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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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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当天晚上下起了暴雨,夹杂着巨大的雷霆从天而降,积压的云雨在没有光照耀的情况下营造出来一种好像要世界毁灭的气氛,好像世界就要被吞没。
我没有继续留在米迦勒那里看着他,反而开始随意地飘荡起来。
我真的没法欺骗自己,没法欺骗自己看到米迦勒在最后仍旧念叨着的不是路西法的名字。我心烦意乱,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光耀殿,头脑里一片混乱。
听他们说,是米迦勒在回去的路上被水晶球砸到了脑子,一下子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还喊着路西法的名字。虽然过程异常喜感外加我真的猜到了答案,但是我真的高兴不起来。
所以我走了,四处乱转,最后干脆回到了我最初醒来的地方。
那个举行了我葬礼的小教堂。
那场葬礼过后我并没有被下葬,尸体连同棺木就那样放在那个安静的教堂,好像被人遗忘了一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或许这就是死去的高位天使身体的正确处理方式,又或者是有别的什么打算——我已经说过我从来没考虑过我自己会死亡这种事情,也从没注意过其他天使死亡后怎么样。结果现在变成这种鬼样子,说实话我的情感莫名复杂。
我坐在我的棺木上,听着雨点一下一下打击着房檐,空旷的教堂里面一片寂静,连时常能听到的鸟叫蛙鸣都不见了,倒也符合他现在墓地的身份。
墓地——棺材——还有一个幽灵梅丹佐——恐怖小说三要素到此就算齐了,现在就差个来鬼屋探险的主角了。
我竟然还有心思这么调笑自己,这样放开的心情让我自己都很惊讶。但很快屋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下意识望向门口,看着教堂装修华丽的石门被人轻轻推开。雷电的光芒刺目掩盖了来人的容颜,在隆隆声响的衬托下还真有点像鬼片开场的场景。
——所以这个就是主角咯?
我有点感兴趣地坐直身子,想知道这是谁在这样的天气还有心情来看我,而且是在这么个时间点。
对方裹着大大的黑色斗篷,脸藏在斗篷的阴影中迟迟不肯露出来。他的脚步有点虚浮,有点凌乱,但是步步从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能认出他来,可能他那样单薄的身材在七重天实在是少见,所以给人的印象格外深刻。
我看着他径直走到我的棺木面前,掀开斗篷,玫瑰色的及肩发被打湿有点蔫蔫的贴在脸上,沾了水渍的靴子在光洁的石板上留下一串痕迹。
他想做什么?
在黑暗中我看着他低下头,玛瑙色的双眸长久地注视着躺在棺木中的我。虽然这样的光线下实际上我并不能看清楚那种光亮的颜色,但是不得不承认那种固有色本身就是极为温暖的。所以即使我本能地讨厌着这个人,在看到他后,心里还是忍不住柔软了一下。
他跪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落下来,似乎想要触摸我的脸,但是还没等碰到就收回去了。我听到他的叹息,还有那些常见的被我拒绝后的苦笑,然后是咒文念诵的声音。
“你想做什么?”我忍不住开口问他,但是理所当然地没有回答。
他只是认真地一句一句地诵读着咒文,神情肃穆,不知怎么让我想起来他之前在殿堂唱圣歌的样子。无形的风在他身边涌动汇聚,形成看不见的漩涡聚集在他双手中,紧接着扩散到面前的我的身体上。
那是个治疗术。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心情突然很复杂。他这样做,是在替我整理遗容吗?
可是那并没有用的吧。
我已经死去了。治疗术虽然能让我尸体上的伤口消失,却不能令这具失去生命的躯体恢复原来的温度。我知道,无力改变,所以我承认我死去了。而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还在念诵咒文。
最开始的治愈术似乎只是个试探,紧接着是风系终极魔法堆上来。强大的风的力量从四面八风汇聚到这个小小的教堂里,白色蔷薇的花瓣四散飞舞,禁咒带来的强大力量一瞬间让外面的暴风雨都停滞了。我能感受到风拂过面颊,极致的风力压缩在这片小小的领域里,盘旋着,却不凌厉,反而带着温和的气息。
我一开始还抱着不可能的想法看着他徒劳地念诵着咒文,但很快我感觉到冥冥中一股力量聚集到这里,注入到我面前的这个身体中。在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了一股吸力,我眼前一黑,然后指尖传来了熟悉的触感。
——我这是,活过来了?
我试着动手指,用尽全力也只是让他颤动了几下,但仅仅这轻微的几下,让我感到了巨大无匹的惊喜:我真的活过来了!
拉斐尔的咒文还在继续,越来越充盈的生命的感觉让我对身体的掌控能力越来越强。有几刻我甚至睁开了眼睛,对上那双里面映满震惊与惊喜的玛瑙色双瞳。等到咒文结束的时候,我已经可以与那双眼睛对视,虽然还是说不出话来,但可以微笑。
我听到他饱含喜悦的声音:“梅丹佐……”
我想用眼神回应他,但得来的又是巨大的黑暗。
再次睁眼我又被排挤出身体之外,虚无的意识呆呆地看着前一秒还睁眼微笑的我的身体眼神空洞地望向天花板。
拉斐尔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展现,面色就苍白起来。他不顾一切地念起第二遍咒文,完全不顾自己的气息已经开始紊乱。
而这次,我只能短暂地睁下眼就再次被踢出我的身体。
看来确实是死了,即使强行灌注生命也没办法复活。我叹了口气看着自己透光的手,再次看开地接受了事实。
但是拉斐尔接受不了。
他像发狂了一样不断地念诵着咒文,从禁忌魔法开始,一次又一次。风的力量聚集又散开,在这间小小的教堂盘旋着。
我从最开始的能睁眼,到之后只能动动小手指,再到最后的干脆只是象征性的一扯,就再也没有了声息,拉斐尔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放出禁咒,只能改成普通的高级魔法。高级魔法放不出来那就换成中级魔法。
到最后,我沉默地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施放最基础的治愈术,风由铺天盖地的压抑,变成如果不仔细察觉根本感受不到的微小气流。他的精神力已经用尽,但还是苍白着脸不断不断地施放,吐出的每一个字节听起来都像哭泣。
没用的,为什么还不停止呢?我都早就放弃了,你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
我看着他,到最后精神力已经不足以支持他念完咒文,他还是不断地重复着,双眸中惊喜的光早已暗淡。
一直这样单调的重复着。
直到不知什么时候,变成小声地呜咽。
我俯视着看着跪在地上的他,这个角度并不能看到她的表情,但在冷清的夜色的映衬下,落在石板上的那些温热的光是那么的耀眼。
我的心突然酸涩起来。
……
拉斐尔最后苍白着脸被犹菲勒强行带走的时候,已经接近破晓。
无数风系咒文叠加出来地场力很容易让守卫们注意到这里,然后犹菲勒急匆匆赶来,和一众侍卫对着跪在我棺木面前的拉斐尔沉默。
“拉斐尔殿下,走吧。”犹菲勒终于开口。“梅丹佐殿下已经死了。他的灵魂已经回归生命之树了。”
拉斐尔像是被拆掉电源的人偶,动作停在那一瞬好久好久,才转过头来看着犹菲勒。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但马上有坚定而疯狂——说真的,如果不是看他的眼神依旧清澈,我甚至以为他是疯了。
“没有。”他摇头。“他没死。我能感觉得到,他的灵魂还在这儿,他还没死。”
这次是真的静默。
拉斐尔一个人注视着一群人的眼睛,眼神中哀伤却带着抵抗。我真的不明白到这种地步他为什么还要坚持,明明平时是那么软的一个人,到这个时候却意外地坚韧。
“他会醒过来的。一定会的。”他喃喃着重复道,好像在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又好像只是说给自己听。
而那时的我,只觉得他这样好傻。
那样显而易见的我已经死了的事实,为什么就不愿意相信呢?
他就这样和犹菲勒对峙着,一直挺到天空发白,才结束。那场暴风雨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咒文重复中寂静地落幕,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乌云散开,露出皎皎的月。
我们两个就这样在一个教堂里相处,他绝望地重复咒文,我出神地看着他。我突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他的感情,虽然之前是不屑还稍微有些厌恶的,但现在我发现我并不能这样单纯地看待他。
我一直都知道他是爱着我的,但我没有想过能爱到这种程度——虽然我仍旧不能爱上他,也继续鄙弃着,但这些并不妨碍我感动。
因为这样有点复杂的情感,在他离开后我下意识地跟上了他,看着他用比来时还不稳地步伐慢慢走回自己的别院,脸色苍白的如同躺在教堂里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