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天飞行》温如寄

1、one

　　正文
　　檀川说，我这一辈子注定会对你撒很多谎。
　　可是我的实话，一句你也不会知道。

　　【One】

　　何小穹第一次看见檀川是在学校荒废多年的废弃教学楼的天台上。

　　那时候何小穹只长到檀川的大腿根，所以即使仰头也看不到她的脸。
　　于是将自己伪装成向日葵的檀川弯下腰，将脸凑到小学生的胸前五道杠的值日生牌子看了许久，笑眼眯眯，“你叫何小穷？很穷的穷？”

　　何小穹嘴角抽搐，打心眼里鄙视了这个高中部的姐姐。是穹不是穹啊，天空的意思。文盲！

　　檀川却玩心大起，捏着小姑娘的腮帮子，“小面瘫，你竟然不怕我……我好伤心……呜呜……”假装要哭的样子。

　　“……”小穹窘，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怕你呀。

　　“因为……”檀川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四周，悄悄附到小姑娘的耳边轻轻的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一只鬼……”

　　“……可是鬼不是应该都在晚上活动的吗？”何小穹想，我虽然是小孩儿，也是有常识的，也不傻好吧。

　　檀川眨眨眼，煞有其事的说，“可是今天是雾天呀，没有太阳就不要紧的。”

　　后来啊，雾停了，太阳出来了，檀川擦了汗，打哈哈，“哦，我竟然没有消失，我真是一只天赋异禀的鬼，哈哈，可能光线对我没什么用，看来要下雨才行，嗯嗯。”

　　然后天黑了，天又亮了，下雨了，天又晴了，檀川却根本没有什么事，依旧大摇大摆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里横行无阻……何小穹再也不要相信她了，很久以后何小穹才渐渐知道，檀川其实就是个撒谎精，她的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比如檀川会说自己最讨厌马铃薯，可是却会将何小穹书包里的洋芋片都吃光光。比如檀川会说自己很有学问，能掐会算甚至精通民国时候的白话文，可是连小学生的勾股定理都难得她不要不要的，檀川说我一辈子都陪着你好不好？可是一打雷檀川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任凭她怎么叫檀川姐姐也不出来。

　　因为檀川的胡搅蛮缠，何小穹都想不起来，那一天她爬上危楼的真正原因——其实檀川说的没有错，何小穹的穹就是贫穷的穷。

　　后来何小穹想，檀川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至少如果不是因为檀川的胡搅蛮缠，自己搞不好就真的成了一只鬼。

　　【Two】

　　何小穹会觉得她一直是个贫困户，是因为她真的很穷，不仅是物质上的贫穷。在任何人的青春年代都会有这样的一个人，性格温吞，面目模糊，游离在人群之外，而何小穹就是那个人。

　　十八岁以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只灰头土脑的土拨鼠。

　　卑微着的，刨土的，土拨鼠。

　　何小穹一向很有自知之名，所以不相信奇迹，因为即使有奇迹发生，也不会让一只土拨鼠碰上，即使是灰姑娘，即使老天要给她开金手指，也该有做主角的潜力啊。

　　何小穹没有自不量力，却一次又一次，以各种形式遇上檀川。

　　真正知道檀川是一只鬼是在那个下午。那个下午，懒洋洋的光线穿过玻璃，占据了课桌的半边璀璨，何小穹望着讲台上唾沫星子乱飞的数学老师，默默数着分针秒针，课桌上的半片阳光在慢慢爬离，到了下课的时候，就会离开三分之一，到第三节课上课时就会彻底离开。

　　时光无赖，何小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起，学会了这样的计时方法。

　　所以按照推断，檀川出现的时间是下午一点三十分。

　　她蹦蹦跳跳的讲台上冲着台下扮鬼脸，拿起粉笔在秃顶的数学老师身边乱涂乱画，扭来扭去。何小穹惊诧的忘了一眼四周，一片死寂，她的心扑通一下，沉到了海底。

　　她意识到只有她才可以看到檀川，她大大方方的走下讲台，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在金色的光线下她的身体几乎半透明，轻而易举的就穿过了同桌的身体，重叠到了一起。

　　她开始相信，檀川真的是一只鬼。

　　昭昭白日下的鬼。檀川后来称之为明鬼。

　　那个下午，就在何小穹惊讶得合不拢嘴时，所有人也都奇怪的看向何小穹，如同看一个异类和神经病。

　　——“有病吧。”
　　——“神经病是会遗传的，她妈就……她本来就神神叨叨的。终于得了神经病了吗？”
　　——“别同情她，可恨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她再一次回过神来，檀川已经轻手轻脚的离开，她的恶作剧已经得逞了，留下一堆她也解释不清的烂摊子。谁会相信她真的看见了一只叫做檀川的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