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你的名字》严紫若

26、第 26 章

　　当然是来带你回去的。
　　——平子真子
　　高高的玉座之上，静静地坐着，双手端端正正放在膝盖上，笑容有些恬静，碎发贴在额头，眼角似乎都透露出温柔来。
　　“好久不见了。”他唤她的名字，“阿朝。”
　　那一瞬间，浅川朝日是惊恐的，她圆睁的眼眸中倒映出男人温柔的模样，瞳孔却放得很小。
　　“父亲……大人？”
　　似乎是不敢相信，她上前了几步，伸出手想要触摸男人，却在近在咫尺的情况下生生停住了。
　　对了。
　　她突然想起来了，她的父亲大人，那个赐给她名字，赐给她生命的男人，浅川宵夜，死在千年前的那场叛乱之中，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直到临死之前，那个男人还是那么镇定，对着自己腹部的血窟窿笑得一派温柔，没心没肺。
　　“我把你们带到这个死神的世界上，是不是做错了啊……”每说一句话，口鼻中便涌出大量的鲜血，可是他全然不在意，只是抬着头低声喃喃，“对不起啊，也许你们作为刀魂，还要更加幸福一点吧。阿朝，你说呢？”
　　她脱下自己的队长羽织，拼命想要堵住男人腹部的血口子，可是不论她怎么按着，鲜血还是浸透羽织缓缓顺着她的指缝流下。
　　一点一点，带走男人的生命和体温，直至心脏停止跳动。
　　“我从未后悔过来到这个世间。”手心感受到的血液已经变得冰冷，浅川朝日张了张嘴，感觉喉头一阵酸涩，半晌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很庆幸，作为一名死神来看这个世间，而不是一把刀。”
　　她在这个世间经历的一切，那些不论开心还是难过的记忆，通通都建立在她是一名死神的基础上。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们。”
　　他将他们带来这个世间，成为死神，看尽花开花谢，潮涨潮落，而他们却害死了他。
　　“整件事因为我们刀魂而起，就应该由我们刀魂结束。”
　　浅川朝日用手背擦了擦酸涩的眼睛，平静地背过了身，拔出了腰间的斩魄刀，做好了和叛徒同归于尽的准备。
　　而现在，那个曾经带着平静面容死去的男人，就出现在她的眼前，并且笑得同从前一样。很难想象，他曾经毫无生气地躺在她的身后，盖着染血的她的队长羽织。
　　“你应该死了的。”
　　浅川朝日觉得，霄夜大概并不知道她用了多少意志力，才控制自己蜷缩起手指不去触碰他的脸庞。
　　“我还活着。”他伸手，握住了浅川朝日想要垂下的手，让她感受自己手心的温度。
　　“我当然还活着，阿朝。”他说，“并且，活得真真切切。”
　　浅川朝日已经从刚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了，大量的记忆涌入让她有些头疼，太阳穴边仿佛有心脏在跳动，一下一下敲打着神经，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异常清醒，仿佛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那些失去记忆的从前，活得浑浑噩噩，不知道过去也没考虑过未来，整夜地做相同的梦。
　　那些日子，已经够了。
　　有些时候，浅川朝日会发现自己是那么执着，也是那么地不讲理，会无缘无故去坚信一些事情。就像是她和原田铁之助并肩而行时她说的相信平子真子的话语，就像是她在蓝染惣右介来送文件的时候她莫名觉得那个人并不是蓝染惣右介，就像是现在，她看着眼前和霄夜一模一样的男人，感受着和霄夜一模一样的灵力，却认定这个人并不是霄夜。
　　“你是谁？”
　　她终于找回了理智，冷冷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你知道冒充父亲大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男人面色不变，聊有兴致地望着她。
　　“哦？”
　　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浅川朝日微微偏过头，抵在脖子上的骨质的冷意让她不适地皱了皱眉头。
　　“木村拓也。”时隔这么久，她还是能够准确地叫出他们的名字。
　　木村拓也眸中闪着贪婪的光，难耐地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
　　自从这个女人消失之后，他很久都没找到能够和他好好打架的人了，如今见到浅川朝日简直就是沙漠行走的饥渴的人遇到了绿洲。
　　“你也好久没用过你的斩魄刀了吧。”木村拓也开口，声音有些阴恻恻的，“是不是有些怀念劈开血肉的味道？”
　　这么一说，浅川朝日就想起来了，很多年前，她也曾是放荡在尸魂界，刀斩无数魂魄的冷血罗刹。只不过岁月无情，磨平了那些年少的棱角，让她不再好斗。
　　有多久没有好好用过斩魄刀了呢？
　　“抱歉，忘了你。”浅川朝日低头抚了抚自己斩魄刀的刀柄，难得语气带着一丝愧疚与温柔。
　　斩魄刀发出微微的鸣响，因为即将释放力量而兴奋不已。
　　她深呼吸了一口，许久才克制住手掌的颤抖。
　　“呼唤我的名字，浅川朝日。”
　　庞大的灵力在一瞬间爆发出来，强大的气流让人睁不开眼睛。
　　浅川霄夜眯起眼睛撑着下巴静静看着，木村拓也双臂格挡在前，因为兴奋而疯狂地笑了起来，却在下一瞬就被人狠狠踢飞出去。
　　成年男人的身体在那一刻犹如一台破布娃娃，穿透了支撑用的石柱撞在了墙壁之上，形成了无数裂痕。
　　嘴角有丝丝血腥渗出，可是木村拓也全然不在意，仍是在笑，笑得疯狂张扬，衬着身后墙壁的圈圈裂痕，如同一只趴在网上等待猎物的蜘蛛。
　　瓦砾从断裂的石柱上掉落，烟雾渐渐散开，死霸装的女人踏着一地狼藉一步步走近，长长的黑发在身后飞舞，银色的眼眸此刻深得有些发紫。
　　她手上没有拿着斩魄刀，腰间也只有空荡荡的刀鞘，双手拢在长长的羽织袖中，在离木村拓也一步之遥的时候瞬间出手，右手如同刀刃，穿透了木村拓也的腹部。
　　木村拓也猛烈地咳出了一口血，瞳孔因为疼痛而紧缩，浅川朝日面不改色地抽出自己的手，顺势一甩，就像是用斩魄刀杀人以后会甩刀去掉血迹的动作。
　　“多么让人兴奋啊，浅川朝日，不愧曾经是父亲大人手中最锋利的刀刃。 ”尽管有些气息不顺，木村拓也还是艰难地笑出了声，眼中尽是贪婪，“哈哈哈哈哈哈，血肉的味道是不是很怀念，是不是会让人上瘾，是不是全身的细胞都兴奋颤栗起来了？！”
　　“住口……”
　　那些往事就浮现在眼前。
　　她作为无主的刀魂四处游荡，靠着斩杀有灵力的死魂作为食物存活，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惊恐的尖叫和怨毒的诅咒已经成为日常。熊熊烈焰之中，她脸庞带着溅落的鲜血，眼眸中倒映着满地尸身，目光冷漠。
　　“承认吧，浅川朝日，你喜欢杀人，喜欢鲜血，你和我们是一样的！”
　　“我叫你住口啊啊啊啊！！！”
　　四射的刀光看起来就如同炸药爆炸的瞬间，夹杂着炽烈的风以及高压的灵力，将整个房子都割裂。墙壁同支撑的柱子沿着光滑的断口一片一片落下，终于斜入室内的阳光照着溅起灰色的尘雾，细细碎碎仿若星辰。
　　“阿……朝？”
　　那沙哑带着一点颤抖的声音，就像是沉寂的水面突然落入一滴水，叮咚一声，泛起层层波澜。
　　木村拓也半个臂膀都骨质化，仍旧没有完全防御住这一击，碎裂飞出的骨质碎片在空中恢复成血肉，溅在破碎的建筑残骸上，也溅在浅川朝日白色的羽织上。
　　啊，被看到了……
　　她缓缓转过头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沾染了鲜血的队长羽织在风中扬起，长发飞舞，面颊沾染着鲜红色，脸上毫无表情，眼底是冰封万年的风雪。
　　平子真子他是知道的，自己完全不了解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从前遇到他，救起他的时候，就已经是护庭十三番的队长了，那样淡漠，那样强大。可是，可是明明不是这样的，就算是她再装出冷漠的样子，他也是知道的，她的内心是那么柔软，会出手救下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会对挑战者手下留情，会担心他的安危，会……会笑的。
　　尽管平子真子每次都错过她的笑，可是他仍然记得，她是会笑的。究竟是怎么样的经历才会让她变成那个样子的呢？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一点也不能给她安慰，甚至一点也不能靠近她。
　　“你来这里做什么。”浅川朝日开口，语气甚至比平常的淡漠更甚，有些冷地意味在里头，就像是在斥责平子真子的到来。
　　平子真子眉头一皱:“当然是来带你回去的！”
　　是吗，来带她回去的啊。
　　浅川朝日突然想对着平子真子笑一笑，可是僵硬着脸顿了许久，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
　　要是能早一点来，该多好。
　　“你回去吧，这是我的责任。”她道，“不是你应该插手的事情。”
　　草鞋印着血脚印，一步一步踏过地面，每一步都能让周围的人感受到空气中灵子的颤抖。
　　木村拓也解除了全身的骨质化，刚刚被打碎的部分恢复血肉以后鲜血淋漓，如同被活生生剜去了一大块，露出森森白骨以及跳动着的血管。他咳嗽了几声，吐出呛在咽喉中的淤血，抹了一把嘴角，眸中闪过危险的光芒。
　　“业火。”
　　“唰”一声，浅川朝日羽织以及死霸装上沾染木村拓也鲜血的地方被幽蓝色的火焰包围，这些火焰迅速窜起，紧接着变成了红色的熊熊烈火包围了浅川朝日周身。
　　“阿朝！”
　　平子真子一个箭步想要上前，却被少年伸出的纤细的胳膊拦了下来。宽大的死霸装下裹着的少年看起来青涩而瘦小，眉眼间带着因为营养不良而显露出的苍白，他看着平子真子，眸子是曾经熟识的漆黑。
　　“父亲大人的命令，不能让任何人从这里通过。”他顿了顿，补充道，“真子。”
　　就像是从前会叫的那样，带着熟稔的口吻。
　　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遇到浅川朝日以前的日子，灰暗挣扎，每日食不果腹遭人欺辱，在那样的日子里，唯一算得上可以相信的人便是眼前的少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和他死去的那一年的模样一般无二，身量没有成长一点，甚至看起来还是从前长期忍饥挨饿的营养不良模样。他本应长眠在流魂街五十区南边的荒地上，坟头郁郁葱葱一片。
　　平子真子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试了几次，才叫出了眼前之人的名字。
　　“铁助。”他说，“让开。”
　　业火被刀光劈开，浅川朝日自烈火中走出，化刃劈开火焰的右手袖子被尽数燃烬，皮肤上冒出阵阵白色雾气，带着零散的灼伤痕迹。
　　“你应该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木村。从前是这样，现在也不会改变。”
　　木村拓也笑了一声，伴随着大量鲜血黏膩地掉落，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身来，全身都开始大量骨质化，包括已经模糊的伤口，最后只剩下五官还露在外面。
　　他动了动后脚跟，向后退了一步，做出冲刺准备动作，全身的肌肉都暴涨开来，张开的口中露出尖利的牙齿，唾液顺着尖齿流下。
　　“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人声掺杂着兽吼响起，骨质的异型快成了一道光，闪过浅川朝日身边，十指尖锐包围着蓝焰，落地时双臂交互，指尖有些鲜艳的血色。
　　浅川朝日没有躲，或者说她根本不想躲，也躲不掉。她的瞬步从来都是最差的，躲不开以速度著称的木村拓也的攻击。
　　适才被灼伤的右臂上的划痕深可见骨，涌出大量鲜血，同地上木村拓也的鲜血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我让你让开，铁助！！！”
　　平子真子目眦尽裂，因为愤怒而爆出的灵力吹起了队长羽织的后摆自己他长长的金发，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下一刻就会爆发一般。
　　“父亲大人的命令，不能让任何人从这里通过。”少年还是一贯机械地重复这一句话，正在平子真子认为根本说不通的时候，少年却抬眼看了一眼平子真子，道，“如果想要过去，就把我杀了，真子。”
　　“哈哈哈哈哈哈。”木村拓也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让平子真子忍不住转移目光看了过去。
　　木村拓也仰着脖子大笑着，随后是轻微的“啪”一声，脸上的骨质有了一个小口子，紧接着全身的骨质都发出“噼里啪啦”碎裂的声响，让他的笑戛然而止。
　　骨质在一瞬间尽数褪去，随后血肉之躯如同被砍了无数刀，鲜血从刀口顺着不同方向喷涌而出，下起了一场血雨，失去生命力的身体“啪嗒”一声摔落在地。
　　呼吸好困难，肺部已经无法发挥作用了，呼吸道中吞吐的也都是鲜血，根本没有空气。木村拓也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移动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只能转动眼珠拼命看向浅川朝日的方向。
　　他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一张口就是根本止不住的鲜血顺着口腔一下一下涌出，让他说不出一个字。
　　啊，要死了啊。
　　木村拓也想，终归他这样的人也是要死的，似乎死在浅川朝日的手上也不错。
　　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黑暗一点一点侵蚀着视线，他很努力很努力张大眼睛，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看着浅川朝日，直到呼吸停止。
　　他死的时候，眼睛还是睁大的样子，嘴角保留着笑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