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谁说江湖无闺秀》黛薇眉上笑

84、第八十二章 无情（一）

　　每一只在幽灵山庄的孤魂野鬼，“生前”都有极尽风光和辉煌的时候，寥寥岁月，江湖峥嵘，可他只要在江湖中活过那么一日，在这个阴暗漆黑的阴曹地府里，他总有那么一刻回味着自己的从前。
　　一生的光荣时光，弹指即过，独独剩下这么仓促虚渺的一刻，是何人能够甘心！

　　幽灵山庄没有一个算是冤魂，却有各自的苦涩和忿恨。到底他们还是人。
　　寂寞，是人就躲不过寂寞的滋味，在黑夜里孤独的品味昨日风光，更是一件要命的事情。

　　泉深守在茅草屋中，从黎明守到了黄昏，然后天慢慢的暗了下来，似乎在昭示一个无言的结局。谁胜谁负，熟生熟死，一夕之间，一日之内，都可以是一盘定局。
　　泉深等到了一个人，如同从天而降般，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茅草屋内。
　　泉深看着他：“你的计划成功了吗？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要去京城，达成你的第二个计划。”
　　那人沉默不语，抬手缓缓地摘下了自己套在头上狰狞的犹如图腾的面具，低沉的声音，“天黑了，为什么不点灯？”
　　泉深笑道，“你不是怕别人知道你是谁？”
　　那人道，“我不是怕，而是不想。如果有人知道，他一定是一只鬼了。”
　　泉深短促一笑，“我就知道你是谁，我怎么不是鬼。”
　　那人道，“你当然不是鬼，你是孟婆。每一个见过我的人，都该饮你熬制的孟婆汤。”顿了顿，又道，“可惜，我最想让他饮下的那人，你不肯端给他！”
　　泉深冷漠道，“我答应帮你，却不会帮你杀人。”
　　那人冷冷道，“你不阻碍我杀人的话，那幽灵山庄的计划就成功了。”
　　泉深不卑不亢，道，“你以为你和老刀把子的计划有多完美？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一早就知道幽灵山庄的诡计，除了他们，江湖上还有很多他们的朋友，你的计划说不定是整个江湖和你们在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游戏罢了！”
　　那人露出愤恨的表情，历声道，“我失败了，你很开心是么！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谁，我为的是我们曾经经历的屈辱，我们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这是谁欠的我们，是江湖，是整个江湖害得我们沦落到了最悲惨的地步，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泉深心底一沉，哀伤道，“我没忘记这辈子最悲惨的经历，你经历的，我何尝不是也一一经历过，所以我下定决心要远离整个江湖。可你告诉我，我们的悲剧都是由江湖引起的，你要报仇，我已经决定帮你，可你为什么要一次次刺激我的底线。”
　　那人整个面孔因为恨意变得癫狂，他怒视着泉深，一字一句道，“为了报仇，我苦心经营了十余年，你却单单割舍不下一个陆小凤！”
　　泉深毫无畏惧，直视他，道，“你是你，我是我，他纵然有千般不对万般不好，也不是你能动的人。”
　　那人一滞，怒极反笑，“他是我不能动的人……真是可笑可叹！你到底是没喝下忘情药，没能忘记你和陆小凤的感情。”
　　泉深倨傲而冷厉的目光，道，“这一年，我帮你解决许多人，虽然不是我亲手所杀，但我也帮你将他们困在迷谷竹林的阵法中，难道这些人的性命还不容我换下陆小凤的一条命么！”
　　那人狠辣道，“能，当然能，可你险险将我苦心积虑的计划毁于一旦，就不用付出代价啊！”
　　泉深默然的注视着他，一种剑拔弩张的气势游荡在二人之间。那人左手扣动了一下指尖，便冲窗外疾速射入一枚石子，在快击中泉深小腿的穴道时，却如击中了一层透明的保护的壳，反弹开外。
　　“你？”那人心中一动，讶然道，“你也学会了防御之术！”
　　石子如同在半空中定住了般，泉深轻轻捏住那颗石子，道，“这一年来，我学会了很多，不但是控水更加能随心所欲，其他的秘术也渐渐略有所悟。我知道你想用这颗石子射击我的腿，让我在你面前跪下，方便你在我身侧启开土阵，将我困回迷谷竹林中，这样我就不能妨碍你的谋划了。”
　　那人看住泉深，眸底闪动，赞许与不满强烈交织，最后隐忍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虽手中未有刀刃，可早已沾满了鲜血。事到如今，你已经回不了头了，既然你的秘术更上一层楼，那你更不应该拿来对付我。”
　　泉深淡淡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对付你，你想做的，也是我曾经想做的，大家都一样回不了头了，何必再拉其他人下水。”
　　那人道，“那一而再阻止我杀人，就不是想对付我。”
　　泉深抿唇到，“若你的谋划真的无懈可击，为什么西门吹雪和陆小凤会察觉出武当派其实是和幽灵山庄有关系，或许他们已经猜到你的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那人沉思片刻，反问泉深，“那你觉得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泉深道，“你无非是想借助江湖的力量，今后便于你控制住天下的局面。可你怎么没想过，江湖仅仅是江湖，怎么可能和朝廷权势相比，那是根深蒂固到天底下每一个百姓的身上的滔天皇权。”
　　那人神秘道，“朝堂之上社稷江山，都系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些世代公权玩弄的权术，我比你见识得多了。你放心，朝堂之上的风向早早就在我的掌握之中，江湖……既然不能为我所控，那我自会有办法将他弄得乱作一团！”
　　泉深心底骇然，原本以为他只是手中掌控着几大江湖门派的重要人物，却没想到他的势力竟已沾染到了朝堂之上。
　　那人似乎觉察到了泉深的心思，默笑道，“你既然知道了我的把握，那也该清楚，从一年前开始，你就已经将自己的退路全部斩断了。如今的你早就和我一样，是个满手鲜血罪孽深重的阴险之徒，早已不是当年初出山谷的天真少女，凄苦可怜令陆小凤心生怜惜。如果他知道你参与的事，还能心无间隙，视你如初？”
　　泉深忽然一笑，苍白的脸上看上去了无生趣，道，“当初是我选的路，到了如今，也不曾后悔过。莫说我与他已经没了夫妻情义，就是有，我也是恨透了他的风流滥情。让他活着，我是要他活在天底下最痛苦最无奈的心境里，这样才对得起我当初错付的一切。”
　　那人道，“陆小凤是个喜欢寻根问底的人，最痛苦最无奈的事情，不过是让他一辈子也查不到幽灵山庄的真相。”
　　“不！”泉深毅然道，“真相就是要让他知道！”
　　那人肃然道，“你是什么意思。”
　　泉深道，“天底下就没有他查不到的真相，他想查，就让他全部知道，最好得来全不费功夫，然而那些线索在他知道后，统统都要抹去，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我要这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真相，可知道了又怎么样？他心中知道一切，却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的计谋得逞，眼睁睁看着幕后的人不但逍遥法外，还风光无限受尽世人敬仰称赞。你想想看，那是什么的滋味！”
　　那人得意地发出笑声，“那必然是件愉快的事情，而陆小凤必定绝望得想要自尽。”
　　泉深道，“陆小凤是什么样的人，你也很了解。他深信世间正义，深信邪不胜正，也深信自己的朋友知己，他那么有把握，那就什么都让他知道吧。”
　　那人一顿，沉吟道，“包括你助纣为虐？”
　　泉深神情平静，只是道，“随便你。”
　　那人从胸膛发出浑厚畅快的大笑，“幽灵山庄很快就要名震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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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小凤回到自己那间茅草屋，花寡妇已经在屋内久候多时。
　　陆小凤进了屋子，却像是没看见花寡妇一样。
　　花寡妇媚笑地走过去，“你怎么不和我说话？”
　　陆小凤看也不看她，背着她坐在桌旁，神情沉重而郁结。
　　花寡妇在一旁将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笑，“没想到，一个浪子还真会有回头的一日。”
　　陆小凤闻言，淡淡道，“我回不回头，又关你什么事。”
　　花寡妇一愣，道，“稀罕事儿，你陆小凤对一个女人说重话。”
　　陆小凤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蛇蝎心肠的，外貌长得再美，我也不愿意再看一眼。”
　　花寡妇看住他，目光渐渐锐利，反问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女人。”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这样的女人，还用我多说吗？你和表哥合谋什么我不清楚，但你们想利用沼泽潭的叶凌风除掉我和叶雪。不可谓不歹毒啊！”
　　花寡妇道，“我只想除掉叶雪，没想想过要除掉你！”
　　陆小凤自嘲道，“因为在你的计划里，我还有作用，你当然不会除掉我。”
　　花寡妇大笑起来，似乎是在笑世上最可笑的事情。
　　陆小凤怔怔地看住她，“你笑什么？”
　　花寡妇道，“我在笑你蠢，你以为你了解一切，其实真正被蒙在鼓里的人，正是你自己。”
　　陆小凤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他何尝不知，自己原来是这天底下最愚蠢的人。
　　花寡妇继续道，“你知不知道，将军死了，叶灵不见了。”
　　陆小凤抬眸，疑惑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
　　花寡妇意味深长的语气，缓缓道，“叶灵和叶雪两姊妹都喜欢你。”
　　陆小凤道，“没错。”
　　花寡妇又道，“那叶灵有没有告诉你，将军一直想得到她。”
　　陆小凤眉梢微抬，“有老刀把子在，将军怎么敢。”
　　花寡妇顿了顿，深深道，“从前是，可现在又不一样了。”
　　陆小凤第一个想到，当然是老刀把子不再幽灵山庄。转念一想，当然不会，老刀把子自从他与独孤美一起进入幽灵山庄开始，就像一直在密谋准备着什么，这几日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他怎么会贸然离开幽灵山庄。
　　花寡妇带着一丝犹豫，道，“你是如何也不会想到的，倒不如由我来告诉你。”
　　陆小凤一愣，微微一笑，“你会有那么好心。”
　　花寡妇眸里划过浅光，道，“我在你的眼底是不是已经没有好的一面了。”
　　陆小凤抱臂，嘴上翘起浅浅的笑，眼底却是警惕的神色。
　　花寡妇点了点头，喃喃道，“也是，我这样的残花败柳，怎么还会有人相信。”
　　陆小凤并不怜香惜玉，直径道，“你有事情是想告诉我的，不妨直说吧。”
　　花寡妇有恢复了寻常的媚态，道，“你知道幽灵山庄真正掌权的人是谁吗？”
　　陆小凤不容置疑道，“当然是老刀把子。”
　　花寡妇抿嘴一笑，如同百花在一时间里一同艳丽的绽放般，她微颔首，自是骄傲地说，“真正掌权的人，是一个你绝对猜不到的人，江湖上那么多的英雄豪杰里算，他才是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就算是老刀把子也比不上他的一分一毫。”
　　陆小凤端看着花寡妇异于寻常的神情，道，“那个人必然是你全心全意爱着的人。”
　　花寡妇并不否认，眸底流露出坚定而动人的神色，“实际上，我却配不上他，即便是在心底里偷偷喜欢着，都像是做贼一样见不得光的……”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道，“他就那么厉害。”
　　花寡妇瞥了陆小凤一眼，讥意一笑，“就是你在他面前，都会觉得自惭形秽，他才是算是一个真正的好男人，而你……”
　　陆小凤默默地不说话，他自认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混蛋，就没想过能担上好人的头衔。
　　花寡妇缓缓道，“十七年前，老刀把子创立了幽灵山庄，是人就不敢不从老刀把子的命令。直到三四年前，我才知道老刀把子其实也是听命于另外一个人。”
　　陆小凤道，“那人就是你说的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
　　“没错。”花寡妇神情如同少女回忆起初恋般的充满了美好与满足，“三四年前，我背负着□□的名声，被西门吹雪追杀，在我以为我快要死了，是他出现救了我。”
　　陆小凤没有多少吃惊，只是问道，“这里许多人都是在西门吹雪剑下逃脱的，这些人都是他救的？”
　　花寡妇点了点头，诡秘道，“他是地藏菩萨，能伸手将阎罗王的生死簿上原本该死的人都划掉，让他们默默地活在了幽灵山庄里。”
　　陆小凤轻松道，“那他确实很有本事。”
　　花寡妇正色道，“我知道你在没有见到他之前，会轻视他。但如果你见到他本人，你就会明白他不是人，而是神！”
　　“神？”陆小凤挑眉，“能通鬼神的神？”
　　花寡妇盯着陆小凤道，“你就不奇怪，你的夫人一点武功都不会，凭什么能在幽灵山庄立足。便是他从一开始就护着她。”
　　陆小凤凝重了脸色。
　　花寡妇道，“陆夫人是由叶孤鸿请入幽灵山庄的，也那是幽灵山庄破天荒的第一次。她来得第一天，就成了驻守迷雾竹林的孟婆，专门替他负责清理掉一些不该再存在的人。”
　　陆小凤并不说话，拳头却拧紧了。
　　花寡妇道，“叶孤鸿对所以人都说，她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从此就是幽灵山庄的收尸的孟婆。老刀把子还下令不许任何一个人接近迷雾竹林，倘若发现有人补充，也不必让人去找，那人再从迷雾竹林出来，一切罪名理同叛出。这一年多，被驱使被论罪，或是误闯的人，不说一百也有八十，那些人当真就没有从迷雾竹林中出来过。可你知道，幽灵山庄还是有很多好奇的鬼，无论是将军、犬郎君还是表哥，他们都是男人……有一回，一只色鬼偷偷溜到迷雾竹林的茅草屋旁，结果……”
　　陆小凤紧接着问，“结果如何？”
　　花寡妇瞧了他的神色，颇为有趣般笑了，“结果，当然是成了一只真正的鬼。那次，不仅惊动了老刀把子，还惊动了他，孟婆也是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只是谁没有料到她竟是那样年轻，那样寡淡的美人儿，而且是一点武功都不会。她又惊又怕，却强作镇静。老刀把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将那只色鬼剁成肉酱，喂了犬郎君的同伴。从此以后，再没人敢不敬孟婆。”
　　陆小凤面色发青，狠狠瞪着花寡妇娇媚的脸，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花寡妇笑意如初，心底却也同样藏着惧动，道，“你猜令夫人作了什么？”
　　陆小凤气极反笑道，“你们能使出的手段，她都一一承受了吧。”
　　花寡妇道，“我们可没使出什么手段，只是令夫人确实是令人意想不到，她居然去求叶孤鸿将那色鬼余下的尸骨火化了。她自己站在山崖之上，吹了一曲冥乐。那时，他带我一起去找令夫人，令夫人面对着山崖，回过头来看向我们的时候，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那种变化，我也形容不出来，就像是重新活了一回，这辈子仿佛都看透看彻了一般。”
　　陆小凤心中一震，确如花寡妇描述般，泉深眼底没有过多的情感，偶尔触动流露出的多是默然模糊的痛苦。到了此时，陆小凤才意会到，那是绝望过后空洞与静漠，那是情感如水一般流逝干净后枯寂与贫瘠的魂魄。
　　泉深，你到底为什么要选择进幽灵山庄，为什么要这样决绝断绝一切。
　　花寡妇犹自一叹，“从此，孟婆就真的是孟婆了，收敛着迷雾竹林里的尸骨，不过问罪责过往，冷酷无情，却做着一些古怪的事情。例如，喜欢帮那些尸骨敛出一块木头做的碑，上面却什么也不写，在竹林里到处都是无名的坟。”
　　陆小凤心头痛彻，忍不住问，“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一切？”
　　花寡妇了然的神色，迷离的笑道，“因为我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花寡妇道，“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是不是那个女人怎么变，男人都会一直爱着她，不会改变。我这辈子看过太多男人说过始终不渝的话了，到头来，却没有一个是真的。莫说是什么色衰爱迟，就是女人变得和他在心底里认为的不一样了，男人也会立刻喜新厌旧。所以，我想看看在你身上是不是也会应验这个道理。”
　　陆小凤对花寡妇道，“男人的事情，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要做到。告诉我，泉深在哪里？”
　　花寡妇道，“你找不到她的，倒不如先我把事情缘由都讲完，你再决定还愿不愿意找她。”
　　“还有什么事情？”
　　“她已经是别人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