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江笑

6、相知

　　明月居就在柳清风所在的清风苑的后方，已是杨柳山庄最偏僻的地方，不过，风景独树一帜，周围种着茂密的竹林，掩住了这一块幽静的小天地，明月居边上有一个人工湖泊，湖水透明澄澈，种着几颗莲花，如今快入冬了，莲叶亦枯黄的看不见，虽有些萧瑟，却是清幽雅致，别具风情的。
　　此刻，柳清风正坐在前厅，脸色不豫。
　　左等右等，却不见明笑君的出现。柳清风脸色已经相当不好。
　　“怎么，这么晚了，明月莫非还没有起床？”懒懒的声音问道。眼光状似随意的扫过老管家。老管家一惊，立刻委屈的说道：“老奴立刻遣人去看看。”真是的，这也不能怪他。他最近已经忙的连爹妈都不认识了，这种小事爷居然也来问他，爷当他有分身术么？
　　“嗯哼。”柳清风哼了一下，眼光看着来来去去忙乱的人。
　　柳全立刻走向厅外，想要叫追风，却看见明笑君已经在门外，对着他笑。柳全一脸不善，口气有些抱怨，“明月公子你终于来了，我们爷正等着。”说完，便哼哼的进门了。眼光有些责怪的撇过明笑君，见明笑君无所谓的笑，脸色更不好了。
　　明笑君立刻进门，说道：“昨晚酒喝过量，今日起的晚了，望柳庄主见谅。”
　　柳清风随意一挥手，冷哼一声：“你毛病还真不少。”
　　明笑君笑笑，走上前落座。“柳庄主找我来，不知所为何事？”
　　“你猜。”柳清风斜觑他一眼，说道。
　　“我岂能事事皆知。”明笑君笑道。
　　“昨晚的酒还没有喝完。”柳清风随意说道。
　　明笑君听完一愣，然后笑着摇头，“柳庄主你这是抓着我的弱点不放了。”
　　“嗯哼，这就是你的弱点么，我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跟明月一同用早餐。”柳清风笑着说道忽然想起，明月断了酒就会发病，那么晚上呢？谁能保证一躺下就睡着了，可是，一直喝酒的话，又怎么睡？
　　“柳庄主客气了，明月住庄主的，吃庄主的，还要柳庄主等，实在是过意不去。”明笑君微笑拒绝，不明白柳清风到底是什么意图，忽然对他好起来了。
　　“那好吧，事实上，想邀明月去外面吃早餐，明月知不知道，凤鸣楼的早点可是很好吃的。”
　　“凤鸣楼？”一大早，只是为了叫他去凤鸣楼喝粥？
　　“是啊，既然明月起了，一起走吧。”

　　柳清风带着明笑君慢慢在街上走着，看街上往来繁忙的人群，明笑君真的起晚了，两人悠闲的走着，是不是说些小事，走至凤鸣楼时，柳清风笑问，“明月没有到凤鸣楼吃过早点吗？”
　　“小时跟父亲来过。”明月笑着回到，因为娘喜欢凤鸣楼的满珑翠玉，父亲小时候常带他来这里吃，吃完了给娘带回去，这里的老板很好，可是，老人过世之后，他很少来。
　　“哦，从来没有听明月提过令尊令堂。”柳清风感兴趣的问道。
　　“他们都已过世，没有什么好提的。”明笑君笑着说道，看着那块经年风霜侵袭的匾额，凤鸣楼三个金黄的大字镌刻其上。这里有他跟父亲许多回忆。
　　“是吗？我听说明月的父母都是一夜之间去世的，这样突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柳清风仔细的盯着明笑君的表情，看到的是一闪而逝的伤痛和苍白，然后看他露出虚弱的笑容，“能有什么事呢？”
　　明笑君淡淡回应，走进凤鸣楼。
　　凤鸣楼大堂上有一对月白色衣衫的大人小孩正一脸幸福状的喝粥，见他们进来，只是随意瞄了一眼，可是忽然看见明笑君的脸，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然后两个人就紧紧盯着明笑君的脸露出很诡异的神色。
　　“阿娘，好奇怪哦。”小孩子盯着明笑君的脸，大眼睛皱在一起。
　　“嗯。”女人一脸开心，眼光放在明笑君脸上。
　　柳清风眼中闪过一丝疑问，看着那对怪异的人，脸色不豫。

　　落了座，叫了粥，那两个人的眼睛还是死死盯着明笑君，一边唧唧咂咂说个不停，柳清风原也随便他们说去，他们声音是很轻，可是，在柳清风听起来，还是相当清楚，忽然听那个年长了说了句：“哎，可惜这么有趣的脸孔，却活不长了。”柳清风心里一惊，盯住那个人，又听那个小的说：“阿娘你也没有办法吗？”
　　“他又不是庄里的人，我有没有办法有什么关系。”女人？柳清风心里一愣，看着那个月白色衣服的女人，庄里？心里忽然闪过光影，这个女人，莫非就是风雪山庄的薛药儿？
　　薛药儿竟然说明月活不长了。
　　“你怎么知道他活不长？”柳清风忽然问道，看见明笑君诧异的抬起头，却发现柳清风的目光是盯着邻桌的男人，男人？哼哼，是个女人吧，身边的孩子，是她的孩子？柳清风又在说些什么。
　　明笑君看着那个嬉皮笑脸的人，微微蹙眉。
　　柳清风回头看明笑君，怎么，他的笑君不认识她吗？有意思。
　　薛药儿听着明笑君问，嬉皮笑脸的说道：“在下风雪山庄薛药儿。正好经过杨柳镇，莫非你就是柳庄主？”
　　好玩，太好玩了。
　　“你怎么知道。”柳清风脸一沉。
　　“杨柳镇还能有第二个像柳庄主一样的男人么，不过，柳庄主身边的这个公子，看上去好面善啊！”薛药儿开心的说道，然后排一下身边小儿的脑袋，“是不是啊，清音儿。”
　　小孩咕哝了一声，瞪了一眼那个女人。
　　面善？
　　“公子，你的脸很有趣哪。”
　　有趣？
　　柳清风一听，心里有些不悦，传闻风雪山庄的女人都喜欢着男装，喜欢女人跟小孩，性格有些摸不清状况的疯癫，果然是这样。“即然是大夫，你说明月活不长是什么意思？”
　　“活不长就是很快要死，”薛采衣满脸无所谓，“世界上还有这样好玩的脸，我怎么能不多看两眼。”
　　“她的脸让你觉得好玩。”俊脸上抹上薄冰，显然已经开始不耐烦。
　　“倒不是这么说。”薛采衣又仔细看了明笑君的脸一会，忽然摇摇头，噗哧一笑说道，“算了，公子似乎身体很弱。”薛采衣说道。
　　“你可有办法治？”柳清风皱眉，既然是风雪山庄的大夫。
　　“没有。”想也不想的拒绝。
　　“是没有，还是不想？”柳清风问。
　　“两个都有吧。”薛采衣随意说道，办法虽然现在没有，以后却不见得没有，只是风雪山庄之外的人，她向来不救，不过，这个男人，这么有趣的脸，到底她救不救，还说不准就是。

　　这副身子，真的越来越不好了，明笑君慢慢的靠在窗边，前几年明明还好，自从那次被柳清风留在船上之后，就一直没有好过，还越来越差。如今稍微走几步，就已经走不动了。明笑君慢慢的坐下，坐在躺椅上，这张躺椅是追风下午送过来的，说是柳清风特地让巧手匠做的，柳清风忽然这么有心，是什么意思？
　　“公子公子！”正想着，门外传来追风的声音，然后听见小游轻轻的斥责和追风嬉皮笑脸的无赖傻笑。
　　“小游，让追风进来吧。”明笑君出声，小游这个丫头对他保护的很，这个追风也是很有意思，对小游很有心，明笑君嘴角勾起笑容，心情有些好。
　　“多谢公子，是这样的，柳庄主说，想邀公子下棋，让追风过来接公子。”追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不行，这么晚了，少爷身体也不好。不能去。”小游立刻打断，脸上冒着火辣辣的怒气，这个柳清风……太过分。
　　“我也是这么说的！”看小游生气，追风立刻着急解释，然后一脸无辜加歉疚的看着明笑君，“可是，庄主说了，让小的们抬公子的躺椅过去，庄主在他房里备了暖炉，不会冷着公子的，到时候小的再接公子回来，不会出差错的。”
　　“什么？还在他房里？不行，一定不行，我去回了他。”小游一脸怒意，控制不住身子向外冲去，却被追风拦住，看小游又瞪自己，追风伸手也不是，缩手也不是，求救的看着明笑君，明笑君乌黑的眼看了一会追风，忽然说道：“小游，你先睡吧，我让追风送我回来。”
　　小游一愣，看着笃定的明笑君，皱眉：“少爷！”
　　明笑君点了个头，追风开心的招个手，后头上来几个小厮，一起抬了躺椅出去。

　　柳清风屋里果然很暖和，窗户紧紧闭着，他正坐在桌前摆着棋，一见明月上来，笑着说：“你终于来了，明月，夜太长，想跟明月下个棋。”
　　明笑君下了躺椅，走到桌边，棋盘边放着几壶酒，柳清风一挥手，追风立刻招呼人下去了，明笑君笑着摆上棋谱。柳清风看着明笑君有些苍白的脸色，嘴边始终挂着笑容。
　　明月啊明月，你就像副难懂的棋，让我一步步破了你的棋局。

　　明月执黑。
　　柳清风看着专心下着棋的明笑君，一边执白，一步步布着自己的局，明月啊明月……当年多少是因为他，明月的身子才变得这么差，这几年，他也一直替明月找药材，可是，明月的身子也不见起色，究竟是为什么呢？今天在凤鸣楼碰见风雪山庄薛药儿，那个薛药儿，医术绝对好过皇宫里的御医，不知道是真没有办法还是不想救，总之，明月的病，似乎日渐严重。看着专心摆子的明笑君，恶作剧的心情忽然起了，柳清风脸上冒出笑意，说道，“说起来，英雄试剑会日子将近，明月你说，我今年能够取得英雄剑吗？”
　　听得柳清风的话，明笑君抬头，看着脸上有丝残忍笑意的柳清风，许久之后说道，“当然是柳庄主。”
　　“是吗？难得明月这么信任我，可是，我却没有这份自信，而且，英雄剑五年一次，五年前我已经拿过一次，英雄剑已经变得很无趣了。你说，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试剑大会多些乐趣呢？”不怀好意的表情越来越明显。
　　明笑君对上柳清风的眼，许久之后，说道，“柳庄主说的是，柳庄主有什么想法吗？”
　　柳清风立刻瞪大眼，看着明笑君一脸风情云淡的表情说道，“我只想想多请一些人而已。”
　　明显是奸计在胸的神情。明笑君看了一眼，笑说，“柳庄主是想请破釜来参与吗？”
　　“不错！”柳清风笑着看向明笑君。
　　“可是破釜的邀请函，要送到哪里呢？而且，破釜的首领从来不曾现身过，不一定会来。”
　　“连明月都没有办法吗？”他的明月，知道的很多，可是，有些该知道的事却很诡异的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既然庄主问了，有个地方，或许可以帮庄主送到。”明笑君笑说。
　　“还有这样的地方么？”有趣。
　　“当然，醉红楼。”醉红楼是全国最大的勾栏院，听说那里的醉红姑娘黑白两道都有交情，只要是在这个江湖存在的人，醉红肯定可以知道他在哪里。
　　“原来如此，难得明月想得到，好，就托付给醉红楼。”柳清风说道，手下一定，最终，柳清风赢了半子。
　　“没想到柳庄主下的一手好棋。”真难得，明明是个江湖人，明明是双拿惯了剑的手，偏偏下的一手好棋，明笑君眼里有丝惊讶，心里闪过莫名的感觉。柳清风，这个传说中的夜叉，竟也是个风雅之士。抬头看见柳清风眼中自信的笑容，明笑君心里突的一下，他很少注意人的相貌，长的再好，不过一副皮囊，可是，看着柳清风的笑颜，忽然发现，这个男人，真是好看，怪不得，花满楼的姑娘那幅想要生吞活剥的饥渴面容。
　　“怎么，明月觉得我好看么。”柳清风看明月一直盯着他，笑着打趣。
　　“柳庄主本来就是一个好看的男子。”明笑君笑着收回目光。
　　“是么，明月也这样认为么。”柳清风大笑，心情很好。
　　“是啊，”明笑君看着桌边的酒瓶子，说道，“晚了，棋也下完，明月该回了，小游在担心呢。”
　　柳清风眼里终于滑过一抹精光，忽然从身后拿出一个篮子，掀开了盖子，竟是一坛酒“我遣追风回去通知你那未上堂夫人，明月今夜不如就在这里歇着吧，反正我的床也够大。”柳清风笑着说道：“至于酒，我已备了，明月想要喝道什么时候，我一定奉陪。”
　　明笑君一愣，抬头看柳清风，看他一脸笑意。
　　“多谢柳庄主的好意，可是，我不能在庄主这里睡。”明笑君已明了柳清风的意图，立刻拒绝。
　　“为什么呢，我们都是男人。”柳清风笑着问道。
　　“只是小游那个丫头，从小跟着我，胆子也很小，我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在屋里。”知道柳清风的意图，明笑君笑着拒绝。
　　“那简单，我遣追风陪那个丫头。”柳清风是铁定了心要留下明笑君，一边笑着看明月皱着眉。一声喊，追风立刻进了门，“追风，你去陪陪小游姑娘，就说明月今天住在清风苑了。”
　　“好！”追风一听，立刻笑容满面，可是持续时间不长，忽而又问难起来，“可是庄主，我答应过小游姑娘，一定要送明月公子回去的。”这可为难了不是。
　　“怎么，小游那个丫头的话比我的重要是吧。”柳清风脸色不豫。
　　“不不，反正公子在庄主这里，也出不了什么事，我这就去回了小游姑娘，我会陪着小游姑娘的，公子放心吧。”追风立刻乐颠颠的出去了。
　　明笑君看着追风离去的背影，唇边冒出一个苦笑。
　　“好了，明月就不要担心了，明月跟我认识这么久了，也算是好兄弟了，明月不要太见外了，现在要睡了么？”柳清风笑着问，没有错过明月脸上的认命表情。
　　“我还不困，庄主先睡吧，明月还要喝会。”明笑君拒绝，只是拿了坛子倒酒。
　　“既然如此，明月你困了就自己上床，我可要睡了。”话音一落，人已在床上，侧躺着支着脑袋，看着桌前喝酒的明笑君。
　　“晚安。”明笑君吹息一支蜡烛，稍稍向下坐，让身子更舒服一些，喝起酒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明笑君还是辍着酒，看不出什么疲累和迟慢，只是一口一口慢慢喝着，床上的柳清风睁开眼睛，雪亮漆黑的演讲盯着明笑君的背影看了会，嘴角失却了笑意。
　　一个人，一个身影。
　　小游当然不会来，也来不了，管家堵着呢，这个丫头太执拗，处处护着明月，还好他早就吩咐下去了。
　　只是，明月就这样喝，喝到什么时候呢？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柳清风紧闭着唇，他的明月，一直都很见外，一直都孑然一人，这样的明月，这样单薄的身影，竟让他觉得不舍，觉得心疼了，心里满满的不适。
　　他知道明月的身份，知道她是个女人，可是，明月一直不说，是因为她只有半年命了吗？他已经给了他那么多时间，可是，明月还是这样陌生，这样见外，他不能再等了。就算她只有半年命，他不会允许，他要留住明月。
　　正想起身，门外忽然传来声音。男人的，女人的，然后是老管家冲进来的身形，看见桌边喝酒的明笑君，显然愣了一下，然后看向床上的爷，爷正支着脑袋脸带笑容的看着，看见他进来，出声道：
　　“看来是花芝姑娘来了，既然留不住明月，明月就回去吧。时间总是很长，就让花芝姑娘见见明月吧。”柳清风嘴角留着笑，悠闲的看着明月，两人眼光交汇，最终，明笑君敛去眸光，欠了欠身，慢慢向外走去，追风立刻上来扶着，柳清风看着明笑君单薄的身影，脸上露出胜利在望的得意笑容。

　　“笑君！”花芝一看见明笑君，立刻拉住他的手，仔细的看他的脸，“柳清风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明笑君一脸疲累，任花芝小游扶着他进了门，“花芝，一年半前，我从燕儿船上回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样？”
　　花芝一愣，看着皱着眉的明笑君，仔细想了想：“没有。怎么，出了什么事情么？”
　　没有？明笑君眼瞳漆黑，“或许只是我多想了吧。”
　　“少爷，都是我不好，老管家堵着我，我走不开，后来还是让追风去请花芝姑娘，少爷你也真是的，你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回来了，怎么在那里这么久，我们还是出庄吧，不管怎么样，不能让少爷受苦了。”小游着急的说，却见明笑君只是闭眼休息，小游懊恼的跺跺脚，只好闭嘴。
　　柳清风最近很奇怪，可是，他明笑君不可能有什么破绽，唯一没有把握的是一年半前那次船上回来之后，他从来都有酒喝，那次被柳清风留在床上，回来的时候只是在花芝床上，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情，他不知道。依柳清风的样子，很像是已经知道了他其实是个女人的身份。可是，这一年半来，相安无事，如果柳清风已经知道了，为什么到现在才有动作。
　　这是为什么呢？
　　他不能肯定，可是，不能除外这种可能，那么，怎么办呢？这离他预计的远了，可是，这似乎不失为一个办法，是吗？
　　一个能让他继续活下去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