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苍女帝》唐酒卿

45、章四十四 给我跪好！

　　鹰的长啸从头顶掠过，惊起的疾风扬飞了发丝。荒草浪海，铜链哗响，长空无际。星子明灭闪烁，夜带来秋风，滑过九韶嫣的指尖。
　　她仰头看见了苍穹间破云盘旋的苍鹰，不知为何，这些苍鹰突然之间带来了些压抑的不安。还未远离深谷，她并不愿在此遇见玄云宗弟子，以免给师父招惹去麻烦。可是这些苍鹰就像是找到了食物的猎人，鹰目锐利，紧盯着她分毫不放。
　　九韶嫣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她松开扒住铜链的手，落在了腰侧。这一次甚至比正面云黛更让人不安！她后滑一步，突然点地凌越，直接踏踩着巨大铜柱上纠缠的铜链，如箭一般冲向夜空。
　　苍鹰们嘶吟着，旋飞追来。
　　长刃破空，罡风凌霄扫荡！九韶嫣先发制人，蹲身在高耸入云的铜柱颠，双刃交滑出鞘，紧盯在盘旋的苍鹰身上。
　　她被人盯住了。
　　对方是谁？云黛？秦欢浅？还是——
　　苍鹰一啸，凶猛俯冲。展翼半人宽的鹰旋风，眨眼便到了。鹰啄啼唳，嘹亮的自她身侧飞而过。险窄的铜顶之上，被风卷起的急流冲散九韶嫣的长发，三千墨发飘荡空中，她蓄势待发的戒备定如磐石。
　　环绕成圈的如峭铜柱忽地开始抖擞铜链，密密麻麻的铜链围成这个巨大的环圈，铜链簌簌，雄浑庞大的罡风压撞着铜链摇晃，甚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断裂声。一把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到身前，刀风如同实质，让九韶嫣脚下铜柱上缠绕着的铜链一齐崩断。她折腰后翻，脚尖勾着断链，将身子一甩凌出。前脚才离，方才的铜顶轰然被撞碎开来，刀锋锐光寒煞，笔直的插在其上。
　　气势犹如泰山之迫！
　　纵观天下，除了云岐，能再有此番气魄的人，舍云木取谁！五年锤炼，日夜所念，玄云刀神的弟子终得遇见！
　　九韶嫣脚滑斜擦在铜链网之上，四把长刃锵声入手，她在真气动荡中仰头，终于看见她那位传说中的师兄。
　　月白的袍，简易之至。雪白的长须和花白的发，极洁如此。他微微佝偻着，负手立于巅峰。长风自他脚下而过，眉长如仙。鹤发童颜颇具仙风古道。
　　除了那双无神空洞的眼。
　　云木竟瞎了，云木竟是个瞎子！
　　这个认知让九韶嫣心下骇然，难以置信！她试想过千万种云木的样子，却从来不曾想过他会是个瞎子。
　　“客从何方来。”
　　洪音震耳欲聋，他虽盲，但准确的寻到了九韶嫣的方向。
　　“从道中来。”
　　云木闻言一笑，祥和缥缈。“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1】。这世间芸芸，客从哪一粟中来？”
　　“天下众粟如同一物。我便从天下中来。”
　　“客有趣。”他抚须沉吟，“不过即来做客，茶水须喝。本尊欲邀客往玄云殿中去，客意下如何？”
　　长刃的森冷折映风中，九韶嫣挑眉淡笑道：“你好意，可我怕是要违兴了。”
　　这个邀字说的好听，可哪家主人会以刀邀客？她师兄是要将她押去玄云殿呢！
　　话一停，云木笑而摇头。
　　“茶水是礼数，邀客也万不能坏了规矩。”
　　极白的身影携刀，眨眼已到眼前！
　　好快！
　　九韶嫣滑脚后掠，刀锋直锐几乎是点着她鼻尖紧追，厉锋甚至让她鼻尖一痛，被刀锋的锐气擦出血珠。她左手刃旋滑侧挡，只听刃身嗡的一震，她整个身子已经被宏重的罡风后撞滑飞！
　　她能接八纹云黛的刀，却连云木一刀都接不了！
　　背撞在铜链，她一手扒链，才堪堪止住自己后滑的身形。胸口剧烈翻滚，熟悉的腥味四窜上口腔，九韶嫣咬牙咽下去，握紧了刃。
　　“客来历不凡，如此年少，又有如此神兵利器在手，想必师门了得。本尊常有勉己之心，不知客师为谁？”
　　“我师父？”九韶嫣越身冲上，四刃横开如电，和他长刀轰然撞上，她在罡风冲涌中大声道：“你无须知道！”
　　真气砰撞，九韶嫣几乎是止不住的喷溅血色，她握刃十指竟在云木的刀风中裂出伤口，背后才将愈的伤口也随之震开。
　　强悍！
　　让她生出一种再受师父锤炼的痛感！
　　长刀抵压，一只手快疾如影，翻扣在九韶嫣握刃的右手，只听噼啪的一声错位，他竟将九韶嫣右手骨腕拿捏错开。痛感卷席而上，九韶嫣右手中的长刃松松欲落，她轻喝一声，反应迅猛的用脚尖上点在刃身，将长刃斜危送插向咫尺的人腹！云木听风，侧身而躲，九韶嫣趁机连脚侧踢在刃面，让长刃斜冲的痕迹倏地侧撞向云木胸口。
　　腕骨啪的一声在他掌中传出断声。
　　九韶嫣吸气借力，掠身蹲落在他长刀之背，猛然腾凌起腿，直劈向他门面！云木长刀一沉，松开握住她腕骨的手，肘曲格挡，怎料九韶嫣腿力劈砸在他肘臂之时，他身子竟然顿时一沉。
　　好厉害的腿力！
　　九韶嫣根本没给他多思索的机会，短刃擦滑出指尖，她上身后仰，长刃入鞘，左手已经按在了他长刀背脊。长腿猛扫向他脖颈！领教了姑娘出乎意料的腿力，云木哪里还会直接，不禁后仰躲闪，长刀腾翻，刀锋向她！九韶嫣腰肢柔韧更加出乎意料，竟扬身在半空之中款转回身，滑落回铜链。
　　脚点一沾铜链，九螭短刃骤然转回袖中，长刃擦出刃鞘，她将刃尖擦划在铜链，陡然掠跑起来。
　　这样一来整面铜链网上晃动着簌簌作响，她的脚步声、呼吸声，全然隐在了巨大的铜链声中。隐藏于形，让凭借耳力的云木无法捉摸到她的行踪！云木雪白的发飘动在罡风中，长眉慈爱。
　　“既然客执意，那本尊就用请的了。”
　　长刀凌腾高转，雪白一身的云木竟如同风中的苍鹰，大开大合之感的刀势让窄口长刃十分局限。九韶嫣即便恍惚了他的听觉，也无法阻挡他劈砍重力的刀。窄口长刃愈发吃力，她右手腕骨错断，已经无法握刃，只能凭借左手拼力应对。长腿横扫间铜链剧烈晃动，她抬腿猛然撩踹去，云木刀身一挡，反手抹向她胸口。
　　他的长刀是直刀风格，刀刃笔直不弯翘，擅长砍刺，刀背厚脊，一旦被砍中，整个刀口将直劈开人的骨肉！
　　九韶嫣左手卡下长刃，斜架住他撩来的刀刃。云木手快如风，一掌击在她不堪动弹的肩头，姑娘的血随即溅裳。云木刀快，掌亦快！九韶嫣步步退，铜链动荡，她纵然腿力强悍也无法再出其不意。
　　两人擦开方寸，云木长刀一退，云袖腾出，九韶嫣再次退撞在铜链之上，这次血还未来得及咽，已经溢溅出来。她反手擦，却如何也止不住，胸口翻滚的是莫大血腥味。右臂无力，她左手骨节已经被他压迫逼人的刀风磨砺成血肉模糊。
　　可是云木于风中温和，甚至连衣角都干净如前。
　　云木嗅到了血腥味，他侧头静待了半响，除了铜链碰撞声、风声、鹰啸声，他还听到了压抑，剧烈的喘息声，他也终于想起来为何觉得奇怪了。
　　从一开始到现在，这位姑娘没痛呼过一次。
　　“这个年纪能有此番身手，你天赋甚佳，悟性也甚好。本尊见年少成名者，多轻狂无韧性，可你断骨之痛能忍而不言，面遇强敌能持静迎战。假以时日，必能名冠大成。本尊惜才，且只问三句，你从师谓谁？何故到此地来？姓名谓何？答本尊三问，任你去留。”
　　无人回应，但刃锋迫逼而来！云木叹了一声，道：“可惜……可惜了。”手掌凌拍数击，却发觉被人单臂格挡，他轻咦一瞬，直觉凌风如同锐刀扑面，比方才更上一层楼的腿力砸在他肩头，只听姑娘咬牙轻喝一声。
　　“给我跪好！”
　　面朝深谷，跪向恩师！
　　云木双膝竟在此击之中微微弯曲，她爆发出来的悍气让云木颇为惊诧。如今天下能让他微弯双膝的人少之又少，这个姑娘，若非能容，今日一定要杀！
　　九韶嫣一腿劈下，紧接着旋身再一腿劈下，旋身最后再一腿劈下！三连劈全借腰力，压的云木双膝猛然下曲。他扬袖侧肩，长刀隔架住她最后一劈。刀是普通的刀，竟在姑娘这一劈之下，砰的断裂。悍然如斯！云木掌穿风拍击，一掌正中她腰腹，将长皇女打撞出去，撞的铜链震动，再啪声一起具断！九韶嫣翻摔下去，从几丈高空坠扬，可是她一手滑拽住断开的铜链，荡在空中，紧接着云木长刀劈过铜柱身，整个巨大的柱身竟斜倾断开，直直压向九韶嫣。
　　云木就要最后一刀抹去这个威胁，可不远处的深谷之中突然惊起爆响，让他噩梦数年的铁链声哗啦啦响动在夜中。他竟一退，转过的脸上终于色变。
　　就这么一个空隙，巨铜已经轰砸在草浪，无数铜链随之断开砸掉，惊起的灰尘和猛风轰然扬起几丈，草浪匍匐，石土飞溅。
　　九韶嫣狠摔在草浪，右腕骨剧痛，她翻滚草丛，浑身是血。拼命喘息，已经无法顾及四周的呛人的灰尘。她也听见了深谷链声，心知是师父出手，当下咽了口血沫，爬滚下草浪斜坡，扑通一声滚掉进斜坡底下的水涧。疾湍冲刷，她剧烈咳嗽，捂着胸口踉跄在及腿的急流，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离开这里！不能白费师父如此机会！
　　可是她双腿一软，被冲倒在水侧岸。意识还算清晰，她咬牙爬上岸，侧身连撑起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
　　她握了握刃，血水滑下去，连带着刃也掉下去。手掌无力松开，她喘着息，这个时候她虚弱的胜比婴儿，不论来的人是谁，都能将她彻底留在这里。
　　脚步声停顿。
　　一只五指纤纤的手，猛地一把将她掼按进水中。
　　湍急汹涌，九韶嫣挣扎，可是手的主人按得狠，纤指映衬着墨发，诡异狠绝。渐渐地，墨发冲散在水中，血色顺流，九韶嫣不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