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世花Ⅰ·初始之地》尹桃蹊

10、chapter10

　　丝诺眼神楞楞的看着面前这个多年未见的姐姐，不知该作何反应。

　　“对不起这么多年都没去看过你。”蒂尔抱住丝诺，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慰她一样，“我偷偷溜到雪山上好几次，结果次次都被祭司使抓住，最后大祭司一怒之下把我流放到了边镇，不然的话哪会现在才见到你。”

　　“幸好你没去成，那冷冰冰的山洞……不是什么好地方。”丝诺闷声说道，她僵着身子被蒂尔揽在怀里，觉得各种别扭。脚上的锁铐已经让安德鲁用钳子铰断，只是脚腕上的紫红淤青和血痕还是触目惊心。她下意识缩了缩身子，将脚腕藏在毯子里。“姐姐身份和我不一样的，救世主嘛。大祭司自然不希望你离我太近。不过山下艾塞都乱起来了，姐姐怎么来这里了？”

　　安德鲁摸了摸鼻子，虽然不太喜欢蒂尔，不过总不能打扰人家姐妹俩相认说悄悄话，于是他默默的关上了房门。

　　西亚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安德鲁百无聊赖的倚在房门前揪自己的头发。“你怎么了？”他问。

　　“蒂尔小姐找来了。”

　　“这样啊。”西亚点点头。“她找来也好，之前答应事成后带她离开艾塞，就算她不找来，我们也该遵守诺言去找她的。”

　　“可是以后怎么办？蒂尔小姐势必要跟在丝诺身边的。如果只是安排丝诺一个人的身份还好办，可现在是两个人，蒂尔小姐的艾塞人种特征还那么明显，根本没法掩饰。如果两个人一起出现，丝诺的身份也会被怀疑。”安德鲁有些苦恼，“的确，出于人道主义我们也不可能把丝诺交给女王，可到了弗洛戈之后，她还是不能离开我们的视线。不然她的安全无法保障，被有心人发现她手臂上那个花藤，再联系到她和蒂尔小姐都是我们带回去的，我们就是犯了知情不报故意隐瞒的大罪。”

　　“安德鲁，拜托你一件事。”西亚思忖了半分钟后说道。

　　“伯爵，千万别说拜托这个词，我可是您的侍卫长啊，您有什么话直接对我下令就行。”

　　西亚摇摇头，语气有些感慨：“你知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把你当朋友和兄弟的。”他学着安德鲁的样子倚墙仰着头。“我从没有一天，真的把你当做属下。”

　　安德鲁微微愣了愣，随即郑重的点点头：“我知道。”

　　“丝诺几乎没有艾塞人种的轮廓特征，头发颜色也比艾塞人正常的冰蓝浅得多，和你们家族遗传的发色有些像，能不能把她落在你家的族谱里？至于蒂尔小姐，她是聪明人，只要给了她足够的利益，她会知道闭嘴。”

　　安德鲁笑了，略有些圆的脸上也浮现两个酒窝，看上去和丝诺还真有几分相似，“原来就是这件事啊，伯爵你脑子转得就是快，这样丝诺就有一个合理的身份了。”

　　“不过这样的话，就把你的家族也拖下了水，抱歉，安德鲁——”

　　“伯爵，当初你问我想不想进第三军，我拒绝后，却加入了三皇子骑士团，您可知道为什么？”安德鲁忽然打断西亚的道歉，“就是因为，第三军或许会解散，会拆分，会不复存在，但发誓献出一生忠诚的骑士团将永远伴您身后。”

　　“这一次回去，您也许不会再拥有上将之名，第三军的将士们会视您为连自己的军队都保不住的污点，可我安德鲁·戴蒙，永远都是伯爵您的侍卫长。”

　　西亚漆黑的眼底一点一点亮起来，他默然良久，长呼一口气，平抑下胸口澎湃的波澜。

　　“安德鲁，我有三个兄弟。”他心里始终埋着一团难以名状的复杂思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这些如云絮般互相牵拉又漂泊不定的思绪就一直让他不得安宁，可是此时这团不安分的思绪忽然收起所有的爪牙，安静的蜷缩起来，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大哥忙碌着政事，从小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长大后终究是生分了；二哥那样的卑鄙小人，我从来不屑一顾；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兄弟。”

　　西亚淡淡的笑着，眼底光华流转，明亮而深邃。

　　“能成为皇族的兄弟，这真是无比荣幸。”安德鲁开着玩笑，“不知道亲王殿下和公爵殿下得知有我这样一位弟弟后，会是什么感想。”

　　＊

　　“姐姐怎么来这里了？”

　　“你看我，见到你太激动，把正事都给忘了。”蒂尔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神情悲伤，“妈妈去世了……”

　　丝诺沉默了半分钟，“她……怎么去世的？”

　　“飞龙毁了艾塞城你知道的吧。”蒂尔像是回想起艾塞覆灭的场景，一脸不忍：“房子塌了，妈妈她把我推了出来，自己却……”话未说完，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样啊。”丝诺的神情有些恍惚，“她对你，总是不一样的。”

　　“我这次登上西亚伯爵的船，是想去弗洛戈。”蒂尔擦着眼泪，“这里是我的家园，可我却不得不离开。”

　　丝诺忽然抬起头，有些疑惑的问她：“姐姐，你不是应该留在雪原的吗？”

　　“啊？”蒂尔停下擦眼泪的动作，她不明白丝诺为什么这么说。

　　“你是艾塞救世主不是吗？”丝诺歪着头，似乎有些事没想明白，“只有你在，艾塞才能重归繁华不是吗？”

　　蒂尔干笑着，“妹妹你信那些莫名其妙的神谕？”

　　丝诺摇了摇头，“不信的，可是我以为你们信。”

　　蒂尔连忙摆手，“我也不信的。”

　　丝诺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几乎盖住眼神里几乎要溢出来难过：“姐姐都不信的，我也不信，明明都是一家人，为什么妈妈却相信呢？连救世主都不相信自己能拯救艾塞，为什么大家都相信灾星会给毁了艾塞的繁荣？”

　　丝诺字字诛心的话敲在蒂尔心里，让她哑口无言。她该说什么？虽然嫌弃着被预定轨道束缚的种族，可她自己明明比谁都相信神谕，尤其在艾塞城被毁后。

　　因为无比的相信，所以更不能让多余的人破坏她的人生。

　　“我说过无数次你是无辜的，可大家相比信任救世主，更信任神谕。好了，现在你总算捱过了苦难，伤心的事就别想了。”蒂尔柔声道，给丝诺盖上毛毯，“我之前把你吵醒了吧，对不起，要不要继续睡一会？”

　　丝诺还是疑惑，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蒂尔：“姐姐你明知道把我吵醒了，为什么还跟我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现在又让我睡觉，这不是……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自相矛盾？”

　　蒂尔再次被噎住。不懂事的小孩子真是难缠。她恨恨的想着，脸上却展开一抹笑容，“好了，是我的错，我不打扰你了，好好睡吧。”说完便匆匆离开丝诺的床沿，生怕丝诺继续“十万个为什么”，那背影看上去倒是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丝诺眨巴眨巴眼睛，她还是不明白，她不过问了几个问题，这个十年没见的姐姐怎么跑了？

　　＊

　　“伯爵，蒂尔小姐看上去就不是简单角色，丝诺她……不会吃亏吧？”

　　西亚瞟了一眼安德鲁，“还没落族谱，就这么快把她当自家人了？”

　　“这不是早晚的嘛！”安德鲁抓了抓头发，“丝诺看上去就挺乖的样子，比我家那对时不时闯祸的双胞胎乖多了。这样的妹妹我挺喜欢的。”

　　未来不久，安德鲁终于体会到丝诺各种神补刀的“十万个为什么”后，他完全觉得当时的自己眼睛瞎了。

　　这孩子整个就一天然黑啊喂！

　　西亚微翘起唇角，眼神里并没有担心。“放心吧，也不知道是谁教的，那孩子看人从来不用眼睛。也正因为如此，一些被双眼蒙蔽的真相，她反而能看的格外清楚。”

　　“这孩子的心眼明净着呢。”他倚墙而立，唇角噙笑，眼神熠熠生辉，“我很期待看到她以后的样子。”

　　“萝莉控。”安德鲁偏过头，毫不留情道。“看来我以后得防狼了。”

　　西亚脸再次黑了，他叹了口气，“你想太多了，安德鲁。在我眼里，丝诺就是个孩子，我没那么丧心病狂。而且我有未婚妻，最起码现在还没有解除婚约的打算。”

　　甲板上，出发的嘹亮号角迎着再次攀升的日光，穿越云海抵达遥远的天际。船桅上巨大的机械骨龙展开翅膀，船舱地板轻微颤动后，飞船渐渐离开艾塞雪山巅顶的停靠处。

　　侧耳倾听号角声的安德鲁忽然开口：“知道您启程回圣书城，安杰丽卡小姐一定会很高兴吧。”

　　圣书城是弗洛戈帝都。

　　“政治联姻而已，她不会关心我的死活。不过想到回到圣书城之后的麻烦事，还真想留在这里不走了。”西亚无奈苦笑，褪去了极力想要维持的明快爽朗，那双沉淀下来的眼神深邃而沧桑，让他看上去不像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他仰起头看着特殊木质材料的船舱天花板，叹了一口气：“能来根烟多好，可惜已经戒了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