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天飞行》温如寄

3、five

　　【Five】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再见，我的小姑娘。
　　她本来以为她听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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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时候，何小穹和檀川闹别扭的时候，会觉得被一只鬼缠着实在是一件很烦人的事情。

　　何小穹说，上帝为什么要创造出像你这样烦人的人啊。
　　檀川笑嘻嘻，说，因为这个世界有一个人，需要我的烦人啊。

　　这话说的太欠揍，小姑娘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檀川却一如往常的淡定，她说，放心，不用太感激我，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何小穹绝倒，她现在已经是十七岁的姑娘了，每一日不厌其烦逼着檀川叫她姐姐，檀川却只爱叫她小姑娘，或者小富贵。

　　何小穹很是嗤之以鼻。

　　可是何小穹的日子似乎越来越往好的方向发展了，没长一岁，原本小学生骨架就抽穗拔节一般长一截，直到有一天同伴惊奇发现，原来像土拨鼠一样畏畏缩缩的小姑娘原来还是一个小美人胚子，直到有一天她惊奇的发现即使当众演讲她也可以脸不红气不喘，毫不结巴，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即使搞不懂隔代遗传洛伦茨力钾钠镁铝，她也可以靠着涂涂画画，获得大家的称赞……

　　檀川哼哼唧唧，“是呀是呀，你很了不起，我不需要在你身边了是吧。”

　　檀川嚷嚷着出走，却没有一次成功过，理由是“呀，我还没有把何小穹包里的洋芋片吃完。”或者“呀，名侦探柯南怎么还没有大结局，这个人怎么比我还要长不大，真是太无耻了”……诸如此类的。

　　后来何小穹知道了她的尿性，也不阻拦她，头也不抬的写作业，“你走呀你走，记得回来的时候给我买跟笔回来。”

　　“哦。”檀川回答，她觉得做鬼做成她这样的，大概也没有什么鬼格了吧。
　　又过了一年，何小穹十八了，终于赶超了檀川，一直嘻嘻哈哈的女鬼忽然变得很严肃檀川说，小穹，我只能陪你到十七岁。

　　何小穹不知道她又要演出一出什么戏，只瞪大了眼睛等下文。

　　“你长大了，变狡猾了，我不喜欢你了，我要走了，我要去陪伴别的小孩子了。”

　　对于放羊的孩子，何小穹哪里会当真，说，“哦，真巧，我也可讨厌你了呢。”

　　甚至有的时候，何小穹打扫家务做正经事的时候，会驱赶旁边捣乱的檀川，“离我的十七岁生日已经过去了283天，某人为什么还不走。”

　　檀川气得腮帮鼓鼓，觉得再不做出点什么来，实在太侮辱她的鬼格了，鬼也是有尊严的的，好吗？很郑重的道了别，然后离开，可是不到2个小时，何小穹由会发现在厨房里吭哧吭哧偷吃东西的少女。

　　哎，尊严什么的，保质期也太短了。

　　无数次的出走，食言，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每一日冬天再来的时候，何小穹的身边有了一个男孩子，木讷害羞的男孩，实在不懂得讨女孩子欢心，只好每一日都在宿舍楼下等她，送毫无美感的画片，恐怖的动植物标本，讲奇怪的笑话给她听。

　　因为他总是六点半出现，所以檀川固执的叫他“六点半”，每天她都会在阳台上大喊，“喂，你的六点半又出现啦。”

　　到了叶子快掉光的时候，她的父亲和新妈妈又生了一个小弟弟，父亲变得不再那么酗酒，她想，真好呀，每一个人。

　　原来这个世界很多怨恨的石头，正在时间的催化中，慢慢松动风化，化土成泥，长出不可思议的花来。

　　有一天，檀川忽然说，“何小穹，我们一起跳皮筋吧。”

　　其实早就过了跳皮筋的年纪，这样的游戏也实在不适合她们这样的年纪，况且她们只有两个人，檀川眼睛一眨，皮筋的一头系在树上，另一头悬挂在了空中，说不出的诡异。

　　何小穹看着摆好的道具，犯难，“可是我不记得怎么跳了？”

　　檀川说，“我替你记得的呢。”可是事实上是鬼，没有人类的记忆删除功能，只能让记忆越积越多。

　　于是两个人就跳了起来，从“□□十四岁，参加革命游击队”一直跳到“马兰花，开又开”。

　　何小穹看着跳跃着的女鬼，忍不住想着，还好陪在我的身边，十二年的破茧成蝶，好像不那么辛苦了呢。

　　檀川出门的那一天是毫无预兆的，她说只是出去买洋芋片，谁也没有料到她会一去不回。直到很多天过去了，何小穹才意识到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何小穹才隐约记起，小时候妈妈为了让她早上学，把天她户口本上的生日报大了一岁。

　　这个鬼，对她说过那么多谎话，没有想到，这句话却是真的。

　　她想起她说过的那么多谎话。

　　檀川说，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吃洋芋片。
　　檀川说，我一点也不想变成人。
　　檀川说，我要走了，我不喜欢你了。

　　真是很差劲很差劲的谎话，却被她骗过去了。

　　长大成人之后的何小穹穿梭在雾城人来人往的红绿街口，想到那只鬼诸多的可恶之处，也只是停顿了一秒，然后迅速融入了人潮之中。在这个人口急剧膨胀的城市里，她也会像其他普通女孩子一样，生老嫁娶，拥有那只鬼没有办法拥有的完整的人生。

　　她走到下一个红绿灯之前，常年灰色的浓雾忽然散开，露出隐隐绰绰的光线来，对着光的方向，她学着那只鬼的模样，郑重其事的弯腰，然后微笑开口。

　　“再见，我的小姑娘。”

　　明明说过了那么多次再见，这一次真的不可以半途而废。

　　——这一次，是真的再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