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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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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骁说这话的时候,分外郑重,连惯常带着的那丝不经意的笑也逝了踪影。
彼时阳光正好,他又恰好面对着阳光。秦朗只见他微微地抬头,微微地眯起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那样大一段话,她突然就不敢再看他。心里难受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那里,上不上下不下,生生堵得人连心连浑身都酸了。秦朗只得死命地抬头,望天。
天空湛蓝湛蓝的,连一丝丝云也看不到。秦朗只眯起眼去看头顶上的太阳,那么炽热那么明亮,亮得人的心惨白惨白的。许是盯着太阳看得太久了,眼中竟有东西在跳动,止都止不住。
“你把头抬那么高,仔细着别把脖了扭到了……”
陆骁的声音总是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响起来,秦朗心一慌,头已经下意识地低回来,突然意识到脸上温热的液体,又忙不迭地抬手去擦。
“阳光太强了……我想看云的,人家说,三亚的空气好,云可美了……”
秦朗一边胡乱抹着自己的脸,一边颠三倒四地说着连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好久好久都不敢去看陆骁的脸。
“丫头,蹲下来。”
仿佛过了好久,秦朗才听到他的声音,一顺儿的“陆氏温文”。她如同被下了蛊,停了手上的动作,在他面前慢慢地蹲下来。
“我的手帕在哪里,你知道的。”
陆骁仍微微地眯了眼,语气云淡风轻,却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秦朗。
秦朗拿出了手帕,依旧在陆骁面前蹲下来,正打算往自己脸上再擦擦,就听那人说:“给我,我来。”
秦朗手上的动作滞了一下,却看到陆骁已颤巍巍地伸出左手来。
秦朗怔忡得有些厉害。
入冬以来,陆骁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可以活动一点的左手受了影响,活动能力大不如前,最近连吃饭也是靠着她的扶助才能完成。可是这一刻,他动作虽然有些迟缓,却动得如以往一般。
秦朗有些迟疑地把手帕交回到陆骁手中。
“过来,离我近点。”
她蹲着往前挪了两步,抬起自己的脸。就见陆骁真的用他能动的那三根手指夹住了那张手帕,又颤巍巍地抬起来,轻轻地从她的眼下掠过。
“瞧你,还好没化妆,要做了,现在一定就像一头大熊猫样。这么大人了,看个太阳也能把自己弄得眼泪花花的,让别人看到了,笑死你……”
他嘴上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歇,艰难抬手放手之间,竟也把她脸上的泪擦了个七七八八。
“你再往里挪挪……”
这一挪,秦朗的脸几乎已经到了陆骁怀里,他手里夹着的那张帕子就那么贴在她脸上,而他能动的三根手指顺着那手帕的边缘一点一点地滑到她的脸颊边缘,他费劲地转了转自己的手指,想方设法想把她的脸颊托在指尖,可是不能够。他试了好几次,那手指只是抖,却再难按照他的思路来。
“丫头……”陆骁突然笑了,随着这笑,那原本就只能苦苦支撑的左手彻底做了“降将”,手帕飘飘忽忽地落地,被海风一吹,就到了海里,几个浪头一翻转,转眼便无影无踪。
秦朗呆了一呆,立刻站起身来去追那张手帕,陆骁却再叫了一声“丫头”。她蓦地回过头来,他还是那张无懈可击的笑脸,可秦朗似乎硬生生地从中看到无奈。至少,他笑得那么灿烂,脸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苍白。
她问:“什么?”
他笑着说:“你过来,还像刚才那样蹲在我身边。”
她照做,听到他继续说:“我一直想,捧着你的脸,好好地,看看你,把你脸上每一个表情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秦朗蹲下的时候,手原本是搁在他轮椅的扶手上,听他这一句话,心中一个激灵,手便耷拉了下来。她猛地抬起头,望着他。她知道她的脸一定也白了,同他一样惨白惨白的。
“你在说什么?”她明明竭力控制了,可是话出口,还是掩不住尾音的颤抖。
他并不理会她的诘问,只是自顾自继续。
“其实很多事,现在想来,是我一厢情愿,明明办不到,却还是想着,勉力去争取,到现在才知道,这个世上,有很多的事,不是光凭自己的意愿,就能行的。”
秦朗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她惊惶地望着面前的人,张开自己的双手,捏着他的,不停摇晃。
“你都在说什么,陆骁,我听不懂,我不想听。你说过,这次出来旅行,我们俩都把过去的一切放开的,我们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说,好好地,过一过,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假期的……你坏规矩了,你在胡说些什么?”
秦朗的脸颊被阳光晒得通红,她的语速快而凌乱,如同她语无伦次的话语。
有些事,即便做过,如果不当面说穿,她一直以为,可以暂时放下,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是,似乎,陆骁并不像她想的那样。
他的微笑慢慢地从他苍白的脸上隐去,他任由她紧紧地捏着他毫无知觉的手,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他听她歇斯底里地发作……
好长一会儿。
他说:“谢谢你,秦朗。”
他的声音很低,却成功地压制了秦朗的歇斯底里。有那么一瞬间,秦朗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她想不明白,他的这五个字代表什么。他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五个字。她只看到他又笑了,笑声中夹杂了几声轻咳。
“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
秦朗的头脑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办法适应这样迅速变化的节奏。可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让她自然而然地听从了他。她推起他走出那片的沙滩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确是累了。整个人差不多瘫在高靠背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边歪斜着,两只手耷拉在一边,随着轮椅的行进前后无意识地晃动,如同没有生机的两根木棒。
秦朗慌乱地走上前去。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陆骁的原本惨白的脸这时候反而呈现一种不正常的潮红,配上他惯常的笑,在阳光的照耀下,竟有几分诡异的色彩。
“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挺好,你不用担心。”
他这么说着,头一歪,身子就彻底滑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