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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草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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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子
更衣節那日,梅壺院女御已然回宮,梅壺院內較之往日也頗具新氣象。聽說今上要行幸各院,所以天還沒亮時女官們已紛紛起身梳妝打扮。公卿們的席位在西廂房。拂曉時分,我和宰相君一起侍奉梅壺女御。她穿著楝色段領衿,松青色表著下是許多曾濃淡相宜的菊色下著,紅色綾緞暗紋下裳將她襯托得愈發嬌怯可愛。她形容消減,大概是之前悲傷過度的緣故,反顯得楚楚可憐。
守仁親王的儀態更不用說,手捧御劍,身著淡紫色平紋直衣,下面是嫩綠色指貫褲,里面是好幾層紅色綾羅內衣,直衣領子的扣子整整齊齊,頷首微笑,氣度非凡。今上見后,淚影隱約,嘆道,若你母親不遇見產后惡疾,那該是多好呢。眾人也都抬袖拭淚。
不久,就是封賞中宮藤原忻子的盛大典禮。種種精美的器具堆山積海,風姿優雅的殿上人手執金面檜扇,在臺上翩翩起舞。中宮端坐在幾重帷簾后,秀美的執禮女官高舉宮扇,陪侍兩側。帷簾下微微露出中宮的艷麗裙裾,淡紅梅色的表著下,疊著紅梅、紅色、濃蘇芳、濃紫等好幾重下著,襯著潔白單衣。
我因偶染風寒,故而未曾觀禮,深以為憾。聽宰相君說觀禮臺上還坐這一位高雅絕美的妙人兒,如果沒有去見,那才是更大的遺憾。
我問是誰。宰相君笑說,是統子內親王。入宮以來我雖也發心了解宮中種種掌故情節,然而總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宰相君說,統子內親王尚在襁褓中時即被卜定為賀茂齋宮,不過六七歲時又因疾病回宮養息,所以也算不曾受過太多齋宮的清寂之苦。她是鳥羽上皇與中宮藤原璋子的第二皇女,身份高貴自不待言。而更難得是她秉性純良,容顏極美。連庭中草木被她裙裾略過都會自慚形穢,更不用說宮中其他女子對她傾羨不已。然而后來諸般變故,中宮璋子郁郁去世,統子內親王也移居三條東院,潛心研習書法與和歌。保元之亂后,今上唯一在世的同母姊妹也只剩下這位統子內親王。
我恍然點頭,難怪這位內親王的待遇優厚非凡呢。
此時宮中寒氣漸重,木葉盡凋,風聲蕭瑟。殘菊節也過去了,菊花開得愈發凄清,衰枝離披,很是可憐。
梅壺女御可憐殘菊,便命我用竹剪絞了各色殘菊,在晨初陽光里晾干,叫那花瓣把雨露之精華盡數浸潤,做成菊花枕,各處院里都送了一個,并配上寫在秋香色中國紙上的和歌。
黃昏無事,我又聽宰相君說述宮苑中種種事情。心想難怪紫式部君會寫出《源氏物語》這樣的文章,原來這宮里的事,連每一處細節都可入文。一時心也動,取出母親所贈的紙張,研了淡墨,也想把所知的事情記錄下來。然而遲疑半日終歸沒有舍得在那紙上落筆,而是寫在一疊梅壺女御賜的陸奧紙上。
我寫了幾篇,筆力甚弱,言語亦不流暢,不由自慚。紙燭火光里,宰相君膝行過來說,哎呀,藤原掌侍在寫什么呢?我忙掩卷笑答,沒有什么。然而宰相君已然看見,徑自翻開我的紙頁,臉色也漸有笑容。之后道,雖不如紫式部大人所寫,然而卻也平實可愛,長此以往,寫下的東西也頗為可觀呢。
于是取來針線竹剪,為我裝訂紙張,以淺青色紙做封。封面上該寫什么呢?宰相君笑,你既然叫做青梔,那這不妨叫做青梔草子。
我也覺得妥當,便在封面上寫了這四個字。因為緊張,所以字跡拘謹,也很遺憾。
然而將這草子擱在硯臺邊,挨著硯臺睡下,竟感到鋪天蓋地的滿足與安心。
將來許多個日子,或無聊或漫長,或精彩或迅疾,都要被我記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