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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新文 all邪 武侠故事 第一章 ...

  •   章一 大漠平沙

      临近年关,凛寒入夜,冻川如镜,上面也结了霜花。

      赶集人手中牵了缰绳,环套在骡子瘦弱脖颈上,粗糙手掌抚上这畜生的皮毛,带点慰籍意味。

      这赶集男子面上不干不净,一摞缠杂不清的络腮胡子随风而扬,看不见其内唇边笑意,眉角倒是带笑,只是看来年岁已大,眸延边下有微微细纹,刻下三两无谓倦怠,他看人时,总是拿捏几分含混不清,时时都应景。

      骤起悲风,噫吁我歌,此时最应景。

      却见男子扬起手中鞭,嘴上果然吆喝起来,他喝骡子快奔,路人闪躲,烈风轻饶生意人,时节好过来年春,他喝杀人行路,十步一顿,拂袖掸去剑身血,阖眸如登尸海舟。

      这喝声又响亮又粗砺,唱出调子来和着骡马哒哒的蹄声,寒风一浪高过一浪,将男人的声响徒然远送。

      若再行数里,穿过一片漫天黄土,平沙镇便赫然眼前,赶集人展眸望去,见人声似锅沸,乌泱泱皆是五两一颗的脑袋,烦杂如麻,引人只想快刀乱斩。

      赶集人且在沉思,就见迎面来了身高马大的粗汉,这汉子也是络腮胡子,背头梳了个大辫,头顶一个冲天揪被揽到大辫的尾端,用一串红褐色的珠子捆住,面色土黄,看不清脸面,身上套了件粗布大衣,手里提了根长长的麻绳马鞭。

      大汉见这赶集人,忙大笑着走近,一只大掌拍骡子头上,扬声道:“老吴啊老吴,你今日来得巧了。”

      这赶集老吴哈哈一笑,一个纵身从那骡子身上跃下,牵着缰绳到一旁柱杆上打了个结,方回转身来抱拳为礼,他头上戴着一顶毡帽,此时被随手丢到车上,现出一颗光溜溜的圆脑袋,老吴摸了摸头,也笑道:“于大哥,何来此话?”

      于姓汉子却不多言,只拿眼色向一旁瞥去,连带努了努嘴,老吴顺着他眸光看去,只见这平沙镇虽热闹非凡,却与平日不大相同,那本该给走南闯北生意人歇脚的茶馆,此时正被十来个黑衣男子堪堪围住,却看他们手执长刀,寒光冽冽,神情冷肃,一动不动,身着黑衣黑鞋,头顶罩了个黑斗笠,只在腰间别下一段红绸,与刀柄红带遥遥相应。

      这队黑衣人齐齐整整站了一排,绝不似善类。

      老吴轻咦一声,神色似也不见惊异,他侧身在于大汉身旁立定,垂了首低声问道:“这是哪里的土匪强盗,来平沙镇要做什么?”

      于大汉嘿嘿一笑,伸手揽过老吴膀子,在他耳边亦低声道:“哪里是土匪强盗?这帮人功夫硬得很,都是江湖上的好手。”这汉子侧眸见老吴蹙眉不语,眉峰似利刃藏在鞘中,神情十足冷然,又开口道,“平沙镇最近着实不太平,年节将近,来了好些个道上的朋友,这事不明不白的,好在平日尚能隐忍不发,今天倒对上了。”

      这于大汉讲此话,面上倒不显慌张,他这人在道上也有些名号,素与老吴交好,今日见这赶集人身至,忙拉他躲到一边,以防触了霉头。

      老吴微微一笑,一边与于大汉抱手道了谢,一边又向那茶馆望去,见那馆子里冷冷清清,只坐了几个外来客,其中一个也身着黑衣,只是头上没戴斗笠,一头黑发被随意扎起,容貌看来尚可,皮肤黝黑,手上打了个招呼,那十几个黑衣人尽皆退到他的身后,这人显然正是这队人马的领头。

      这领头人手中抓着酒碗,却又不急饮下,他转着眸子微微一笑,说道:“大公子若还不肯赏脸到我金钱帮一叙,只怕在下就要得罪了。”

      他这话方落,只听一声大笑炸了开来,老吴眯眼看去,就见大笑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样子极为白皙清秀,上身穿了件蓝色短褂,下身是一件黑布裤头,他衣着样貌不似中原之人,头上梳了十几根碎辫,用蛇形银饰别住,胸前挂了一件锁魂银圈,银圈下面缀了各色小动物的翡翠挂饰。少年一笑,这挂饰也丁玲作响。

      待少年笑够,方开口道:“金道俊,你本事不行,气派也不大足。”这少年人言语还带笑,神色间却有股说不出来的邪佞,他说着也不看那金道俊,手上抚摸起怀中的一把大刀,这大刀周身乌黑,煞气逼人,戾光明烁,照在少年半边眉目上,好似一副鬼面覆在他眉角唇侧,实在令人胆寒。

      少年斜睨那黑衣领头者,含笑道:“我倒是想看看,你要怎样不客气?”他说罢径自垂眸,笑眉轻展,指尖点去唇边酒痕,那指尖画着朱蔻花纹,纹路枝桠绕指端三匝,且艳且妖谲。

      金道俊冷哼一声,手里捧着酒碗,忽而腕子使力,只见那碗内的酒水激荡而出,在空中转了个弯,又被这金道俊揽在掌内,且看他掌背寒气四溢,不过眨眼间大掌一挥而出,数十条冰晶透亮的冰柱直往那少年身傍射去。

      于大汉携着老吴在一旁观战,到此时也不由喝了三声糟糟糟,却再见那外族少年反而不慌也不忙,悠悠哉来嘻嘻笑,眼见得冰柱根根如利刺,直扑少年门面,霎时就要狠入少年人一双含情招子,他却抚手一摆,纤掌反捞,那冰柱就又似根根殒身向火,转眼又聚在他红蔻指尖。

      于老汉又大喝三声好好好,赞少年人年岁虽小,手上功夫竟极为漂亮,如风疾雷动,似袖遮浮云。

      这少年便嬉笑道:“金道俊,你不如叫自家老子来与我一会,倘若在我手下过得三招,我便发慈悲,与你老子做个爹爹如何”

      他话说得粗,引得老吴身旁大汉哈哈大笑起来,这老吴却隐了笑容,蹙眉向少年望去,那少年眨眨眼睛,面上天生一股少年人的快活神气,又顽劣又引人发笑,他笑容轻慢,手上动作却稳,提着乌刀左右看了看,扬手间已归刀入鞘。

      金道俊冷冷一笑,不废多言,将腰间长刀握在手中,杀招势起,落刀如电,一任寒光乍生,就要杀将过去,却此时一个含笑的女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不见声主身影,只闻得女子大笑不止,毫声道:“黎公子言差了,在下正合给你做爹才是。”

      这话音方落,那茶馆座上竟忽而现出个窈窕女子,身段袅娜,一袭红衣,长发如瀑,发尾虚红,右鬓之上斜斜挽了个发髻,用一根翠玉簪子挑住,那玉簪上还有一垂朱红络子摆在风中,飘飘摇摇,正覆在她死人指骨制成的耳饰之上。

      金道俊一见这红衣女子,竟大惊失色,面皮发白,慌忙弯腰立到女子身侧,涔涔冷汗如雨直下,先稳了稳声音,方恭敬道:“儿子万死,爹爹怎么亲自来了?”

      这女子微微一笑,刚要开口,就被身旁称奇之声打断,原来是那外族少年正歪头对女子瞧得仔细,他微转身子,环佩铃玎,眸子睁得好大,眉睫颤如蝶翼,嘻嘻笑道:“世事忒奇,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称作别人的爹爹?”他说罢兀自摇首,沉吟一阵,又道,“我晓得哩,你便是那不男不女,不阴不阳,不尴不尬,爱抢他人老婆,抢不到便杀人,不讲道理的解老九?”

      这女子眸光沉沉,听此话也不恼怒,唇边还含着笑,只是再讲话时已换上了男子声音,他先笑道:“抢得到。”说罢又不搭理这口出狂言的少年,转身看了看一旁的金道俊,那黑衣人似是惧骇至极,腿肚子打着颤,噗通一声磕跪在地,伏身不起。

      这女装人不知是何人物,竟将这般好手骇得如此,连一旁的于家汉子也不由称叹,他侧首向着老吴耳语道:“金道俊也是江湖成名人物,倒从未听过还给人认过儿子。”他还未说完,抬眼见那女装人回过身来,竟一个字也再难吐出。

      原来女装人现出真容,却是个百年难遇的绝色,秀眉俊目,冶姿艳质,唇边笑意含着几分冷冬寒瑟,眸里通彻拥着数许红尘萧索,正是一位极为俊美的女装郎君。

      于家汉子在旁静了一阵,嘟囔了不知甚么混话,方啐了几声,与老吴骂道:“奶奶的,这人是男是女长得如此漂亮,给人做老婆也是好的。”

      老吴摆首一笑,眸光却未在美人身上流连一二,只盯着那茶馆中的黎姓少年,他自在一旁已注目许久,神色有些晦暗不清,只是满脸的大胡子微微遮挡,倒令人看不清楚他眉间蹙纹,老吴忽叹道:“解九可不好对付,小娃娃闯了祸事,是他父母不教之过。”

      于家汉听了,疑道:“解九是哪个,我可没听过这号人物这少年父母又是谁人老吴你这话当真不清不楚了。”

      老吴摆手不作答,忽微微一笑,指尖指着茶馆众人,低声道:“你且看罢。”

      于家汉子便顺指而望,见那茶馆十数黑衣人影跪了一片,无一人胆敢动弹半分,那解九笑意不减,垂眸看了看黑衣人众,对领头金道俊说道:“我出来办事,怎么你们倒先给我惹上麻烦,我若不现身,你岂不是要被认作别人的孙子了”他说到此处,又含笑向那黎姓少年招了招手,笑问道,“好孩子,难为你能认得我,你父亲张教主与你说过我的事”

      他口中一句张教主,当真如雷贯耳,于家汉惊呼一声,腿先软下来,他脸色已发白,手上抖了抖,又拉了拉老吴的衣摆,颤声道:“这热闹我们还是不要看了,张,张,张”,他连说数声,却又绝不肯将这名字全脱出口,只得伸袖擦了擦鬓边汗珠,又道,“这少年父亲实在是江湖上不好相与第一人,咱这样的小人物,还是明哲保身,先行为上。”

      老吴微微一笑,却不挪步,只拍了拍身边大汉臂膀,哂道:“怕什么”

      于家汉哎呀一声,拍拍大腿,前脚步子还未落,后脚便要跟上,他看这老吴头端立不动,面色沉静,只得咬了咬压根,急声道:“我的吴兄弟哟,你看这少年人,想必是那位老神仙的独苗,他族里势力之大之广之不好惹,老哥都没法和你讲清楚明白,只一样,哥哥不会害你,兄弟赶紧随我走罢。”

      老吴头抬头看于家大哥满脸褶子嘟在一处,眉间恰聚了一颗大疙瘩,眸光闪碎,十分急切,便一掌抚在那汉子手腕,叹息道:“于大哥先行,小弟自有脱身的法子,这茶馆中尚有小弟故人,现下实在不能走开。”

      于家大汉待要再劝,却只见老吴头敛了眸光,不再看他,只得又大叹几声,抱拳作别。

      老吴含笑别罢,又收回眸色,一股脑全黏在那少年身上,见少年拿眸子挑了一眼解九,又垂头顾自把玩起胸前的银圈,环佩击之,美玉碎之,将挂垂之上的玉蛇玉龙捏个粉碎,他冷冷笑了一阵,答道:“那老头子才懒得和我讲话,天天只合抱着个泥人亲嘴,疯癫一个,说他做甚”

      解九微抬了抬手,黑衣人忙起身退后,立在他一旁,他神色中也看不出喜怒,笑意虽则未少,瞳眸却又凝冷,直直盯着这小少年,思绪并不分明,唯轻声问道:“我的事你是听何人所讲”

      少年嘻嘻作笑,又不急作答,挑眉将解九浑身上下看了几遍,又摇头晃脑,又嗞嗞叹声,手掌拖上下巴,神色间似乎有说不出的天真烂漫,只是那黑金大刀斜立在旁,一股煞气忽现又隐,映这少年眸色沉暗若有似无。

      少年只等解九眉角再挂不住笑意,方笑道:“我阿娘告诉我的。”

      解九笑容忽顿,欲言又不言,唇齿发抖,面色渐白,眉尖蹙成一团,好似心火多年不发,到今日方有着落,可这着落如梦幻泡影,似露易逝,如电即灭,心腔繁绪全无用处,他于是微笑,笑中带苦有涩,这女装男子愣了一愣,叹道:“你莫唬我。”他微阂眸子,顿了一顿方再道,“你阿娘避走了这许多年,你如何见过他的面”

      少年笑答:“我为何要告诉你?”他讲此话干脆得很,眸子都不曾抬上一抬,指尖挂在脖上银圈摩挲不休,眸光却也随着解九沉静一阵,他唇边有嘲,平素想来多是隐而不发,只让人见着一派纯澈样子,此时不知为何竟是隐忍不住,露出一副讽极面貌,他话声冷,语气却又十足轻佻戏弄,笑道:“老的你抢不过,就来欺负小的么?小心我告诉阿娘。”

      那解九听少年讲话,眉尖便又再翻颤,他也不抬首,自顾自喃喃数声道:“抢得过,抢得过。”可抢得过什么,他又不能说得清楚明白,他讲话似是颠颠倒倒,翻翻覆覆,不知何故倒也能凑成一句,他道:“你去告诉你阿娘,告诉他,告诉他。。。”他说这一半,又将另一半揉碎吞到肚里,来日也宜将未讲出的那一半裹合入他的尸身棺木,伴他受业火烤灼,万鬼嗜魄。

      他这个样子,生时不相亲,死后莫约也不能伴在一处。

      这解九提及少年阿娘,自有一种难言痴处,这痴处映在少年眼中,又引他大笑几声,他指着解老九哈哈道:“又疯了一个。”他笑着还要手舞足蹈,似要欢欣至死,雀跃即亡,又道,“只是不知道你与老头子,哪个疯得更厉害?”

      解九也笑,他眸色似有异,微喃乱语关在喉舌之内,面容痴相渐没冷淡下来,他眸内也有业火烧,此时静静盯着这少年,好像少年是什么怪谲精怪。

      确是精怪,这少年身上淌着混杂不清的血,一半是解九的冤孽,一半是解九的劫难,他于是长啸长笑,眸光发着红,手上气劲已足,只等向那少年一手劈下,撕裂两半,方可成全那没奈何的半生相思。

      解九便道:“让你阿娘来,让他来,我杀了你,他怎能不来?”他说罢一掌拍至,立时就可将这少年送入阎王殿府,少年微动,忙抽刀掠至身前,不想仍是晚了几分,解九一双修长大掌眼见便要掼到少年人的胸膛。

      就此一刹时,有一飞影斜出而至,却看那影子迅疾如箭,手上鞭子急甩而出,恰阻了解九三分来势,再看他长臂斜伸,手上提了少年脖颈便急向后退,脚上步子如飞,后背似长了眼睛,臂弯里携着少年一个纵身,已跃至那一旁吃草的骡子上。

      少年回首望去,这竟是一旁观戏的路边人,满脸糙乱的胡子似杂草疯长,遮住他大半脸面,这路边人正是老吴,他自一人与解九对了一掌,又借力退到骡子之上,此刻也不敢耽误功夫,将这少年揽在怀中,脚上夹住骡腹,长鞭如利刃刮在骡子背上,直使那骡子一声凄吼,飞也似的狂奔而去,不过眨眼功夫,已将解九一众远远甩在身后。

      少年被骡子颠簸,身后又是半路杀出的诡怪人,他方要开口,便被老吴一个摆手打断,老吴头冷声道:“孽障,闭眼束口。”

      少年听了,瞠目利眉,他长到这样年纪,还没有人这样与他讲话,他爹不管他,他娘生下他便离他而去,他身边的人,没本事的要巴结他,有本事的要害他,如何遇到过这样的话?

      少年便冷笑,立指如刀,身后人的脖子就在一侧,生杀只在他一念之间。

      老吴头却似不知这杀意弥漫四围,他似轻叹息,他所叹息又是绝不能让人知晓的辛密旧事,他垂眸见少年人的发旋,忽轻声道:“你不要怕。”

      我既来了,你便不要怕。

      这少年长这般年纪,如何遇过这样的人,听过这样的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新文 all邪 武侠故事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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