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禁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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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鹅毛般的雪片子压弯了松枝。
深山本就寂静，现在积雪连那些细小的声响也都吞了。万籁俱寂时，唯有似乎永不停歇的鹅毛大雪笼住一方天地，在这片隐藏惊天秘密的土地降下连绵银霜。
张海欣在院子里支起泥炉煮茶，喊张朝蘅过来喝茶聊天。
张朝蘅来了，然而神色淡淡，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眉梢眼角带着几分抹不开的愁。张海欣想起不久前的那场考试，不知道该如何提起，只能趁着水开的时候发出一声叹息。可是，淡淡的茶香混着松香弥漫开来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
张朝蘅伸手接住一片雪，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说道：“还能有你欲言又止的东西？”
张海欣抿着唇，不太赞同她的话：“说什么呢，我是有话就说的人吗？我这不是担心你么，你居然还打趣我，真是的。”
她倒了新茶递给张朝蘅，又道：“喝吧你。”
张朝蘅接了茶抿了一口，脸上终于浮现出笑意。
“哦，我知道了，你是想找我说我师傅的事？”她把茶杯放在一旁的小桌上，从张青青手里接过帕子擦掉手里的雪水，又伸了个懒腰。
“呃，是，不对，你怎么……”张海欣愣住了。
她没想过张朝蘅这么直接的点出了她想知道的东西。
那场考试不是什么秘密，当时所有张家人都知道年幼的火麒麟参加了普通张家人的考试，还和身为主考官的张承烨闹得不太愉快。她知道了急得要死，但是她的祖父又不让她立刻去见这俩人，一直到现在她才能来问问具体情况如何。虽然张承烨不是她的老师，但他同样也教过她，她不愿意看这两个人之间生了嫌隙，白白便宜了其他暗中窥视的竞争对手。
张朝蘅又接住几片雪花。
她看着那些晶莹剔透的小东西化成一滩水，又转头看向身边一脸焦急的好友，勾了勾唇。
“其实没什么，我能理解他的做法，但是我的情感又觉得还是有点不太能接受。”
张承烨做错了吗？没有。
她从那场厮杀里回过神来的时候，几个呼吸间就读懂了他的用意。
他不过是提前让她知道什么叫选择性信任，怎么从突然出现的困局里脱身而已。尊敬信任的老师不会永远站在她这边，同处一个情境的人也不会。张承烨这样做，意味着那场针对她的考核的危险性需要重新评估。
它很危险，她想通过就得放弃所有柔软的情感，这样才不会有弱点。
“我都知道。他想让我活着回来，他关心我，希望我能行，但他用的方法让我在过程里感到痛苦：我被抛弃了。”她说。
那一刹那的绝望是她不想再回忆的滋味。
虽然她知道张承烨是为她考虑，在她最不设防的时候磨练她。
张海欣听完，沉默了片刻。
直到张朝蘅给自己倒第二杯茶，她才幽幽问道：“那你和他……”
这对在别人看来无比契合的师徒，如今关系降至冰点，还有重新变得亲密的可能吗？她想问又不敢问，生怕自己不经意间先把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张家人本来不应该有这些丰富的情绪，可她也没法说，因为她自己就有。
张朝蘅没说话。
她看向院子里那些厚重干燥的积雪，发了一会儿呆。
是啊，她和张承烨还会有重新变得亲密的那一天么？她在心里问自己。
现在的她无法回答。
“我不知道，”她喃喃，“我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如何。”
直到现在，她也只敢在张海欣面前流露出几分真实情绪。
张海欣是整个本家里性格最鲜明，活得最像个普通人的“异类”，她的喜怒哀乐似乎没有被残酷的训练、复杂阴森的竞争和森严苛刻的等级磨平，她能体验她的情绪，共享那些不为别人所理解的烦恼与困惑，此时也能适当地转移话题来安抚她。
张海欣说：“那我们就先看看你那场考试，等你考完回来了再思考你和他的关系问题。”
她轻咳几声，沾了点雪水在檐下走廊上画了一幅地图。
张朝蘅凑过去看，发现她还画了山脉地形图。
“你看这几个地方，特别是这里。”
张海欣圈出了一个距离本家很远的地方，大兴安岭。
“你知道我们有个专门监控某些区域的组织，对吧？”
张朝蘅点头。
张家藏书阁里有一片区域是存放所谓的“监控日志”的地方，张红红就是负责人之一。她和同事们常年监控某些特殊区域，有些地方有东西，有些地方单纯就是个地点。然而，无论如何，张家只能监控的地方总会有一些超出他们能力之外的事情，毕竟如果张家可以解决那些问题，就没必要长期去监控那些地点。总之，这些地方都是高危区。
“我爷爷说，你要去的地方是其中之一。”张海欣的神情变得极其严肃。
张朝蘅眨了眨眼睛，笑道：“原来你找我来还有这档子事，我还以为你只是来劝和呢。”
这算是考前透题吗？她想。
好像也不算，毕竟张瑞梧都能允许张海欣说，那张瑞桐估计也是默许了。
张海欣用胳膊肘怼了她一下：“别打岔，我说正事儿呢！”
“你要去的地方就是大兴安岭里的一个地点，它和其他被监控的区域不一样，我们只能在外围看它，没人能进去，除了历代火麒麟。不过火麒麟带出来的消息也不多，总之，它非常神秘，我爷爷说这是专门给你们准备的试炼地。”
“……”张朝蘅皱了皱眉。
虽然她已经知道火麒麟是个高危职业，但现在被张海欣这么一“剧透”，她感觉自己后颈处的凉意更明显了。以张家人的能力都只能监控而无法掌握的地方，她一个只有半瓶水的半路新手过去，怕不是要学会“死”字的N种写法。
难怪对他们来说这么珍贵的火麒麟都能变成消耗品。
这能不消耗吗？还没练好就去送命，太黑了。
“那这个地方的生还率多少？”她问。
“生还率？”张海欣不明所以，“哦，你是指活着回来的人么？”
“十之存一。”
嚯，10%的生还率。张朝蘅摸了摸下巴，没说话。
“不过也别太担心，只要你能活着回来，以后一定是家族里最强的，我对你有信心！”张海欣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抱了她一下。
“借你吉言，要是我能活着回来，请你吃最好的点心。”张朝蘅说。
虽然张海欣一再说她能行，但是她心里是真的没谱。
张海欣给她“剧透”完以后，张朝蘅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生存希望渺茫，打算给自己写点遗书。虽然说这个年纪写遗书有点离谱，但她也没有别的办法，死亡率占九成的前提下，她对自己没有多少信心，更无法想象自己还有没有未来。遗书变成了最直接证明她存在过的东西，她要给所有认识的人留一封信，无论他们是否愿意接收保存这些东西。
可是，要给张承烨写吗？
张朝蘅握着笔，迟迟不能落下一字。
她还是没能跨过心里的那道坎儿，面对张承烨时即使有那么多话想说，可一看到他那双淡然如水仿佛不把一切都放进去的眼睛时，她像是被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捏住脖颈，再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诉说委屈吗？张家人不需要这个东西，她说了也没用。
算了，还是不留了。她想。
反正火麒麟还会有，不缺她一个。
张朝蘅忽然没由来的心烦意乱，她把纸笔往边上一推，枕着胳膊小声哭起来。这或许是她这些年来最后一次情绪爆发。她不懂自己为何要不断地面对命运的愚弄，也不懂为何命运偏偏选中了她。她哭了一会儿哭累了，慢慢地，困意上涌，枕着手臂睡了过去。
一件衣裳落在了她肩头。
张承烨松开手，默默地站在她身后。
午后的阳光从窗户里斜着照进室内，在他和她之间划出一道分界线。他眼前的小女孩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淡淡的阴影里，他想伸出手摸摸她的脑袋，却又碍于某些顾虑不能这样做，只能摸到一团空气。
张承烨垂眸看着张朝蘅的背影，过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他下楼的时候，一直在睡觉的张朝蘅忽然睁开眼睛，双目清明，哪里是睡得很熟刚刚醒来的样子。她起身走到窗边往下看，本想着偷偷看一眼，却又和青年的眼神对上。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阳光照在厚实的褥子般的积雪表面，融化的雪水接触更深层次的低温雪，变成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外壳。张承烨站在雪地里，素白的长衫似乎和闪闪发光的积雪融为一体，更显得他头发和眼瞳颜色极深。他就这样无声地转身抬头，和楼上的人四目相对，神情平静无波。
师傅。张朝蘅嘴唇微动，吐出无声的两个字。
这一刻他们之间无需言语。
很多事，很多无法言明的情绪都在对视中流动，消失。张朝蘅想笑，但她的表情仿佛被冻住了，只剩下和老师如出一辙的平静淡漠，她眨了眨眼睛，又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张承烨先移开了视线。
他慢慢地向外走，把阁楼上的那个孩子留在身后。
她没有喊他的名字，他也没有说哪怕一句安慰的话，两个人之间只有无尽的沉默。可他们又不约而同的想到，一切都会过去，就像这场雪，停在某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刻。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禁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