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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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冬。山东省乳山市万安公墓，一座镌刻着“故显考王公讳景昇之墓”的墓碑前。
晨起的薄雾还未散尽，清寒的湿气低低流徊笼罩，恰合人们悼怀亡故的心情。
一个三十未半的少妇一手抱着一捧白菊，一手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缓步而至，驻足凝望着墓碑上的照片。
“妈妈，这照片上的人，就是太姥爷么？”
少妇没有答言，只轻轻握了握孩子的小手，算作是肯定的回应。
“姥爷，我回来了，带您的曾外孙来看您了。”
她松开牵着孩子的手，蹲下身仔细拂净碑基石面上的尘土，把那捧白菊小心地摆在了上面。
“姥爷，现在提倡文明扫墓，我就不给您上香烧纸钱了。您在的时候最爱摆弄着种这些月季啊、菊花啊什么的，冬天里看不着像样的月季，就只给您带了这束菊花来。乐水，来，给太姥爷鞠个躬吧。”
少妇低浅言罢，轻拍了两下手上的尘土站起身，默默看着身旁的孩子肃穆地鞠躬。当她再度将目光移向墓碑上的照片时，眼中已是泪光点点。
照片上的老人清癯矍铄、笑意慈祥，眉目间岁月霜痕无法掩尽的英朗隽雅之气，令人依稀可以想见他少年时代的风华绝艳。
“姥爷，我今儿给您唱一段《醉酒》吧。公墓区里不好喧哗，就不放响乐了，清唱吧。我开嗓了，您听好。”
少妇站端直了，略清了清喉，提气启唇。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啊、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少妇虽不曾放声，但婉转典雅的唱腔仍旧在清晨人迹罕至的墓地里显得绵长悠远、隐隐萦回，更有这戏文之外的哀伤轻轻浅浅地流出；细细听去，仿佛会令人生出一种错觉：不知是这薄雾的湿气浸湿了她的声线，还是她声线里的多情洇染了这寒冬的清晨。
“姥爷，这是您最爱的段子。我听了好多个版本，最后跟着杜近芳老师的录音自学苦练了老长时间；因为听来听去，觉得就数她的唱腔最像我记忆里您的唱法。从小我一直觉得自己不能唱，也就不敢唱、不愿意唱。每次您拿着戏本子哄劝我给您唱段试试的时候，我都避之不及；甚至还恼羞成怒地说，您要是再老逼着我唱这些，我就再也不上您家了。那时候我小，不懂您心里的结，更不懂您心里的失落和渴望；后来等我懂了，您却走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您我愿意试着给您唱两嗓子，就再也没这个机会了。这是我这辈子最追悔莫及的事。十二年了，我越想念您，就越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早放下胆怯去尝试，让您在有生之年里多一分宽慰、少一点遗憾！我知道现在才做到实在太晚了，可我还是想唱给您听。您听见了吗？”
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少妇已是泣不成声。
“妈妈，你别哭。太姥爷一定都听见了，他肯定还给你鼓掌、像我一样给你点一万个赞呢！”
一旁的孩子懂事地一面抬起小手够着让母亲弯下腰、心疼地细细为母亲擦去脸上的泪水，一面学着母亲的样子煞有介事地对着墓碑说道：“太姥爷，您离开那时候还没有我呢，咱们都没见过面；不过，我知道妈妈特别特别爱您。我经常跟妈妈一起听戏，有时候也会和妈妈一样跟着唱两句，可是我唱不好。就‘坐宫’那一段里头，最后那个调门儿简直都要高到天上去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提那么高啊！好难……等我有一天唱得特别好了，就回来唱给您听，您给我点赞，好不好？”
少妇被孩子的话引得破涕而笑，抹着泪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乐水，你越来越能说会道了！太姥爷听见你这么说，一定高兴坏了！”
孩子“咯咯”地笑着，亲昵地伸手搂住妈妈的脖子：“我是不舍得看你老这么难过，想让你开心点儿嘛。怎么样？果然被我逗笑了吧？”
“谢谢你，小亲爱的，有你真暖心。”
少妇欣慰地轻轻拍拍孩子的背，将额头抵上儿子的额头，母子俩十分默契地使劲蹭了蹭脑门儿。
孩子便撒娇般摇晃着她的胳膊：“妈妈，你不是说姥姥家以前你房间的旧相册里还收藏着几张太姥爷年轻时候的照片吗？你还没找给我看呢！还有，你答应我这次回来要给我讲以前太姥爷的故事的，我好想听，都等不及了！”
“好，回去妈妈就讲给你听。”
“那咱们快走吧！”
少妇依依不舍地又看了几眼墓碑上姥爷的照片，被孩子扯着手走向来时的路。
薄薄的日光已经洒落墓地，几乎将晨雾驱尽，只剩下淡得快要看不见的柔光，丝丝缕缕地虚化了母子俩牵手离去、渐行渐远的背影，融作浑然天成的温馨图画。画外，伴着少妇对孩子轻声的讲述：
“你的太姥爷啊，是个了不起的人。他的一辈子，是很多人活不出、也不敢活的传奇……”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