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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安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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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阿采身后,终于习惯了阳光的耀眼,却越走,心底越是发凉。
沿着山路一路走来,所见之地并不尽是荒芜。
放眼望去,农田屋舍,耕牛于野……
一望无际。
是只在旧时代的画中才见的景象。
而她,却是一步一步地走进画里面去,抑止不住的指尖的颤抖。
阿采没疯。
有问题的是她自己。
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走进这个世界的。
没有过一点的预兆。
也没有一点的理由。
她依然是她,可为何世界却已颠覆?
阿采敲响一户农舍的门,年轻的少女走了出来,微黑的脸上带着纯朴的笑,有点惊讶地看着她二人,“什么事?”
“姑娘,讨碗水行吗?”阿采温和而卑微地道。
那少女怜惜地瞧了她二人一眼,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却是似乎有点惊讶,然后快步转身进了屋,“等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的衣衫虽不见得褴褛,却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而上面的曾有的血迹也早已干涸变成黑色,一块一块深深浅浅地,看在眼里脏兮兮的。
阿采也并不比她好得多,发鬓散乱,脸容苍老憔悴,衣衫褴褛,活像个乞丐。
在那少女眼里,她想必也一样。
她的情绪从未有过的低落。
梦吗?
做太久太细致了。
就像是没有醒来的一天。
阿采说,她是闵姜,是沈素行的夫人,是弃妇……
仍是一无所有。
更甚者,这个世界太陌生,没有了她所习惯了的熟悉,她觉得举步维艰。
没有一技之长(织布绣花),没有谋生的手段(耕田种地),在这个世界里,她只是个弱者,只是一个只能依赖着那负心的丈夫生存的传统女性。
简而言之,就是个废物。
肩不能挑,手不能抬,在知识的时代,在女权发展的时代,并不可耻,然而,在这种依然是男耕女织,男尊女卑的时代,要生存下来,那根本是个很严重很难涩的问题。
她看了阿采一眼,这人可以依靠么?
正想着,那少女却是端着水碗出来了,阿采让她先喝,她也不推,因为确实是渴了。
那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她把碗递给阿采,然后侧过脸去看那年轻的女性,“怎么了?”
农家的女儿,有种朴实无华的朝气。
少女笑道,脸上似乎微微一红,“姐姐生得真好看!”
手抚上脸,“好看?”
一个有夫有子之妇,一个被夫婿抛在家中独守空闺的女人,会好看?
少女猛点头。
谢过少女,她二人便继续上路了。
阿采忽然道,“自古红颜薄命,生得好看又有什么用?”
她眼光一闪,闵姜果然是生得好看的。
生得好看有什么用?笑话!
一个女人在一无所有之时,剩下的最大资本就是一张好看的脸和年轻的身体了。怎么会没有用?
她要生存。
一个人只要活着,什么都可以谈。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阿采回过头来,“送你回家。”
回家?
差点儿忘了,闵姜是个有家的女人,有夫有子,简而言之,就是有人养活的。
那么,暂时她是不用担心生计问题了。
又走了四天的路,半讨半乞地,终于,阿采看着大街上一座大宅的门口停下了脚步。
她顺着阿采的目光,阳光下,赫然书着“沈庄”二字。
到了。
偷偷地抓了抓手臂,有点痒。
她憔悴的脸容上露出一丝笑意,艰难困苦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好想吃饭,好想洗澡,好想睡觉……
阿采轻轻将她推向前,“去吧。”
她回头看着阿采,“你呢?”
阿采却是摇头,“那不是我要去的地方。”
她默然。
“却是闵小姐该回去的地方。”阿采淡淡地说完,然后转身,没入人群里。
她看着阿采萧瑟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酸。
或许不会再见了。
她会记得,来到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人,她叫阿采。
站在沈庄的大门前,她忽然有点紧张。
她真的是沈素行的夫人,真的是闵姜吗?
如果只是阿采错认了呢……
又或者,那个沈素行不认她呢……
但,已经没有退路,这个世界,她一无所知,一无所有,如今的她只能试着抓住眼前的这根稻草。
看见她走近,便有人拦下了她,“站住,你是何人?”
她抬眼看着面前高高的府弟,沉默不语。
真正的闵姜在府里吗?
门房鄙夷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正伸手要赶人,却在看清楚她的面容时,吃了一惊,忍不住退了一步,好久才道,“夫……夫人?”
很好!
有人认得她了。
门房跑进府里去,然后大门中开,陆陆续续地有人迎了出来,见到她时都是大吃一惊,不可思议地瞪着她,然后哭丧着脸扑来过团团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喊着,“夫人……”
阿采没有说谎,她果然便是闵姜。
从今以后,她就是闵姜,闵姜就是她。
而沈庄,就是她要生活的舞台。
她被拥着走进沈庄大门,一路都有人陆陆续续地跑着过来,一见她便哭。
她不用照镜也知道现在的模样是如何的凄凉了。
一个小孩飞跑出来,几个仆役在后面急急地跟着,“小公子小心些儿……”
众人让开了路,那小孩跑到她面前,喘着气瞪着眼,然后眼泪便涌了出来,扑过来挂在她身上大哭,“哇……娘亲!”
她身子受力不住,向后退了几步,身后几个女婢见状连忙扶住了她,其余人便过来要从她身上扯下那小孩,“小公子,夫人身子受不了,你先下来……”
那小孩却只是哭着搂紧她的脖子不肯,“我要娘亲!”
正在纠缠间,听得一个声音道,“令儿!”
一听见这个声音,她感觉到身上的小孩身体猛然僵了僵,哭声渐竭。
而那些婢仆也都安静地退在了一旁,叫了一声,“二爷。”
她抱着孩子看过去,只见一群人向快步向她这边走来,行在前面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子,却是看不出年纪,着深紫色衣衫,五官略深,眼睛炯炯有神,感觉很是威严,在他的身旁跟着两名妇人装束的年轻女子,其中一人手抱着婴孩,容色秀美,另一人着白裙,俏生生的楚楚可怜,看见她时,神色都极是惊讶,叫了一声,“姐姐……”
这一声叫唤,意义不明。
这女子是闵姜的妹妹,还是闵姜的丈夫的新妇?
而那令众人大气不敢喘的男子,又是何人?
她抱着孩子,沉默着。
那男子来到她面前,看了她好久,然后皱眉道,“令儿下来。”
孩子小嘴一扁,“不要!”
那男子眉皱得更深了,看着她,“放他下来。”
孩子抵死抱紧,“我要娘亲。”
那着白裙的女子伸出手要从她手上接过孩子,她犹豫了一下,放开了孩子,那孩子落在白裙女子怀里,可双手仍挂在她脖子上,扭着头,睁大眼睛看着她,眼泪涌出来了,“娘亲……”
她道,“娘身上脏。”
然后看向那名被称为二爷的男子,这个人很明显便是此中的话事人,她也不废话,“我很累,可以先回房吗?”
虽说是弃妇,可到底她算是府上的主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