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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

  •   打一进殿,如玉就觉得有些紧张,她和赵公公两人杵在一侧,并未直面皇帝,在崇光和皇帝对话的间隙,却忍不住往皇帝的方向瞥去,皇帝始终未抬过头,似乎兴致不高。而在崇光方才回答完皇帝的问话之后,如玉眼尖地瞧见皇帝捏着折子的手泛起了两道青筋,只是他的头埋着一动不动,看不清脸色,空气和人都像凝住了一样。如玉心中便更加紧张,此时大气不敢出。

      终于过了半晌,皇帝合上折子,“啪”得扔在一边,挺直了身子坐着,仰头专注地打量起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那说来听听吧。”

      崇光便从叔父卫英私自调兵的原因说起,条分缕析地说了调兵与不调兵的利害关系,最后总结了下处置叔父的后果,语气十分诚恳。

      听了她这番陈情,皇帝只说了一句叫人摸不清态度的话:“郡主,想叫朕如何做?”

      既然相信叔父,崇光心里自然不想叔父因此事受到任何处置,可当着皇帝的面,显然不能说得这样直白。遂道:“容儿希望陛下看在太尉的初衷是为国为民的份上,从轻发落。”

      “按照律令,私自调兵,轻则革职流放,重则抄斩满门甚至是株连九族,太尉明明知道这些后果,却还是不假思索地做了,怕是笃定了朕不敢拿他怎么样吧。”皇帝的口气仿佛是在叙述一件小事般轻松,却叫殿中的其他几人听出一身冷汗,崇光脑子里空白一片,毫不犹豫地便朝着皇帝跪了下去,如玉也慌忙跟着跪下。

      皇帝有些诧异,到了嘴边的话却因看见她一双泛起泪光的眸子而咽了回去。

      尽管努力压抑着内心那些恐惧和担忧,不想在皇帝面前表露出任何失控的情绪,可一想到叔父可能会有性命之忧,崇光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全部瓦解。

      “你先起来。”皇帝克制住了自己起身去扶她的冲动。

      崇光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只是忍不住地落泪。

      皇帝僵在那里默默无言,看着她先是无声淌泪、到低声啜泣、到一吸一顿地抽噎,最后只剩下肩膀剧烈得抽动,自己一颗心也随着她那些眼泪化作了一滩水。十年前也有这么熟悉的一幕,皇帝还清楚地记得是在她刚进宫的第二天,想到自己的父母镇国大将军夫妇永远地离开了自己,她哭得就跟今日一样伤心。突然间,皇帝觉得自己好似成了这天底下最坏的人,方才,他明明可以不那么说话,或者,接着说下去,把话继续说完。

      如玉心疼主子,也跟着哭泣,一边的赵伦同样忐忑难安,心中反复揣测着皇帝一席话,眼光暗暗瞟过去,不料皇帝的目光也朝自己看了过来,赵伦后背立时起了一层虚汗。

      皇帝的下巴往殿门的方向扬了下。

      赵伦如释重负,无声地对皇帝揖了个礼,拉起身旁泣不成声的如玉悄然退去殿外。

      望着殿门关闭,皇帝起了身。

      泪水已经模糊了崇光的视线,感觉胳膊被一只手有力地握住,才惊觉是皇帝亲自来扶自己,心里依旧是无限的恐惧,全身发冷,难以呼吸,就像是没在水中,快要溺亡,突然有一只手来拉自己,那就是救命的稻草,使出全身的力气也要拼命地反握上去。

      手腕被她死死地反钳住,皇帝不敢继续用力,渐渐松了握她手臂的力道,蹲下身,任由她的手像藤蔓一样将自己半条胳膊都紧紧缠住,待要柔声抚慰几句,已听她纵声哭泣:“箴哥哥,自我出生,父亲就在外征战,直到几年后他战死沙场,我也不曾见过他一面,叔父是他唯一的手足兄弟,也是我的至亲长辈,我虽然不在叔父身边长大,但也把他当作父亲看待,求求你,饶了叔父。”

      皇帝抬手将眼前人颊上的泪水轻轻抚去,泪珠却从那朝思暮想的眼角继续溢出,源源不断地淌落浸透皇帝的衣袖,皇帝感到手臂一阵冰凉,像挂了千斤般举不动,想就此落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安抚,可是终究僵在了那里,道:“朕不杀他,从轻处置。”

      “真的?”

      皇帝又点了点头,见她那双噙满了泪水的眼睛似添了笑意,陆续滚落出几颗泪珠后再次归于清明,堵在心口的沉重才降落下去,却忍不住想一直看着,心里总是想着,就再多看两眼。

      殿门这时被人敲响,隐约传来赵伦的声音:“陛下,静妃娘娘来了,说有急事要亲自向陛下禀告。”

      崇光松了手,慌忙抬起衣袖擦去脸上泪渍,听见皇帝道:“不见,叫她改日来吧。”

      赵伦的声音很快又响起:“娘娘说,是关于昨夜与陛下说的事。”

      皇帝看了崇光一眼,又道:“那叫她进来。”

      不一会殿门开了,赵伦将静妃和碧翘领到皇帝跟前,静妃身着莲青色宫装夏衣,外罩一层轻薄的霞影纱,行走时十分飘逸,待行近了,竟能让人看见纱衣下若隐若现的雪肤玉臂。

      崇光虽然不喜欢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美艳冠绝六宫,后宫女子的荣宠不就是跟美色相关么?跟静妃比起来,其他的女人都可谓姿色平平,那几个嫔妃、美人,皇帝怕是都不记得名字,六宫里能入皇帝眼的,只一个静妃罢了,他的所有宠爱和包容也都给了静妃。

      “郡主。”静妃嫣然笑道。

      崇光强自扯出笑容对静妃回了个礼,转头拜别皇帝,皇帝却不叫她走:“郡主先等一下,朕还有话没说完。”

      崇光只好干干杵在一侧。

      静妃笑着步至皇帝跟前,满目含情地望着皇帝:“都怪臣妾昨夜不小心,弄脏了陛下的玉带,不过很久之前,臣妾见陛下节俭,玉带都旧了,便开始亲手为陛下缝制玉带。”声音似娇似嗔,说罢便唤碧翘将做好的东西呈上来给皇帝过目,崇光不忍继续听下去,转身迅速钻入偏殿去了。

      偏殿里是皇帝平时休憩喝茶的地方,萦绕着一缕清淡的茶香,崇光嗅到茶香,走到榻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起来,偏殿里能听见两人絮絮的私语,具体说了什么内容则听不清,只是静妃娇媚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恍神间,不小心将手里的茶水弄泼了,洒在了榻上矮几堆放的奏折上。

      崇光放下茶杯,掏出帕子去擦拭,担心奏折里面也被茶水浸湿,遂翻开查看,奏折里的内容却叫她再无法移开视线,看罢她又忍不住翻开底下的一本,看罢继续翻下面的折子,所有折子全部打开快速览了一道,原来全都是右相一党近期参自己叔父的折子,堆放起来有烛台之高,被皇帝单独挑选了出来放在这里,崇光准备将折子重新摆好放归原处,却不知触到了哪里,折子原来摆放的地方,一块木头轻轻滑动,露出一方暗格,格子里放了两道圣旨,一长一短。

      崇光犹豫了下,起身走到珠帘边上,悄悄隔着珠帘窥探,见皇帝和静妃仍在说话,又走回来拿起了那两道圣旨。

      长的圣旨内容,是命卫禹作为使臣前去乌孜,以及革去卫英太尉之职,流放西境一年再回朝为官,兵符暂时收归皇帝。

      短的那道圣旨,里面只有一句话:“抵达流放地后秘密前往永夜”。

      两道圣旨都是皇帝亲笔,墨迹新干,估摸是皇帝昨夜写的。

      短的那道应是给叔父的,且是道秘旨,崇光心想。

      原来御审进行之前,皇帝已经有了主意。那御审的时候,想必他会将这道秘旨亲自交给叔父,明明是一句话可以说的事,为什么还要拟道秘旨?崇光仔细一想,猜测应该是御审的时候,有记录的御史在场,皇帝不方便说,便拟道秘旨在御审时找机会悄悄递到叔父手上。

      恐被皇帝发现自己动了他的圣旨,崇光迅速将圣旨卷好放归原处,可是怎么盖上她却不会了,情急之中一通胡乱摸索,竟又巧合地碰到了机关,看到那暗格缓缓消失,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赶紧摆放好奏折,拿帕子将茶杯和几案上的水迹一一擦干净了。

      不一会儿,皇帝挑开珠帘进来寻她,见她歪着身子靠在自己平素喝茶的那张榻子上,双目紧闭,呼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遂轻轻压下脚步,取了匹毯子,走到她跟前,准备给她盖上,俯下身,却看见她洁白额头上有细小汗珠,这才恍然想起眼下可是炎热的夏天,于是自嘲一笑,将毯子丢向一边,虽然动作极轻,可还是发出了细微的声响。皇帝下意识地去看她,见她一双长睫毛翕动了两下,以为将人吵醒了,心跳漏了两拍,赶紧直起身子退开两步距离。

      等了片刻,见她没动,皇帝才又忍不住去打量她恬静的睡颜,许是方才哭得伤心,连长睫毛投下的扇形阴影底下都有些肿了,皇帝看着,心中不免内疚,忽然想起了元观四十二年的冬天。

      朔风卷地,雪如鹅毛。骠骑将军卫海为国殉身,沙场归来的士兵抬着棺椁从西陵门入,百姓素服夹道,顶着风雪一路相迎,直到棺椁抬入将军府,数万人却聚在门前失声痛哭,人人皆知,将军忠君爱国,常年在外征战,就连五年前夫人难产死去时也未回来看过一眼,夫人生下一个女儿,如今才长到五岁,将军也战死沙场,想到那个五岁的女孩连亲生父母的面都没见过,没有人不摇头长叹,道一声可怜。

      元观皇帝携着皇后和王贵妃亲自入将军府吊唁,当日便下旨:追封卫海镇国大将军,卫氏安国夫人,卫海之女赐名“崇光”,封为郡主,以名为封号,由王贵妃抚养,当晚,崇光被接入宫中。

      三皇子玄箴时年十四岁,养在王贵妃膝下。元观三十八年,玄箴的生母虞贵人薨,元观皇帝亲手将十岁的儿子牵到王贵妃宫中,自那以后,王贵妃便成了玄箴的母妃,而原本养在王贵妃膝下的五皇子玄庚则过到宜贵妃名下抚养。

      玄箴初次见到崇光,是在她刚入宫的第二日清晨。

      一天一夜毫不歇憩的鹅毛大雪终于停了,日光掠过金碧辉煌的琉璃瓦,照进延庆宫中。

      玄箴依旧像往日那样起早去给王贵妃请安,一推门,便见到院子里一个小女孩穿着厚厚的冬装,蹲在雪地中捏着雪人,十根指头跟脸蛋冻得通红,两个小宫女挨尽了她扔来的雪球,束手无策地站在她身后。

      玄箴走到她身边,弯下腰,一把抢走她手里的雪人,扬手掷在了宫墙外头。

      小女孩抬起眼睛,愤怒地望着他,蓦地起身,重重踢了他一脚。

      玄箴吃痛,瞪了她一眼,吩咐她身后的宫女:“还愣着干什么?抱走!”

      两个小宫女冲上前来,还没挨着人,已被她四处乱挥的拳头打得退缩回去。“三殿下,她是镇国大将军的女儿,陛下昨日亲封的郡主。”

      “镇国大将军的女儿?怪不得力气这么大!”玄箴话音刚落,她“哇”得嚎啕大哭,抓着他又是拳打又是脚踢。

      最终是王贵妃从皇帝处归来撞见了,亲自来拉的人。

      玄箴后来一直记得,被抱开时,她还是愤怒地望着自己,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弹着两条腿,并厌恶地朝自己吐了口唾沫。

      ……

      元观四十六年,玄箴十八岁,受封为吴王,从延庆宫中搬了出来,住进了吴王府,众人来贺乔迁之喜。当晚,吴王玄箴却和太子一并跪在明德殿内,太子的母亲是皇帝的原配萧皇后,两年前已薨,抚养玄箴的王贵妃成了继后,如此一来,玄箴也成了嫡子。皇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鼻青脸肿的儿子,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两人却都不说话。皇帝又问:“谁先动的手?”太子捂着脸恨恨地看了眼玄箴,想说话,被打掉了牙,牙根处却疼地钻心,讲不出一句话来。

      “玄佑先动的手?”皇帝问太子。太子猛烈摇头。皇帝意外地看着玄箴。

      玄箴神情坚毅,承认道:“是儿臣先打的太子。”

      “为何?”皇帝问。玄箴不说话,经皇帝追问还是不回答。太子忍着痛委屈地说了句:“儿臣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跟郡主开了个玩笑,三弟忽然冲上来就打。”

      皇帝叫太子出去,问太子所言是否属实。玄箴沉默着没有回答,皇帝扬手便是一掌掴在他本就青肿的脸上,玄箴倒在地上又爬起来,半边脸麻木地没有知觉,仍是咬着牙道:“他该打!”

      皇帝口中骂了一句“逆子”,又是一掌掴在另一边脸上,玄箴这下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仍是咬着牙说:“他该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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