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台旧歌沉》覆酒

2、子夜歌

　　四·子夜歌

　　萧容素临行前一晚，约我到御花园太液池边的九重楼上，说有很重要的话要和我讲。

　　其实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但是很奇怪，我欣然赴约。

　　那晚皇帝萧容律似乎也有意纵容我们，我出寝殿说不要人跟来，还真的就没人跟来了，我发誓以前宫女从来没这么听话过。

　　他站在九重楼的最高一层，夜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我紧了紧披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上了楼，站在他身边问道：“皇太弟还有什么想说的？”

　　萧容素转过脸来，眸光复杂，沉默许久才说道：“沉歌，别这么叫我。你不知道，你这样叫我的时候，眼神有多伤人……我退婚了，皇兄答应，只要我得胜归来，他就将你还给我。”

　　我挑眉，惊讶万分。

　　好像时光就在我们的对视中流过，我笑了笑，点头说道：“是啊，他是你皇兄，最疼你的皇兄，你要什么他会不肯给呢。”

　　“所以，沉歌——”萧容素这次没有领悟我的意思，只是皱着眉头，抓起我的手握在掌中，格外认真且坚定地说，“等我回来，我一定会为你爹报仇，也一定会好好对你，不让你受一点儿委屈。你相信我，谁也阻挡不了。”

　　我久久地凝视他，鼻子泛酸，最后莞尔一笑，答应道：“好，我等你回来。”

　　萧容素也笑了，一如当初那明亮清澈的笑容，春景都融化在他眼中。他让我给他唱一支送他出征的歌，我偏头想了一会儿，勉强道：“我在村里的时候，没念什么书，就记得以前学过一首《短歌行》，唱给你听。”

　　长安高城，层楼亭亭。干云四起，上贯天庭。蜉蝣何整，形如军征。蟋蟀何敢，中夜哀鸣。

　　蚍蝣偷乐，粲粲其荣。寤寐念之，谁知我情。昔君视我，如掌中珠。何意一朝，弃我沟渠。

　　昔君与我，如影随形。何意一去，心如流星。昔君与我，两心相结……

　　“最后两句不记得了，等你回来我再唱给你听吧。”歌声戛然而止，我不无遗憾地说。

　　萧容素却好似已经很满足，轻轻地抱了我一下，身躯似火灼热。

　　自他走后，皇帝萧容律再没有找过我的麻烦，我静静地等待着，等着他凯旋的那天。

　　果然，第二年春天元月初，北梁军大捷，柔然称臣献降。萧容素战功赫赫，在民间声望滔天。

　　二月中，他终于回来了，即将抵达城门。

　　我说想要去城门亲自迎接他，宫女们谁也没有阻拦。等我上了城门，眺望到那蜿蜒逶迤的军队时，我派人去请了皇帝过来，其实我不请，他也差不多该来迎他的弟弟了。

　　皇帝萧容律走上城门，半眯着眼看我，问道：“你很高兴吗？”

　　“当然，非常高兴。”我点头笑得灿烂，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后一仰，整个人如落花坠跌下去，耳边惊吼和风声呼啸而过。

　　我看到萧容素一身甲胄纵马前行，然后睚眦欲裂般惊恐地从马背上扑过来，跪伏在地上，手臂遥遥伸向我，好像在喊我的名字。

　　我还看到城门上皇帝萧容律一言不发，转身走进阴影中，背影孤寂。

　　我满意地闭上了眼。

　　这下子，他们两人永远不可能和睦相处了，因为中间隔着我的死。

　　这罪恶的两人，将我逼到绝境的两人，把我所有情感摧毁的两人，我终于报复了他们。

　　后记·乌夜啼

　　萧容素还跪在地上，瞳孔涣散地望着城门下的徐沉歌。

　　她说好等他回来不是吗？可她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一刻自尽，连句话都没有留下。是不是已经无话可说？

　　皇帝萧容律从城门里走出来，一直来到他身边，将手伸到他面前，道：“容素，男儿膝下有黄金，起来！”

　　萧容素抬起头，眼中幽深且猩红，他没有将手递过去，也没有站起来，只是问道：“陛下，柔然统帅说两军交战时，东麓候从未受伤。依您之见，他是怎么死的呢？”

　　皇帝神态高深莫测，变换许久后露出失望的眼神：“是朕派人趁其不备刺杀的。你得知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固然现在忠诚，但谁能保证战胜柔然大军后，功高震主之时，他不会黄袍加身拥兵自重？况且他不死，你怎么能统率三军，立下功勋威震朝野？容素，为帝王者，永远要把军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萧容素脸色白了白，双手握成拳，咬牙又问：“那么沉歌呢？当初我请旨赐婚，为什么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肯答应？她只是个女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可你爱她，而她是东麓候的女儿！”皇帝的眉毛也深深地皱起来了，顿了顿继续劝道，“她若成了你的妻子——将来的皇后，那么他们父女内外勾结，你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再者，她也曾传言，说是有克夫之命，朕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到你，容素，你是朕的弟弟。”

　　萧容素低头想笑，但他却只是哭了出来。

　　所以在东麓候死后，皇帝便答应将沉歌还给他，只是因为那时候沉歌已经没有了依靠。

　　“其实陛下，命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萧容素低头许久之后豁然抬起头来说了一句。

　　皇帝萧容律正不解其意，却只见猛然一把宝剑刺穿自己的心脏，而手持宝剑之人，正是萧容素。

　　“陛下一心为我考虑，真是让人感动。但是您可曾想过我的感受吗？我从来！从来！不想当这个皇帝！这都是你强加在我身上的包袱！既然……陛下相信她有克夫之命，那么陛下，您就去死吧。”

　　萧容素说完狠狠将宝剑往前一送，皇帝萧容律惊愕地睁着眼，轰然倒地。

　　“我答应你的，沉歌，我答应为你爹报仇，我做到了。”他望着自己皇兄的尸体，喃喃地说了一句。

　　十日后，萧容素称帝。

　　在百官朝拜的刹那，他忽然想起来徐沉歌没有唱完的那两句。

　　——昔君与我，两心相结。何意今日，忽然两绝。

　　她没有失约，果然在他回来的时候，唱给他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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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