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小小时代

5、初次见面

　　女人的名字确实就叫李琴梅，除去这一点，其他统统是她的灵机之变，至于他们为什么会说英语，这不过是个事实罢了，原本他们就会说英语。
　　脱离魔爪后，高明谢过李琴梅，对她的机智由衷称赞了一番。
　　“在我认识的人当中你是最聪明的。”
　　高明以为李琴梅听了他的恭维会有所回应，结果人家依旧置若罔闻地向前走着，看都没看他一眼。
　　“你那天不是已经回东北了吗？怎么今天还在这里？”
　　“喂，大姐，你真的不打算回家了吗？”
　　“你一直隐瞒下去迟早还要面对你的家人呀。”
　　“大姐你有想过没？其实你这样做不只是在惩罚你自己，也在间接伤害你的家人。”
　　“大姐你耳朵不好吗？”
　　高明一连说了几句都没讨到好，便不再说了，他知道李琴梅此时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为什么不搭理自己，他不知道该怎么劝她，该说的早就说了，可是每次见到她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仿佛心里有个永远解不开的结。
　　两人默默向前走着，一路无语，高明回想起这半个月来在他们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来，这时候他才发现，其实他把他们的每一次重逢都当成了一次全新的开始。
　　这时候的李琴梅在想什么呢？她想起了老家憨厚老实的丈夫，想起了她的家人，想起了那个欺骗她的挨千刀，也想起了这半个月来在自己苦行路中遇到的这个程咬金，她最后的思绪停留在两人从开始认识到今天再次相遇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上来，越想越仔细，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把他们的每一次离别都当成了下一次重逢的开始。
　　从初次见面到敞开心扉，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第一次见面是属于高明一个人的，那天高明在云岩区时代广场摆下阵来，中午的太阳相当毒辣，他热得不行，就收拾起东西去附近买了一瓶矿泉水，顺便吃了午餐，当他从厕所出来去到广场上时，看到广场中央蹲着一个人，高明觉得有些蹊跷就走过去看了一下，走近后发现是个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她不是蹲着，而是跪着，头深深埋下去，都快埋到了领子里去了，女人的头发虽然向后扎着，两鬓和额头上还是有几咎掉下来把她的脸遮住了，让高明感到诧异的是这个女人一身素黑的装束，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裤子，不仅脚上的鞋子是黑色的，甚至连穿的袜子也是黑色的。
　　让高明感到诧异的不只是这个女人一身的黑色，有一堆问题萦绕在他心头，这个女人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什么会跪在这里？这么热的天，她是在乞讨么？如果是在乞讨，为什么没见到她有任何道具？而且也不见她身上有任何残疾，另外，广场中央也不是个好位置，这里经过的人少，任何一个有经验的乞丐是不会选择在那里摆阵的，那么她跪在那里究竟为何呢？这就是高明第一次见到李琴梅时的场景，他并没有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
　　当时李琴梅一直低着头，因为没人和她说话，所以有谁在旁边关注自己她并不知道，事实上她并不在意有没有人关注她，连同情也不需要，她只是在做一件与旁人无关的事而已，这件事情与别人的关注和关心无关。
　　高明走开后在不远处放下盒子开始干活，有人上前来他就忙活自己的“业务”，没“业务”的时候他就侧眼观察着那边的女人，三三两两也有一些人围观着她，每次看去她的姿势和方位都没变，她的头一直低着，低着，她的腿一直跪着，跪着。
　　高明越来越好奇这个女人了，她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跪着？他决定待会过去探个究竟，可是当他再次回过头来看向那边的时候，女人不见了。
　　第二次见面是三天以后，这次见面是属于李琴梅的，那天下午她被工地上的机器轰鸣声吵得睡不着，便起来带着行李出去了，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她就像一只被折去触须的蚂蚁没有方向的游荡着，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却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当她来到金沙湾广场时，看到有个搞推销的戴着个高帽子在那边，有几个人围着他，这是司空见惯的，她并没有把心思放到那个年轻人身上，当她走近后看到那人不是站着，而是跪在一个高台上，而且头上的“帽子”上还写了几个大黑字。
　　“我不是乞丐，我只是……”
　　原来这人不是搞推销的，此时李琴梅似乎忘记了心里的伤痛，开始对这个人有了些兴趣，他身上穿得这么整洁周正，人也长得蛮帅气，明明就是在乞讨却往自己脸上贴“不是乞丐”的标签，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李琴梅心里产生了许多疑问，她去到不远处一边观察着这边的动向一边思考，这人没缺胳膊没少腿，也不像落难走投无路的，为什么不去工作呢？另外，他的亲戚朋友和家人知不知道他在这里乞讨，知道了会怎么看他？这种乞讨方式会有人施舍他么？观察了良久，还真有几个人往他盒子里塞钱，看到这一幕她不禁感慨，这个奇葩的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第三次见面也是三天以后，其实这次才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初次见面，那天晚上她冷得睡不着，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离开地下通道去附近的厕所换了衣服，今天他打算选择这个城市最具标志性的地方，一大早她就来到了人民广场，当时还不到七点，她以为自己来得挺早，一到广场就看到前几天那个年轻人已经在那里了，她感到有些诧异，也只是诧异而已，之后她去到广场中央，选择好一处，她抬起头来向四周看了看，像是在选择方位，然后，面对着正北方，她的双膝向地面弯了下去，接着，她的身体也向大地亲吻了下去，就像僧人朝拜一样，她十指并拢掌心向下触在了地上，脸上的五官也触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听到四周人们议论纷纷的说话，都在议论她为什么跪在这里，也有一些主动和她说话的，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家住哪里，为什么不回家，等等，李琴梅一直沉默着，她不想回答别人的问题，也不想和别人说话。
　　气温渐渐升高，她感到身上有点热，肚子有点饿，膝盖也有点发疼，大概快到中午了。周围没有了议论的声音，也没有人上前来问她话了，猛然间，她闻到一阵饺子的味道，接着，一股滚烫的东西从她眼里流了出来落到地上，她想起了远在北方的亲人，一阵深深的愧疚又向她袭来，往事像潮水般涌上她的心头，曾经那些独断专行的强势如今都成了她痛彻心扉的后悔，两百万的代价她承受的起，她承受不起的是自己良心的拷问和自责，事实证明，她曾经的每一个举措在今天看来都是罪过，过去的自己已经被那两百万埋葬，今天，她祭奠死去的自己并为昨天赎罪，明天，她能重获新生吗？
　　“大姐，您饿了吧！”
　　李琴梅听到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似乎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我看你跪了一早上，天气那么热，一定又累又饿，起来吃点东西吧！”
　　确实，她现在不仅感到又累又热，而且还又饿又渴，理智告诉她应该起来，但是内心的情感又告诉她不能起来，最终，情感的意志战胜了理智，于是她继续跪着，不管年轻人怎么劝她都无动于衷。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饥饿中和困乏中度过，没有风，天气相当闷热，大理石地板的温度越来越高，她感到身上越来越热，汗水沿着她的脖颈向脸上流去，地上都湿了一小片。四周还是一片寂静，只听到附近树上的知了和车流声，她继续跪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感到一阵凉意，身上没有了太阳的照射，没一会天空似乎也暗了下来，暗淡一直持续着，莫非太阳落山了？李琴梅正感到奇怪，突然一阵凉风吹来，气温骤降，接着，她听到天空一声炸雷，地上吹起了乱风，这时候，她又听到了先前那个声音，“大姐，马上就要下雨了，你还不起来，真是不要命了。”
　　她依旧跪着，地上亮起一团白光，一个雷声又在空中炸开来，很快，一阵瓢泼大雨不期而至，大雨很快就湿透了李琴梅的衣服，绿豆般大小的雨滴啪嗒啪嗒打在她的身上，雨水从她的头顶延着脖子背心留到地上，她还是没有站起来，在饥寒交迫的鞭笞中，在寒风暴雨的冲洗下，此刻，她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像是承受了世上所有的痛苦，也像是完成了一个巨大的任务，她感到满意极了，这时候，她想站起来了，可是猛然间她发现自己的腿似乎不听使唤了，她试着站了几次都没成功，很快她又发现，不仅腿上不听使唤，身上各处都不听使唤了，要命的是，挣扎几下后她感觉头晕得厉害，眼里直冒金星，那感觉就像18岁那年第一次醉烟一样，那次她躺在床上晕了好久才起来，这一次，她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站起来的，可是情况越来越糟，她感到很冷，全身止不住的发抖，这时候虽然眼睛不花了，可是脑子里的眩晕感却越来越厉害，渐渐地，她已经掌握不住身体的平衡，突然一下倒了下去。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一个惊雷向地面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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