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囚笼天使》十六年

3、贰 从前日色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木心《从前慢》

　　林安之停下了笑声，忽然就毫无征兆地昏了过去。
　　……这身体是有够差的。
　　原昔瑶在心里毫无意义地感叹了一句，按下床头的铃，不久，医生鱼贯而入。
　　原昔瑶了解了情况后，一个人去了卫生间。她在水池旁洗了把脸，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反胃的冲动抑制住。
　　她是真的厌恶医院，厌恶到想吐的地步。
　　站在镜子前，原昔瑶注视着自己面无表情的脸以及空荡的棕色瞳仁，大脑放空了许久。
　　也许一瞬，也许很长时间。
　　少年苍白的侧脸，午后阳光下飞舞的灰尘，木樨的香气，靑空的流云，子夜的星光，纯白的花朵，还有月光……不，没有光，没有声音，也没有颜色。
　　够了够了够了！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尖锐的声音厉声将这一切纷杂的思绪叫了停，将她拉住在崩溃边缘。
　　似乎太阳穴间有根筋被拉扯着绷直了，而有人用发钝的刀具缓慢而用力地一下下意图挫断这根筋。
　　原昔瑶攥紧了自己的手指，指甲嵌入掌心，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够了，别再想了。”原昔瑶轻声对自己说，“已经够了。”
　　她看着镜子里陌生又带着一两分熟悉的脸，无声地告诉自己：你现在是程晚夕，程晚夕所爱的人，是林安之。
　　你现在是程晚夕，程晚夕所爱的人，是林安之。
　　有时如果不是这样的疼痛，她甚至没法确知自己是真实的生存着。
　　可镜子中的女孩子，缓缓勾起唇角的弧度，温和柔顺毫无阴霾。

　　“玖月，能给我一本《圣经》吗？”
　　“现在吗？”他的声音不紧不慢。
　　“嗯。”原昔瑶简单地应了一声。
　　“宿主请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包内接受哦。”
　　说话间原昔瑶已经打理好了自己，从洗手间走了出来，她从包中掏出一本精装版的《圣经》，不知为何觉得很有点安心。
　　也许是书的厚度让原昔瑶产生了手中拿着武器的错觉？
　　她回到病房，医生还在忙碌，原昔瑶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翻开《圣经》，安静地看了起来。
　　“我们在天上的父，”原昔瑶轻声地说，念诵的声音宛若叹息，“愿人们都尊你的名为圣。”
　　“……”
　　“直到永远。”
　　她抬起眼来看了一眼床上的林安之，少年阖着眼，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温柔的梦魇。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

　　她来的时候东西都带齐了，打算跟林安之死磕到底。简单洗漱了一下，她脱了鞋子，坐在旁边医院给她准备的折叠床上，打开床头的灯，调节亮度好让灯光不会照到另一边的林安之。
　　林安之安静地躺在那里，面容苍白得像是死去——如果不是他胸口还有起伏的话。医生告知她林安之并无大碍后就走人了，病房里只剩下了林安之和她。
　　医院里的窗帘是专门遮光的，非常厚。
　　看不见月光。
　　她躺在床上，一页页翻阅着赞美的诗篇，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原昔瑶是被玖月叫醒的。
　　“宿主请小心，目标的情绪波动非常剧烈。”
　　原昔瑶睁开眼，正对上林安之冰蓝的透出暗色的眼睛。
　　那样的眼神，悲伤得……近乎绝望。

　　“晚夕？”他不确定般地喃喃自语，皱起清秀的眉仿佛在看一个幻象，或是什么奇迹。
　　原昔瑶也跟着皱起来眉，伸手将灯光调亮了些。
　　她当然没有生气，只是——“我听医生说，你不肯好好睡觉是为什么？”
　　林安之抿起唇，灯光下他冷清的容颜多了几分脆弱，他伸出手来，冰凉的指尖轻轻戳了戳程晚夕的脸颊，露出了一个很是怪异的笑容。
　　“不是在做梦啊……”
　　“……”原昔瑶在脑海中询问玖月，“我能干掉他吗？”
　　“很遗憾哦，不能。”

　　“林安之？”原昔瑶的声音略提高了两度，而后，她看见林安之垂下了眼，一瞬间看起来那么悲伤而易碎。
　　他的眼底涌动着近乎浓稠的悲伤的暗蓝河流，静静地诉说着一切的起因。
　　“我……不想睡。”
　　“一睡着，就会不停地做梦。”
　　永无止境的，不停重复的，悲伤梦境。
　　“梦见……我死了，晚夕姐你……喜欢上了别人。”
　　！
　　这负能量碎片还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能怪林安之黑化吗？！
　　原昔瑶觉得自己都要为林安之同情的哭出来。
　　可她敛起了笑容，扭过了头，深吸了口气。
　　“晚夕姐，你是我一个人的。”林安之如幼时般唤着她，无知无觉般地低声恳求，嗓音几乎喑哑，“每次想到这种场景，我甚至都会想，被你亲手杀掉都比这好。”
　　原昔瑶猛然闭上眼，以防止翻涌出的戾气被人察觉。
　　冷静，原昔瑶，冷静下来。
　　“玖月，如果你能化出实体的话，我真想杀了你。”
　　她压下那些不平静的情绪，看向林安之的脸面无表情。原昔瑶抬起他的下颌，一字一顿。
　　“林安之，你在侮辱谁？”
　　“谁许你死了？”
　　“谁告诉你你会死的？”
　　“你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自己？”
　　这并非原昔瑶的性格，而是程晚夕，作为一个日后可以成为总裁的姑娘……她其实骨子里性格强势得很。
　　她凝视着林安之的眼睛，一点点任由自己陷在那片冰蓝的海洋中。放缓了语气。
　　“我说过，你不会死的。”
　　“林安之，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他苍白而冷冽的眉眼柔和了弧度，伸手揽住了程晚夕。
　　原昔瑶浑身一僵。
　　“那晚夕姐……你别留下我一个人。”
　　原昔瑶的面容掩进了阴影里，良久，她才伸手抚摸了林安之的头发，低低地“嗯”了一声。

　　“提醒宿主，千万别对任务目标产生感情了哦。”
　　闻言原昔瑶嗤笑：“怎么可能。”
　　“我又不是程晚夕。”
　　一语双关，可真够毒的。

　　“安之……”原昔瑶终于没忍住开了口。
　　“嗯？”
　　“我觉得你不是想抱我，你是想勒死我……”
　　林安之这才松了手，他俩坐在两张床上，这么一闹，也睡不着了，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一直以为安之你是女孩子来着？”
　　“嗯。”林安之顺着她的话想起了过去，露出恬静的微笑，“后来你知道我是男生，气得好几天不肯理我。”
　　“后来还是母亲建议你给我拉了一下午的琴我才消气。”
　　“那时候晚夕姐你生气起来的样子真是可怕。”
　　“怪我咯？”
　　“嗯嗯，怪我，是我不好。”

　　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相互恋慕的少年少女，这样的设定……
　　真是烂透了。

　　“高中你也没说一声就出国，要不是暑假，怕是我死了……你都不会回来吧？”
　　“你知道我妈妈的性格的。”原昔瑶轻声地回答。
　　“要我说多少次，你不会死。”
　　——只要你相信我。
　　——只要你相信，程晚夕有多爱你。
　　爱到之后多少年，都念念不忘。
　　心爱之人的死去能给人带来多大的伤痛，没人比原昔瑶更了解。
　　那之后的时光，她都只是“生存”于这世上，而不再“活着”。
　　原昔瑶看向林安之，长久的缺乏睡眠以及那样的噩梦，使他眼睛周围都有了淡淡的黑色。
　　她忽然就叹了口气。
　　……真像啊。
　　但终究不是。

　　两张床靠得并不算太远，中间只隔了一个小小的床头柜。原昔瑶伸手扣住林安之的手，重新翻开了《圣经》。
　　“好好睡一觉，我在你身边。”
　　林安之顺从地阖上眼睛，露出了略带狡黠的笑意。
　　“太好了，这不是梦啊，如果这是梦，我大概会永远都不愿意醒过来吧？”
　　“Amazing grace! How sweet the sound!
　　That saved a wretch like me!
　　I once was lost but now I am found……”
　　少女柔和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温柔的曲调几乎让人相信神明仍然存活于世。她洁白修长的手指滑过书页的边缘，另一只手被一旁的少年握住，她为他唱着一首福音之歌，不多时，便听见了他清浅绵长的呼吸。
　　奇异恩典，如此甘甜。我等罪人，竟蒙赦免。昔我迷失，今归正途，曾经盲目，重又得见。
　　那是得到上帝恩赐的信徒，重见光明的赞美诗。
　　原昔瑶曾经是唱诗班的成员。
　　少女唇边的笑意，恬静温婉得犹如冬日的阳光，放轻了声音：“做个好梦。”

　　“这人怎么这么麻烦，为什么还不放心。”
　　“任务并不是像宿主想得这么简单的……”玖月有点无奈，原昔瑶这表里不一的简直够得上精分的程度，要是真的只是演技……她也真是有够可怕。
　　都说相由心生，这姑娘是怎么生出这种白莲花圣母脸还自带治愈系光环的啊！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原昔瑶这么好命地穿越到对于任务这么有利的身份上的，玖月想，这点就不用告知她了。
　　原昔瑶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资质优秀到多恐怖的程度。
　　在灵魂能与身体契合的情况下，系统会为宿主挑选最有利的身份。
　　在附身的这段时间里，灵魂也会稍微同化身体，最直观的，程晚夕会长得跟原昔瑶有点像。
　　并非每个人的灵魂都能跟程晚夕的身体契合的，可以说，千万中都无一。
　　无知真是幸福。

　　“玖月，你都没法给我个数值什么的吗？比如黑化值好感值什么的吗？”
　　……还冷血得过头。
　　她真的是十几岁的少女吗？！少女心呢？！
　　这么嫌弃林安之真的好吗？！也真不怕他黑化啊！
　　……不过，这也正是他选择她的原因之一不是吗？
　　“感情可不能数值化啊，我亲爱的宿主，这并不是游戏。我只能为您提供林安之被负能量碎片侵染的程度，这块负能量碎片比较小，按满值100来算，他黑化的程度至多只有7%左右。非要说好感值的话，我可以保证，林安之对程晚夕的好感是满点哦。”
　　“黑化值超过100会怎样？”
　　“不会超过100的，因为100这个满值数据是相对于人类可以承受负能量碎片的最大值，超过的话，当然是……只有死了。”
　　“啧……好麻烦。”
　　“我真庆幸，有您这样的宿主。”
　　玖月几乎要笑出声来。
　　啊啊啊，果然，从一开始，他就不会选择除了原昔瑶之外的人，成为他的宿主。

　　窗外天还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