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 第三章 浑儿懵闯聚英楼(3) ...
-
“这可越来越有趣了……”聂靖天一边偷听一边心里想道,“以为死了的老皇帝原来当时没死,不过现在还是没死;一直在找的东西,过去找不到,现在还是找不到……江湖上的事情果然错综复杂,师父当年的话可真是金玉良言。”想着想着,便想起五年前自己树林里那番惊心动魄的奇遇,那时跟皇甫风也有一面之缘,现下回忆起来,皇甫风的举手投足的确与众不同,颇有几分王者之风。
“已经五年过去,那位甄姊姊也该成傲云庄的庄主夫人了罢?她晓得不晓得她夫君的身份呢?不过上次她那些话,现在琢磨起来,似乎不赞成皇甫庄主一些做法,这次英雄大会她会出现么?还有那章大哥,他的伤可好些了?哎,这不废话么?自己半点武功都不会,身上的毒都快好了,章大哥武功高强,伤又怎么可能不好?”
聂靖天不着边际乱想了一大通,忽听董天合叫道:“小二,结帐!”聂靖天本想马上起身,但转念又改了主意,只稍稍动了一下,人还是躺在那里,直到董天合又叫了一遍,才拨开脸上的斗笠,慌慌张张地从竹椅上起,装作睡眼惺忪的模样,打着呵欠问道:“四位客官这就要走啦?”
董天合笑道:“你睡得这样香甜,我四个即便走了你也发觉不了,天色也不早了,结帐罢!”说着丢给聂靖天一块碎银,道:“余下的算是多盘给你的酒钱。”
聂靖天捧着银子眉开眼笑:“四位客官都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怎会跟占那些丁点便宜?各位走好,下次若有时辰,不妨还来照顾小的生意。”
董天合哈哈一笑,回头看了看另外三人,那三人也微微笑着,四人出了大门,董天合忽然转头问聂靖天道:“小二,白师傅今日怎的不在?”
聂靖天见他冷不丁问起白一勺,不由一愣,但转念一想,师父的厨艺这般有名,来往客官认识他也不希奇,便答道:“我师父办货去了,得到下午才能回来,客官找他有事么?”
“哦,没事。”董天合笑道,转身跟着那三人离去。聂靖天见他离去前狐疑地瞟了一眼小店的角落,便也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见那戴斗笠的客人还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桌上的茶盅已见了底。
“那客官怕是早将茶喝光了,怎的却不叫我添?”聂靖天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还是拎着水壶走过去,想给斗笠客的茶壶里添水。他还未走近,斗笠客忽然起身,右手一扬,一锭银子击中聂靖天身后不远的招牌,竟嵌了进去,聂靖天吃了一惊,只在一瞬间,斗笠客已移到x门口,迈步出门。“喂——客官,银子给多啦!”聂靖天叫道,斗笠客停下脚步,却不回头,聂靖天忙解释道:“客官,小店是做小生意的,您喝的茶值不了几文,可这锭银子少说也有二两,小的可不敢收,要不这么着——这茶就算是我请您喝的,一文不要,这银子还得劳烦您收回,如何?”
斗笠客静立片刻,微微侧身,右手一掷,聂靖天只觉得一道灰色的风夹带一丝亮光从耳边急速掠过,“铮”一声之后,那招牌上嵌的银子被一枚铜钱拦腰劈成上小下大两截,铜钱深深陷进招牌内,正好托住上面那块,而下面那块却被这铜钱给震了出来,还未落地,便被一副灰色长褡卷回到斗笠客手中。这些动作的完成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直看得聂靖天瞠目结舌,待缓过神来,斗笠客已不见踪影,惟有招牌上的那枚铜钱和那块碎银让他明白刚才自己不是在做梦。
客人们的先后离去,让小店一下冷清了下来,聂靖天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望着手里那铜钱和碎银发呆:“这客官是什么来头?如此漂亮的暗器功夫,不知道师父是否见过?”也难怪聂靖天吃惊,这小店平素来往的客人都是山野村夫,偶尔有几个江湖人士已够稀罕,今日一下就来了五个,那四个是有名有号的,这第五个虽然没说过半个字,这手暗器功夫一露,瞎子都看得出这也是个跑江湖的。
“这群人该都是冲着傲云庄的英雄大会去的罢?”聂靖天想到这里,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向往,“横竖师父还没回来,不如偷偷跟去看一看,江湖上的事跟我没关系,不过看看热闹总该可以。”
聂靖天心里拿定主意,便急急将小店关门打烊,揣了点干粮,乐颠颠地向傲云庄而去。
去傲云庄的路聂靖天并不陌生,可这次却是他第一次去,兴奋之余隐隐有些担心,一是担心师父知道了会责骂,二是担心此去真惹上了什么麻烦,师父这些年来始终在对他耳提面命,让他远离江湖人士,自己一直乖乖地听话,不想今日却违抗师命。不过担心归担心,一望见傲云庄,聂靖天便把刚才的愁绪抛到了九霄云外。
傲云庄给聂靖天的第一感觉,便是气派二字,这庄子在江湖上有多闻名,看看这规模就能晓得。环绕傲云庄是条宽宽的河渠,吊桥是通往庄口的唯一的路,桥的两头都站着穿戴划一的庄丁。聂靖天躲在离吊桥最近的那棵大树后向庄口偷看,只见庄门外站了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对每位前来的客人都拱手相迎,攀谈几句后便向内通传,之后庄门打开,迎那人进去。“看情形,我这等无名小卒,想混进庄内比登天还难。”聂靖天忖道,“既然来了,不进去看看有些不甘心,可我该怎么进去呢?”
聂靖天悄悄离开那棵大树,围着傲云庄绕了几圈,这几圈转下来,越转越是沮丧,庄口已是戒备森严,庄子的其他地方更是无机可乘,院墙之高,便是两个聂靖天叠起来,也触不着墙顶。“这可如何是好?”聂靖天好生发愁,回到最初离开的那棵大树下坐着,心里还在盘算怎么才能进庄。此时日头西坠,已是傍晚时分,忽听一旁轧轧声自远至近,伴随一声声老者的咳嗽,聂靖天扭头一看,只见一名老者吃力地拉着一个装满酒桶的大车向吊桥走去,聂靖天见那老人愁眉苦脸,弯腰驼背,花白胡子一直垂到胸前,连连的咳嗽让他的背更弯了些,不禁心生怜悯,上前问道:“老人家,这车怎么是您一人在拉?没别的帮手么?”
那老者抬眼看了看聂靖天,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聂靖天也不多问别的,只跟在车子后面帮老者推车,车子行进顿时快了许多,片刻便到了吊桥。在吊桥口,那老者停下,向庄丁殷勤鞠躬,口里“啊啊”着比划了半天手势。“怪不得这老人家不说话,原来是不会说话。”聂靖天暗想。那老者咿咿啊啊不停,那些庄丁听得有些不耐烦,摆摆手放车子过去,到了庄口,那老者又向那管家鞠躬,还未开口比划,那管家问道:“是达昌楼来送酒的么?”那老人忙连连点头。“那么,过去罢。”那老者点头哈腰地拉着大车进了庄子,聂靖天就势也推着车子进了庄。
进庄许久,聂靖天还没从兴奋中返转,原本以为铜墙铁壁般的傲云庄自己插翅难进,谁知此刻自己已经在这庄里行走,这傲云庄内的气派比庄外更甚,一廊一柱都透着宏伟,聂靖天一路上直看得眼花缭乱。“皇宫恐怕也不过如此。”聂靖天禁不住想,“不过,若皇甫老庄主真的是建文皇帝,把庄子建成这个模样,也不稀奇。”
那老者带着聂靖天七拐八绕,到了一处小院,还未走近,一阵聂靖天颇为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断定那里必是庖厨之地。进了小院的院门,聂靖天帮老者将酒桶卸下搬进去,老者呵呵笑着,进灶间端了碗热汤出来递给他,他推辞不过,只好接过饮下,那老者见聂靖天将汤喝光,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拍不打紧,聂靖天只觉得肩膀一麻,紧接着全身便跟抽了筋骨一样瘫软在地,他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昏了过去。
等聂靖天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被放到柴草堆上,窗外透进最后一缕夕阳的光亮,这光亮一晃而过——太阳完全落山了。“我昏迷了半个时辰?”聂靖天心下有些忿忿,“这哑老头真是奇怪,无缘无故却要暗算我,亏我还帮他推了一路的车子!”他扶着墙壁慢慢起身,活动了一下腰腿筋骨,好在除了头脑略略有些昏沉,全身别无异样。
聂靖天打量四周,这里是柴房,外间便是刚才那老者进去端汤的灶间,他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发现刚才自己帮忙扛进来的酒桶还在院墙边摆着,靠门的灶台上一个硕大的竹甑正冒着热气。聂靖天轻轻抬起甑盖,只见甑内是一盘盘的螃蟹,此时正是吃蟹的季节,螃蟹个个膘肥体壮,一只就摆满了一盘,甑旁的一个托盘上放着数盏醋碟,每盏醋碟里放了不少姜末,自是用来蘸蟹的了,聂靖天端起一盏闻了闻,兀自嘿嘿笑道:“不错,不错,真是上好的香醋,只是这姜末看上去不少,味道怎的如此之淡?”聂靖天的好奇心向来就盛,哪怕丁点小事,也要刨根究底,于是又闻了一遍,还把醋碟举到眼前细细察看,见那些姜末果然有些古怪,有些颗粒不似姜末,倒似肉末,聂靖天拈起一些放到手心揉开,用指甲分别掐了掐,断定这些乃是姜末里掺了肉末,可那肉末太细小,他不认得那是什么肉,本想拈一点尝尝,可觉得在人家厨房里偷吃这等勾当,自己素来不齿,何况亲体力行乎?于是作罢。
“这皇甫庄主真会享用,蘸螃蟹的醋里放姜还嫌不够,定要放些肉末,这等吃法,等回去后不妨效法效法。”聂靖天一边想着,一边把醋碟放回托盘内,忽然听得门口脚步声响,慌得他忙缩到角落里藏好,只听门口一男子声音道:“蟹的火候差不多了,端到正厅罢!”另外两个男声答应着,三人一齐进了灶间。
说话的男子即使不露面,聂靖天也知道他是谁,他正是五年前在树林里与他偶遇的章正闵,虽然时隔已久,声音还是耳熟,聂靖天心下兴奋不已,若不是碍于那两名庄丁在场,他险些就从藏身之处跳出来。那两名庄丁抬起竹甑,章正闵捧起装满醋碟的托盘,三人先后出门走远,聂靖天从角落里走出来,望着章正闵三人的背影,暗想:“待天黑下来,便去他们说的那正厅瞧瞧,那里面一定是各路英豪集会之所,这个热闹不凑白不凑。”
聂靖天心里盘算妥当,脚下却一不留神把一个竹筐踩翻,筐里的各种下厨时丢弃的废料洒了一地,他忙蹲下身,想把这些东西拣回筐内,定睛一看,发现那筐里除了一些菜根蒜皮,全都是守宫[注①]的残骸,那些守宫只剩下皮骨腿脚和尾巴,身上的肉都被剔了个干干净净。
“糟了!”聂靖天愣愣盯住那些残骸半晌,忽然低呼一声,跳起来拔腿就向外冲,其实他也不认得这庄里的路,只沿着章正闵三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追到一处花园,聂靖天停下脚步,四面看了看,这里的路横七竖八,却不只哪条通往傲云庄的正厅,正发愁间,只见一个黑影闪身上了墙头,片刻消失在黑暗中,腰间有亮光闪过,想是随身佩带的兵器。“那也是皇甫庄主的客人?”聂靖天忍不住赞叹道,“江湖侠客端的与众不同,连告辞出门都不走常人之路,了不得,实在了不得!”脑里忽然灵光一闪:“那人来的方向,不就应是傲云庄的正厅么?”当下向黑影出现的那条路奔去。
这条路虽然迂回曲折,好在别无岔路,聂靖天跑到尽头,见前面不远处是个厅堂,里面灯火通明,阵阵笑语和觥筹之声传来,“一定是这里了!”聂靖天鼓起勇气冲进去,只见厅内座无虚席,十几条长方桌整齐排开,上面摆满酒菜,皇甫风坐在中间的那桌,章正闵和甄紫婷一左一右在他身边,聂靖天进门时,皇甫风正站起身来,众人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无人注意聂靖天的出现。
只听皇甫风笑道:“各位能赏光前来,无论道同与否,都是皇甫风的朋友,今晚薄酒素宴,款待不周,还望多多包涵!”
皇甫风的话音未落,厅内便响起一片客套声:“庄主忒客气了!”“庄主这是说的哪里话?”“但凭庄主吩咐一句,弟兄们能做的,一定万死不辞!”
皇甫风微微一笑,又道:“时至深秋,蔽庄特地差人从当涂连夜运来上好的河蟹招待各位大侠,各位如不嫌弃,请趁热享用。”
那些河蟹个个金脚赤毛,的确是上等的好蟹,聂靖天一旁看着都眼馋,可一看到每个客人面前的醋碟,却不禁心头一凛,见已有人开始拽下蟹脚蘸着醋往嘴里塞,便急得大叫一声冲上前去:“各位且慢!那醋……有毒!”
[注①]守宫:又称蝎虎,即壁虎,以其常在人家屋壁窗户间出没并常在夜间活动而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