍白如纸的脸色,如玉急得都快哭了,连儿将卫英叫了过来。

      卫英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看着崇光痛苦的模样,心中既悔且恨。那日不该一时情急就对她撒那样的弥天大谎,即便撒谎,事后也应该及时告知太后,令太后配合圆这个谎言,重新给她挑个人家,事情就不至于发展成今天这种局面。

      “叔父,容儿不能嫁给陛下,那自然也不能嫁给瑞王,现在应该怎么办?容儿不知道了,容儿现在好怕。”如玉等人被支出,崇光紧紧攥着卫英的衣袍,惶急地说道。

      卫英懊悔不已,谎言已经说了,如今已没有任何退路,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拍着她的肩背不停安抚:“容儿放心,在叔父离开之前,一定想办法阻止这门亲事。”

      崇光终于在卫英的不断安抚下睡了过去。

      晚些时候,瑞王带了太医过来,盯着太医看脉、开药方,后又在崇光床前守了很久,一直到申时才离开太尉府。

      一直忙前忙后的如玉也已疲惫至极,趴在崇光床边渐渐睡了过去。

      崇光这一觉做了一个梦。

      梦见当年在延庆宫里,深冬腊月,夜雪初霁,天边才泛起一点鱼肚白,被窝里正是一夜最温暖的时候,大宫女却过来摇她起床,一边摇一边说:“郡主快醒醒,不能再睡了,要迟到了。”

      她本不想起,直到听见大宫女跺着脚说“迟到了,丁太傅可是要拿板子打手心的”,才惊坐起身。

      大宫女一边给她穿衣一边说道:“三殿下已经在外面等了郡主小半个时辰了。”

      “我才不要和那个冰坨子一起。”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撅着嘴不满地说道。

      大宫女给她穿了衣换好鞋,伺候完梳洗,牵着她出殿,径直走向那个在廊庑下站得直挺挺的、跟棵松树一样的少年。“对不住三殿下,郡主今日又起晚了。学堂上,便有劳三殿下照顾了。”

      “冰坨子”少年一句话也不说,扭头便朝前走。她扮了个鬼脸咧了个嘴,却又不得不慢慢跟上去。

      延庆宫去丁太傅授课的文学馆那条路,好长,甬道仿佛没有尽头,两面高墙林立,还有阵阵刺骨的北风时不时地穿过,路面结了厚厚的冰,风一刮,她的小身板就不经不住地摇晃,脚下站不稳,走得极慢,眼睁睁望着前面那“冰坨子”少年把自己落下好远,哇得一声哭出来。

      这招对付“冰坨子”少年最管用了,每次只要自己一哭,“冰坨子”少年准会妥协。

      看见“冰坨子”少年转身朝自己走回来,她便故意哭得更大声,反正“冰坨子”少年也给她取了外号叫“磨人精”,在“冰坨子”少年心中,她就是个十足的“磨人精”。

      “冰坨子”少年是个极其能忍的家伙,每次想发脾气都忍住了,走到她面前,只好转过身蹲下去,冷冰冰地说:“上来。”

      她的眼泪顿时能收住,并不客气,两只手迅速攀上“冰坨子”少年的肩膀,还顽皮地把冰块一样的小拳头往他暖和的脖子里伸。

      “冰坨子”少年冷得倒吸一口凉气,却又忍住了没发脾气,背着她一路寒风无阻地向前走。

      春尽秋至,寒来暑往。

      “冰坨子”少年的个子渐渐上蹿,自己的个头却不怎么长。

      这条路已不知道和“冰坨子”少年一起走了多少回,数不清。“冰坨子”的外号也渐渐被遗弃了,换成了“箴哥哥”,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仅不讨厌他反而一日不见他出现,心里还总是有点期盼呢。

      时光过得飞快,往日的少年不见了,如今却只有自己一个人走在这条甬道上。空旷,孤寂。重新想起“冰坨子”这个外号,是在亲眼看见他戴上了帝王冠冕之后。他又重新回来了,尽管还像之前那样呵护自己,自己却总是感觉和他渐渐疏离了,往日那个“冰坨子”少年是不是已经永远地消失了?

      独自一人重走那条熟悉的旧路,她踩着厚厚的冰块,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心里想着:就再走最后一次吧,走到尽头就彻底地忘了从前,于是一直走到了文学馆。

      等等,这里,怎么会有海棠花开?怎么自己走了一条路就跨越了一个季节?

      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想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再次睁开的时候,却见海棠花却开得更多更繁盛了,春风卷起的花雨朝自己迎面袭来,仅是眨了下眼,一个白衣人凭空出现在了海棠花边,正望着自己,眉梢眼角都衔着春风般温柔的笑意,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笑意。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地朝他飞奔了过去,他张开了怀抱稳稳地拥住,一分一分地用力,直拥得她透不过气。她窒息了,因为这紧紧的拥抱,又或许,是他低头而来的吻。

  • 作者有话要说:  1、大家放心,就是前面几章包括这章虐点,下章就开始进入转折了,先虐后甜的模式,幸福的糖在后面,不会只在梦里撒糖。
    2、文章不是替身梗,玄箴以前和以后为容儿做的,待后面慢慢揭开,作者绝对叫他当得起这个男主,而且男主一定是要跟女主在一起的,女主只会嫁给男主;这篇文出场的男主男配们没有坏人;
    3、文章不长,计划二十万字左右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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