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妙卿表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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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是桃村李家的表少爷来了！”
王家的长工多福在外门口大声回了一句。
不等屋内应声，一个二十七八岁、浓眉俊眼、身量挺拔的男子已经从影壁后头绕了出来，笑容可掬地大步往堂屋走来；男子一手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一手还领着个跟景昇差不多大的小闺女。
“东霈表哥来了！”
王书茗、王书梅弟兄俩忙一齐迎出去帮着接过东西，亲热地边寒暄边拉了李东霈进屋。
“给大姑父、大姑问安，两位弟妹好。”李东霈躬身给王世康和王李氏做了个请安揖 ，又朝王唐氏跟王张氏打了个招呼。
“东霈啊，吃晌了吗？”王李氏赶着问。
王世康便斜了她一眼，王李氏也不去理会，只当看不见。
“吃了，大姑。在家吃了才来的，饭早。”李东霈忙回道。
王李氏这才“哦”了一声，放下心来。
“听见门外叫大姑、大姑父，就知道是你来了。快坐！”王世康朝李东霈招了招手，往自己下首的椅子上一指。
李东霈恭敬地应了声“是”，却没急着落座，而是将身后的闺女唤上前来：“快给大姑爷爷、大姑奶奶请安。”
小闺女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抿了抿玲珑小嘴儿，大大方方地朝王世康跟王李氏福了福身：“大姑爷爷好，大姑奶奶好。”
接着没等李东霈吩咐，便自己朝王书茗、王书梅福身道：“大表叔、二表叔好。”
随即又转朝侍立在王李氏一旁的王唐氏、王张氏也福了福身：“二位表婶儿好。”
最后把目光移向立在王世康一旁、王书梅身前的景昇，却只朝他抿着嘴笑，并不说话。
这股子聪明机灵又大方的劲儿，直将满屋子的人都稀罕得忙不迭答应、称赞。
“瞧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这小嘴儿、这小模样儿，啧啧，真爱死个人了！”王李氏欢喜得简直快要合不拢嘴：“快过来，让大姑奶奶好生看看你！”
“东霈啊，这就是你那个大丫头吧？几岁了？”王李氏搂过那小闺女，越看越当意 ；一面摩挲着她乌黑油亮的大辫子，一面问侄子。
“是，这个是大闺女妙卿，小名叫长惠，七岁了。”李东霈陪笑回道。
“七岁，那该比明一大一岁吧？是属猪么？”
“是。”
“那就对了，是大明一一岁。明一属老鼠的。”王世康接道，把景昇叫了过来：“明一，你还没给表伯父跟你表姐问安呢。”
景昇这才上前给李东霈作揖，然后走到李妙卿跟前咧嘴一笑：“惠表姐，咱俩上大门口玩去吧。”
妙卿一双眸子亮晶晶的透着喜悦，但却没有马上点头，而是先转过去看看她爹，又看看屋子里的大人们。
“去吧。就在门口玩，别跑远了。”王世康难得地好说话，脸上竟还罕见地带了两分慈祥的笑模样。
“哎！”景昇兴冲冲地应了一声，拉起妙卿的手就往外跑。
“明一，好生跟表姐玩，别打仗。你是小子，让着长惠点儿，啊！”王张氏在身后高声嘱咐道。
“知道了娘！”
两个孩子出去了，王唐氏与王张氏遂告了少陪，各自回屋去了；王书茗和王书梅先给他爹点了旱烟袋递上去，才在一旁陪着表哥坐了。
“你说你来就来吧，回回非要大包小卷拿这么些东西干啥？都是自己家亲戚，弄得这么外道，你也不嫌啰嗦！”
王世康抽了口旱烟，手点着桌上那堆礼物数落道。
“哪还有什么稀罕东西，都是些土玩意儿。里头有我前些日子从烟台聚福隆商行给您捎的白铜水烟袋和滇南水烟丝，有给两位兄弟捎的安溪铁观音，还有给我大姑和两位弟妹、小娥表妹捎的几块衣裳料子，另有几个给孩子们的小玩器。都不值什么钱，就是个心意，大姑父别嫌弃就好。”
王世康一听益发皱了眉，在桌头上磕打了两下烟袋，道：“我就抽土叶子烟就挺好，受用不惯那些精细东西！咱们家也没有那喝茶的贵人讲究，都是拿瓢从缸里舀起水来就喝，最多也就烧个白开水；至于穿衣裳，都是老粗布，谁还讲究料子！东霈啊，不是我说你，这钱它不是这么花的、日子不是这么过的！你那些钱来的容易吗？咱们都是庄户人家，就算家业比旁人殷实点儿，那也都是不知苦不知累、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干出来、攒出来的！庄户人家靠啥？地啊！钱是留着置地的，不是拿来换这些败家的洋玩意的！”
“你个老东西一辈子就囔囔不出一句人话来！东霈大老远从烟台捎回来的，合不合你的心，那都是他一片心意想着你！换不出你一声谢也就算了，自己的侄子，用不着那些外道话；可孩子一片好心，再怎么着你也不该这么说他啊！”王李氏气得直骂自己的老头子。
“我说错了吗？他要不是咱侄子，我还不屑得说他呢！不是为他好？看着他这么败祸钱，我烧心得厉害，替他跟他祖宗疼得慌！”王世康脖子一梗，朝着李东霈：“东西你都拿回去，我一样也不要！来看我，我高兴，以后人来就行了，少拿这些；凭你拿啥来，我也没有那些富余的闲东西给你回礼！”
李东霈笑道：“大姑父说哪儿的话！侄子孝敬您的东西，哪有再拿回去的理儿？我是小辈，孝敬您和我大姑都是该当的，您只管领受就是了，哪还要得着您回什么礼？这些东西您要是看不上，随您乐意给谁，我是肯定不能往回拿的！”
王世康气道：“我不是看不上你的东西，是看不上你这不知本分过日子的歪道道！不好生当你的庄户人，成天学什么洋腔儿！”
李东霈被他姑父一顿连呛带数落，脸上十分挂不住，只得赔笑诺诺称是；王李氏气得直白瞪王世康，王书茗跟王书梅坐在那里也很是替表哥尴尬，又不敢说他爹，一时间屋里气氛沉闷得有些发僵。
王家大门口。
门槛上两个娃儿并肩坐着，各人手里拿着根草棍儿在地上画着。
一个说：“我画的是小狗，能帮着看家。”一个说：“我画的是大马，骑着想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
一个说：“我画的是大青萝卜，刚从地里拔/出来，脆甜儿的可好吃了！”一个说：“我画的是兔子，三口两口把你的大青萝卜啃个精光，你吃不着了！”一个又说：“那我再画只老鹰来叼你的兔子，看它还怎么啃我的萝卜！”一个仍旧毫不示弱：“‘兔子蹬鹰’你没听说过么？我的兔子一急眼，大发神威，把你的鹰翅膀给蹬折了，你那只老鹰就变残废了！”“哎呀没见过你这么能吹的，太赖皮了！”然后两个人对着哈哈大笑，一会儿的工夫已经玩熟了。
“哎，惠表姐，你笑的时候干嘛老捂着嘴啊？”景昇笑够了，好奇地问。
长惠脸一红，扬了扬头，脑后乌亮的大辫子也跟着一摆：“谁个闺女家还有咧开大嘴朝人笑的啊？再说了，我正换牙呢，露出来多难看！”
“真的？你缺了几颗牙了？快让我看看！”
“哎呀不行！”
“怕什么？我不笑你，真的！让我看看嘛！”
“就不给！”
景昇上来了淘气劲儿，赶着上身去胳肢长惠，按住膀子非要看她的小豁牙；长惠一面咯咯笑着，一面死死捂住了嘴巴，缩起脖儿直躲，一时间两个人闹作一团。然而长惠终究是女孩儿，力气不比景昇，到底没躲过，还是让景昇给看见了。
“啊哈哈哈哈，怪不得你一笑非要捂着嘴，还真是够难看的！哈哈哈……”景昇笑得直不起腰。
“你不是说你不笑我吗？讨厌！不玩了！”长惠又羞又恼，将手上的草棍儿使劲一扔，气鼓鼓地转过脸去不理睬景昇。
景昇怕回头长惠跟大人告状他会挨骂，赶忙上前哄她：“别生气别生气！俺娘说我也快该换牙了，等我成了豁牙的时候你也笑我不就完了吗？”
长惠还是不理他。
景昇挠了挠头，眼睛一亮：“诶，要不我给你画个好玩儿的吧？你看了准保就不生气了！”
长惠颇怀疑地转回脸：“啥？”
“看着啊！”
景昇坐回门槛上，拾起草棍儿认认真真画了起来，长惠忍不住好奇地凑过头贴近了去瞧。
“行了。怎么样？好看不？”景昇画完，自己先仔细端详了一番，方才得意地看着长惠。
“哎呀，太好看了！这画的是谁啊？”长惠蹲过去，脸都快要贴着地了。
“《四郎探母》里的铁镜公主，这个是旗装旦的扮相。”
“明一，你真行！连这都会画，还画得这么好！你跟哪儿学来的？”
长惠一脸惊艳地看着地上景昇用草棍儿勾画出来的京戏人物，由衷赞叹道；再仰脸看向景昇的时候，目光里已经满是佩服，早忘了生气的事。
“就俺村里的京戏场子上唱的，还是我扮的呢！”
“真的？你还会唱京戏？”长惠更惊讶了。
“嗯，从小听的，听多了就会了。不过俺爷不让我唱，今儿晌午还为这事生了好大一场气呢。”
说到这，景昇不禁顿觉索然无味起来，耷拉下头在地上胡乱划拉着草棍儿，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你们村真好，还能看京戏。不像俺村，光有杂耍，早看够了，老没意思的。”长惠满是羡慕地说。
“你也想听京戏？”
长惠点点头。
“东头场子这就快该开锣了，要不我带你去？”
“好！可是……一会儿俺爹就该领我回家了，我怕他找不着我……”
“怕什么，肯定知道咱是玩去了；俺娘她们会打发人去叫的，放心吧！”景昇将手里的草棍儿一撇，扯了长惠就要走。
“哎！”听景昇这么说，长惠终究禁不住看新鲜的好奇心诱惑，只略犹豫了一下便跳起身跟他手拉着手往村东头跑了。
屋内。
“大姑、大姑父，我这趟来，是想和你们说一声，过完年我就上烟台了，家里光剩他们娘儿仨。平常没啥事，有左邻右舍帮衬着，我倒也不挂心；要是一旦有啥要紧事指靠不上旁人的，就恐怕还要麻烦大姑家还有两个兄弟多照应了。”
“你又上烟台干啥？怎么听着，你这趟好像还打算去老长时间不回来似的？”王李氏跟王世康闻言都是一愣。
“家里的地都给佃户们种着了，我也不是什么庄稼把式，在家也没啥大用，总想着出去干点啥、开开眼界；上回去芝罘逛了趟聚福隆商号，觉着他们的生意做得实在好，就寻思着该想法子留在那儿跟人家学学。已经和柜上管事的都谈好了，下个月就过去试工。”
王家人个个听得目瞪口呆。
王世康瞪着李东霈，半晌指着他说了句：“你可真是……唉！”在桌边上使劲磕了下烟袋锅，气呼呼地站起身就径自回里屋去了。
王李氏满心担忧地问：“东霈啊，这么大的事，可不是一时脑子发热就能闹着玩的，你可得想好了啊！自己一个人跑上烟台去，万一那活儿你干不了可怎么办哪？”
“没事大姑，您放心，我也就是去试试。真干不下去，大不了就还回来呗，又不丢人；要是能干，不就多条路、不用祖祖辈辈总守着家里那几亩地靠天吃饭了么？要能站稳了脚，我就打算把他们娘儿仨也都接到烟台去，叫老婆孩子也过过大地方的日子、见见世面。”
“唉！我是闹不明白你想的这些事了。放着在家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过，非要跑出去自己找罪受，东家不当你偏要当伙计！那大地方哪能那么容易讨生活？你说你这不是净瞎折腾么！”王李氏抱怨完，长叹了一声；顿了顿，又无可奈何地道：“罢了，你这孩子从小跟人主意就两样；你想干啥，我这个当姑的也劝不了，随你吧。家里的事你不用多挂记，想起来我就打发他们兄弟俩过去看看，你能顾好你自己就成。”
“哎，谢谢大姑了。那您跟我大姑父说一声，我这就回去了；过完年就走，正月里就不能过来给您和大姑父拜年了。” 李东霈站起身告辞。
王李氏答应了一声，眼圈儿已略有些红。
她送到堂屋门口，叫：“茗子、梅子，你俩送送你表哥。”
李东霈又朝王李氏做了个揖，道了声“大姑和大姑父多珍重”，由王书茗和王书梅兄弟俩陪着往外走了。
“长惠！长惠！明一！这俩孩子不说就在门口玩的么？跑哪儿去了？”
来到大门口不见了明一和长惠，几个大人不由着了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妙卿表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