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姣墨三千》陆千金

1、姣墨三千（一）

　　陆遗珠走得很安静，像是一滴水汇进广阔的大海，没有激起一点浪花。走之前她像是一早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对吴墨棋说，自己不要那样风光喧哗的葬礼，只想要安静离开，没有纷扰。

　　他把这番话原封不动告诉了顾颜殊，抱着陆遗珠的尸体，他像是疯了一样，又哭又笑。“陆遗珠！你真是心狠！”

　　是啊，真是心狠。

　　她要把自己的骨灰洒向蔚蓝大海，就算是死，也不要让自己的尸体存在在一个冰冷的坟墓里面。或者也可以说，她不想留给他任何念想。

　　他安静地放开了手，“反正到最后，要放手的，都是我，不是吗？”

　　从相遇开始，陆遗珠就一直在让他放手。

　　陆遗珠的骨灰，是吴墨棋去撒的。小的时候他背过一篇课文，名字叫做《烟台的海》。那个时候磕磕绊绊总是背不出来，这时候能想起来的竟然也只有这么一片有名的海。

　　他们送陆遗珠的尸体去了火葬场，躺在冰冷的架子上，她紧紧闭着眼，却无凄容。

　　他们三个谁都没有哭，因为全部的眼泪，早就在目送她一点点用尽自己生命的时候，挥霍干净。

　　哭得最厉害的是张妈，她跪在陆遗珠尸体前面，一边哭一边捶自己的胸口。如果早知道，那次的离别是最后一面，她绝对不会让林柚月说出那种恶毒的话语。她绝对绝对要给她最温柔的言语，离开的时候，也用最温和的姿态。

　　她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可是谁知道，再次相见的时候，竟然已经天上人间？

　　“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忍心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原来除了他们之外，也还是会有人伤心的。陆遗珠这一辈子，其实也并不算太过失败。因为她真心实意对待的人，也都是真心实意对待她。

　　尸体烧的很快，不多时工作人员已经抱着一个青花瓷大肚瓶把骨灰送出来，却不知道要交到谁手里。

　　顾颜殊盯着那大肚瓶看，这也是他当初在香港拍卖会上买下来的，和那枚送她走的发梳一起。时光荏苒而过，这来去匆匆的，究竟是时间还是什么呢？

　　不得而知。

　　“你要送她走吗？”吴墨棋问了顾颜殊一声。

　　再多的恩怨，也全都随着陆遗珠的死亡烟消云散。顾颜殊是要活着被那些回忆纠缠一辈子的，跟他想必，吴墨棋就觉得其实比他稍微好上一点，至少她离开的时候，没有恨自己。

　　“不用了，”顾颜殊看了他手上的大肚瓶一眼，目光之中太多感情深沉纠缠，到最后却只剩下一种悲凉的妥协和无奈。“我想她大概也是不希望我送她走的。你带她走吧，送她去想去的地方。”

　　走到这一步，他终于学会了放手。只是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吴墨棋点点头，“我想也是这样。你们都已经知道动手的人是谁，没什么想法吗？”

　　提到这个，顾颜殊眼中就有杀气掠过。“你回你的京城，这件事情我会自己解决。”

　　那些曾经害陆遗珠下地狱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要慢慢地，把他们送到阿鼻里去。

　　这本来就是顾颜殊应该做的事情，他是应该为陆遗珠做些什么。吴墨棋没有跟他争，随意笑了笑，拿了那个大肚瓶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站定。“对了，小诺我带走了。反正留在你这里，也没什么用。”

　　小诺是很通人性的狗，陆遗珠走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东西，最多舔了两三口牛奶。这是一座伤心的城市，不止对于人，对于狗来说，也是如此。所以吴墨棋想着要带小诺离开这里回京城去，换一个地方，少看到一点熟悉的东西，对心境的变化，总是好一些。

　　说走就走，吴墨棋没有再在这里停留，带着陆遗珠的骨灰径直去了烟台。那些灰白的粉末随着风渐渐被吹进大海的时候，他想到了很多很多事情。其实他和陆遗珠相遇相处，也不过是很短的时间。但是在这恍恍惚惚之间，竟然让人感觉已经过完了一生。

　　“遗珠……”吴墨棋微笑着轻声说：“你本来就是遗世独立的沧海遗珠，到最后，还是要回归这大海的深处。”

　　她的美好世人总是不能明白，所以她匆匆来过一回，就走了。不留下任何痕迹，简单轻松得就像是一阵清风。就算黎满满害她得了那样子肮脏龌龊的疾病又能怎么样？她仍旧还是，他们心里面最洁净的，沧海遗珠。

　　“以后，你都能睡在这蔚蓝的大海里面自由自在了，不必再担忧什么。”

　　吴墨棋在海边站了很久，知道海风把身体吹得很凉，才转身离开。他亲手送走了自己最爱的遗珠，也相当于埋葬了自己的爱情。

　　回到京城正好赶上邹季成和简情媃的订婚宴会，苏湘和吴墨棋一起去参加了那个宴会。吴墨棋一个人去，苏湘跟着林代恒。她跟林三本来就有婚约，现在一起出现，也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邹季成牵着简情媃的手来他们发小这一桌敬酒，轮到苏湘的时候，他的眼眸之中快速闪过一丝异样。只是太快了，快到除了苏湘，谁都没有看见。

　　苏湘很少愿意参加这样隆重奢华的宴会，这次敬酒的时候，给邹季成的，却是真心实意的笑容。“季成哥，湘湘祝福你。”

　　他的脸上也只剩下僵硬的笑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挽着另一个女人的手，在她面前接受祝福。在一大帮发小的注视下，轻笑着跟她碰杯：“谢谢。”

　　然后平静地离开。

　　“其实他爱你。”林三给苏湘夹了一只虾子，在她耳边轻声地说。那声音太轻，苏湘却听得很清楚。“所以湘湘，不考虑再努力一把吗？”

　　苏湘脸上的笑意有点冷，“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吗？林三，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要管我。”

　　“湘湘你居然这样对我！我好伤心！”说着一口吃掉苏湘夹过来的鱼肉。

　　这场婚礼很盛大，毕竟是两个官二代的结合，虽然邹季成并非凌家亲生，却也办得极其浩大。只是在这份喧哗过后，剩下的却只有满心空虚。

　　邹季成和简情媃站在门口送宾客离开，吴墨棋走到他们面前，多少言语，最后也只变成了一声叹息。“季成哥，你会过的很好。”

　　其实他知道，邹季成藏在心里面的女人，一直都是苏湘。他也没有说什么让人心凉的话，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做事都没有办法遵从自己的心意。他如此，邹季成也是如此。他只是希望，邹季成在多年以后想起这些事情，不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后悔。

　　即使他知道，邹季成做事情从来不后悔。

　　“墨棋，”邹季成叫住了他，“今天晚上还没跟你好好喝一杯。留下来吧，等等跟你喝第二摊。”

　　“不了，季成哥。”吴墨棋摇了摇头，“我这么晚还不回去，小诺会在门口等我。”

　　邹季成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人死如灯灭，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吴墨棋去了一趟苏城，喜欢的女人没追到，只带回了一条萨摩权当念想，这件事情在京城根本就不再是新闻。只要跟他关系稍微好一点的，都见过那条萨摩。

　　长得很漂亮，胆子却很小。眼睛里面总是有一抹浅浅的忧伤，说起来真是有点可笑，他们竟然能从狗的眼睛里面，看出忧伤的情绪来。

　　那条叫做小诺的萨摩俨然成了吴墨棋的新宠，无论走到哪里，只要能够带宠物，他就一定带着小诺。今天，又是因为小诺，而拒绝了邹季成的邀约。

　　吴墨棋回到家的时候，小诺果然坐在门口等着他。目光很温柔，又有点哀伤。看见他回来，小诺上前用鼻子碰了碰他。小诺其实是害怕的，他怕吴墨棋像陆遗珠一样，出去了就不再回来。

　　“傻小诺，明天带你去检查一下身体好不好？我都帮你约好了。”小诺自从来了京城，胃口的确是比苏城好一点，但是吃得仍旧不多。吴墨棋就想着给他好好检查一下，不要他们以为是伤心，最后却是身体出了问题。

　　可是苏湘自从回到京城就把自己那家宠物医院关了，吴墨棋只好重新再找好的。这不，昨天才把医院定下来。

　　第二天是雨天。

　　李姣姣站在医院门口，表情很忧伤。今天早上出来的时候天色虽然阴沉，却没有飘雨。结果一台手术看完，要回学校的时候却下起了滂沱大雨。

　　她一没带伞二没男票三宿友也都不在，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十分悲惨。

　　本来想着可以在这里等雨停了再回去，可是等了一会，那雨越下越大，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想到宿舍里面还有一摞实验报告等着自己完成，李姣姣咬咬牙戴上帽子就雨帘里奔。

　　这边的路造得不是很好，坑坑洼洼有很多水塘。李姣姣跑了两三步就踩得水花四溅，刚省吃俭用买的新鞋子也都进了水。无奈地在心里哀嚎一声，只好加快步伐，想着赶快到公交车站去。

　　却听见有个男人焦急的声音从雨帘里传过来，“小诺！回来！”还没等她回过味来，小腿已经撞到了某只莫名生物。力道还很足，把她撞得直接瘫坐在地上。还是个泥塘……一屁股冰凉的水渍……

　　大雨更加嚣张，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李姣姣磨牙往前一看，原本火冒三丈，一看之下顿时消了一半。一只雪白的萨摩耶正坐在泥水里面颤抖地看着自己，毛皮已经全部都湿透了，眼睛还滴溜溜得看着自己。看起来真是非常可怜。

　　李姣姣从小就喜欢狗，不然也不会在大学里面学了兽医。现在看见这样一只又漂亮又可怜的狗坐在自己面前，虽然他刚刚才害得自己坐倒在地上，却也发不出火来。

　　反正全身也都湿透了，再遮也没意思。她索性一咕噜爬起来，蹲到那只萨摩面前，揉着他的脑袋，轻声说：“这么大雨，你怎么在里面跑啊？”

　　她不是傻子。这条狗看起来虽然有点瘦弱，但是看他的皮毛和舌头，都能看出来他主人对他很用心。更何况脖子里面还挂着一个狗牌，要知道在京城这种地方，一个狗牌比人的身份证还贵。

　　正在疑惑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男人匆匆跑过来。看到狗狗在这里坐着，明显松了一口气，蹲到狗狗身边，“小诺！不喜欢也要打针，不许跑！”

　　在看见这个男人的瞬间，李姣姣心里另外一半怒气，也全都烟消云散。

　　这个男人就是吴墨棋，他今天是带着小诺来这里检查身体的。结果医生说小诺很久没有打疫苗了，估计是因为这个才导致胃口不好。谁知道小诺看见针就害怕得瑟瑟发抖，到最后竟然害怕得跑了……

　　面前这个男人穿了一件花衬衫，外面配了一件休闲的外套。即使还这样还乍暖还寒的初春，也已经穿上了刚刚到膝盖上面的咖啡色短裤。他看着小诺的时候，侧脸对着李姣姣，那一抹弧度是流线型，一看就让人感觉清爽逼人，很帅气率性。

　　在这样大的雨里，好像是为了追这条叫做小诺的狗，他连伞都没有打，就这样冲了出来。全身都被雨淋湿了，却不让人感觉狼狈。好像他只是从容自在地在雨里面走了一遭，更多的是潇洒和随性。

　　淋过雨的男人大多都让人感觉猥琐，他却还是英俊又帅气。水珠顺着锁骨落进衬衫里面，还隐隐约约有点性感。李姣姣觉得自己有点脸红，第一次见面自己就这么狼狈，还盯着人家看，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她在看吴墨棋，吴墨棋也在看她。李姣姣绝非京城现在一般女孩子那种高挑纤瘦，她天生微胖，圆圆的一张脸很喜庆，看上去就很温和。这样的面相总是很得长辈们的喜欢，只是圆脸未免有些不太符合当下的审美，所以她总是稍微有些自怯的。吴墨棋看她的时候，她甚至都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吴墨棋轻笑一声，说：“我长得有这么可怕吗？你都不敢看我。”

　　“没……没有啊……”李姣姣觉得自己脸更红了。

　　他顿时就觉得很有意思，现在这么会脸红的女孩子可真是不多见了。只是雨越下越大，也容不得他多想。抬起头看了看，“雨很大，这边也没有躲的地方。要去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天降艳福，李姣姣却有点不敢消受。忙摆手说：“不用了，那边就是公交车站，我坐公交车就行。”

　　“怎么，怕我啊？”吴墨棋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调笑的语气说话了，现在猛然看见这个女孩子，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很想调戏一下的心思。“看你这样子，是小诺撞了你吧？别拒绝我，就当我是为了小诺赔罪，怎么样？”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边给小诺挡雨，一边含笑看着自己。这样温柔又会调情的男人实在太充满诱惑，李姣姣差点就要答应了。可是最后一秒脑子还是清醒过来，想到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使劲摇了摇头，“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说着，也不等他再说什么，径直站起身，快速往前跑去。所幸她已经跑了一段路，公交车站就已经近在眼前。刚刚跑到，公交车就来了。掏出学生卡刷了一下，司机看了她一眼，倒也没说出要让她下去的话。她自己也明白湿漉漉地上来实在很不好，看见有空位置也没去坐。

　　当今社会对于漂亮女人总是会宽容很多，而像她这样什么都一般般除了脾气稍微好一点的，，陌生人一般都是很苛责的。何况是在京城这样的地方，要是今天她坐了那个位置，不会有人戳着鼻子骂，但是肯定会有人在背后说的。

　　读了这么多年书，她学会最多的，就是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要自讨没趣。

　　车子开了一段路，就感觉手机在震动。掏出来一看，只来得及看见是宿舍里面某只叫做仓倾清的来电。刚想接，手机就彻底黑屏。李姣姣皱着眉甩了甩，成功从手机里面甩出一串水珠。本来还想说一声这手机质量真不行，此时此刻她已经沉默不语了。进水了还能支撑这么久，也真是难为它。

　　车子在B大面前停下，李姣姣一溜烟下了车。却看见校门口，刚才那个男人正倚在一辆银白色的跑车上，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原来你是B大的学生啊，这么巧，叫声学长来听听。”

　　李姣姣刚刚拜小诺所赐白费了一个手机，此时看到吴墨棋顿时一点想理他的心思都没有。

　　吴墨棋这个人有一个特殊的爱好，什么人什么东西只要他感兴趣的，一定要上去撩拨一下才肯罢休。就像是对待陆遗珠的时候，他爱她，那么即使明知她将死，也一心要陪在她身边。

　　李姣姣不理他，他就直接走到她面前，对着她笑出一口白牙。“刚刚没有跟你说我的名字，你好，我叫吴墨棋。刚才小诺撞了你，你又不让我送你，我只要跟在公交车后面来了。请你吃饭，作为赔罪。拒绝一位帅气的学长，可不是漂亮的学妹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