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铁时代》利夏尔

11、第九节

　　她尚未意识到自己与人类之间的体质差别-----即便血液是同样的红，也有冷红与暖红之分呢。她若是个胸无大志懒散度日，最终泯然众人的小孩，体质的天赋是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好处的，顶多是在生活中比别人方便许多。但是，只要将这些天赋运用在学习上进的方面，就是一股很强大的动力了。
　　在意识到自己与一般人有着天堑般的区别是在她十三岁的时候开始的。
　　那是一个春季的傍晚，她从舞蹈教室回来之后，放在椅子上的玩具小熊莫名其妙地说了话。
　　她很开心地将小熊抱给海斯去看，小熊却装聋作哑，一声也不吭了。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兴奋-----有种新的东西正从她身上觉醒，将她与某个遥远的地方轻轻地连接起来，她从此之后就不是一个人了。那种孤独的，仿佛与人群之间出现隔膜的感觉，由于这种东西的出现，而减弱了许多。
　　然而想起海斯在看到玩具小熊的时候，如临大敌的目光。她便感到不安起来：“这件事会怎样呢？他们会怎样呢？”
　　半夜，她放下书，揉了揉眼睛，发现海斯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她小心地用了一个聆听魔法。
　　海斯正和吉普说话，吉普的语气非常犹豫：“主人……您在说那只小熊的事情吗？那是……伊莎贝尔大人交给我们的……如果她能够听到小熊的话……那就说明伊莎贝尔大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需要我说明一下抑制魔族之血的方法吗？”
　　“当然要听！”海斯不假思索地说。
　　“一种是圣水，但是作用有限，需要一直买来使用……靠近魔界的生物，或者携带魔族气息的饰品的话，也会让魔性活化，此外，教育方针也会产生一定的影响……”
　　她倒吸一口冷气，坐在椅子上。
　　“对。”她自言自语地说：“我听王妃大人提起过：我……其实是伊莎贝尔的孩子。”
　　她想到了很小的时候发生过的一件事。
　　那天下着雨，她感到有点无聊的时候，在家里的一个闲置的小房间里看到了一幅覆盖着防尘用的粗布的画。
　　她小心地将粗布掀开，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幅画像。
　　画像上，画着一个流浪剑客打扮的女孩，一头亚麻色的长发，黑色的眼睛，肤色白皙如雪。不过，说是女孩，也有十八，十九岁的样子。
　　背景是大团大团，浓云密布的天空，枯黄的树叶打着旋盘旋在女孩的银灰铠甲旁边，她的黑灰色短披风在风中猎猎招展，在这一片深秋的肃杀景象之中，女孩微微低着头，提着手里的剑，乌黑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什么地方，眼神深邃，极具穿透力。
　　尽管颜料有点褪色，但是人像依然栩栩如生，仿佛呵一口气就要从画布上跳下来一样。
　　她可以确定这是雷隆老师的手笔。
　　不过当她去询问画像上的女孩是什么人的时候，海斯并没有回答，也没有让她去询问什么人。他就是难堪地沉默着。
　　而现在，海斯与吉普的话让她感到十分恼火，她从笔记本上慢慢地撕下一页纸，将它揉碎，扔到纸篓里。之后，对着小熊说：
　　“我……不要被任何人控制……即便是为了我。大家给我的都是很好的东西，我很感激，但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失去自由的感觉，尤其是……尤其是我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时候，我要寻找一条自己的路，就算是我选择了一条最为痛苦的路，最后的归宿是折戟沉沙，头破血流，甚至失去生命。我再也不会走他们所规定的路了！”
　　小熊十分开心地回应道：“恩，我们两个，永远都是好朋友哦，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方，我都会一直照顾你的。”
　　得到了小熊的允诺，帕特里夏有生以来第一次睡了个好觉。
　　天还没亮，海斯沉重的脚步声就将她惊醒了。
　　她睁开眼睛，看见海斯和吉普分别背着一个麻袋站在她面前。
　　“是因为欠债太多要搬家吗？爸爸，还有吉普先生？”她故作不知地问。
　　海斯将麻袋里的东西给她看：“这是可以远离邪恶力量的圣水，你要每天喝一瓶。”
　　对圣水这种东西，帕特里夏并不算陌生，小时候，海斯经常给她这种东西喝，并且要她去教堂打工-----即便是教堂里有个凶神恶煞的神父，她也得去。至今想起来，是不是因为那时候，海斯便察觉到女儿与一般人不一样了呢？
　　她感到有点好笑：她从十岁开始，圣水也喝了几百瓶，可是该来的总是会来。
　　圣水装在一个个小玻璃瓶子里，是透明的，从内向外，微微发着金光。
　　为了不让海斯起疑心，她便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的，爸爸。”
　　“呐，喝下去，我看着你喝。万一你将它倒掉怎么办？”海斯说着，将一瓶圣水揭开封口的木塞，递给她。
　　帕特里夏接过圣水，一仰头喝了下去。
　　瓶子突然从她手中滑落到地面，骤然粉碎，海斯惊愕地看到自己的女儿捂住脸，并且从喉咙中痛苦地发出了一种绝对不是人声的嘶喊。
　　随着她那几乎是锥心裂骨的嘶喊，她的脸上和手臂上出现了许多黑斑-----就像是严重烧伤的病人身上的黑斑，边缘焦黑，像是旱季的地面那样开裂。皮肤沿着开裂的纹路翘起，流出鲜血。短短几秒钟，她的全身就变得惨不忍睹了。
　　“快！快！送医院！将那些鬼东西统统扔掉！”
　　海斯一把扶住因为剧痛而失神颤抖的女儿，惊慌失色地对着吉普大喊。
　　吉普也慌了神，因为他知道，高等魔族身为黑暗的子嗣，能够永生不死，恢复能力也不是人类能够相提并论的。能够杀死他们的，只有最强大的魔法，最锋利的刀刃，以及最深刻的悲伤。
　　或许是因为小姐血统不纯正，所以没有抵抗圣光魔法的力量。他绝望地想。
　　帕特里夏短暂地醒过来了几秒，小声说：“对不起，爸爸。”
　　说完，一片黑暗将她拉了下去，她又陷入了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