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荒漠》千和

2、我来到这里

　　“英二，来吃点东西吧。”大石将行李放好，招呼在屋里木头一样站着的人。

　　“嗯。”菊丸有点拘束。

　　“你先洗个澡，就好了。”大石指了指浴室的方向。

　　“咕嘟咕嘟……”

　　菊丸躺在浴缸里，把头沉下水面，学着金鱼往外吐气泡。

　　透明的泡泡翻腾起来，愉快的跳个不停。

　　菊丸浮起来，盯着那些气泡，不知怎的，心思就飘远了。

　　漫天漫天的阳光，一下子就消失了。

　　只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明亮，灿烂，骄傲得让人不能正视。

　　淅淅沥沥的雨，盖不住心里难掩的失落和挫败。

　　青色的雨伞悄悄遮住头顶，伴着一声：前辈，感冒的话很麻烦的。

　　愉悦得让人落泪。

　　昏暗的灯光里，他举着酒杯静静凝视着杯中飘忽的鸡尾酒，眼神干净而落寞。

　　纯净与灰暗的交融，完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是的，挪不开眼睛的同时，心，已经溃不成军了。

　　……

　　菊丸就这样的出了神。

　　雾气腾腾，蒸出了潜埋在心底里的那种悲伤。

　　他觉得今天实在太没骨气，一路走过来，脑海里净是不让人安心的灰色心事。

　　决定忘记，所以上天在惩罚。

　　作了决定，就要付出代价。

　　“英二！英二……”大石略带焦虑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过来，朦朦胧胧的有种不知名的东西在跳动。

　　“啊……我马上就好了……就来了。”思路被打断，菊丸从浴缸里爬起来，开始穿戴。

　　出来一看，一桌子菜已经摆好了。

　　接过筷子，菊丸入座。望着菜，揉揉眼睛。

　　“怎么了，英二？”耳边是大石的声音。

　　“没有，热气熏了眼睛。”菊丸用力闭了下眼，抬起头，“哎，大石你要住哪里？”

　　“英二，我已经结婚了……”大石抿了抿唇。

　　“……”

　　结婚？

　　一个女人，一个儿子，兴许是一个女儿或者两个。

　　一座房子，一辆车，一份稳定的薪水。

　　家庭所有的要素。

　　结婚了？从此之后有了牵挂的人，有了思念的对象，有了温暖的归宿。

　　家就是这么一种感觉？

　　不，少了点东西。少了点最重要的东西。

　　那种明亮的灯光。

　　那种温和的木制家具。

　　那种屋外寒风凛冽大雪飘飘不知疲倦而屋内却温暖如春的情景。

　　如果没有了里面的那个人，什么都成空。

　　简单当中就有幸福的影子。

　　只有人在身边，才有简单的幸福。

　　他，也是这么想的吧？

　　所以，他们在一起……

　　所以，他们在一起……

　　菊丸发现自己感觉不到心跳。

　　他可以听见屋外的风在哭泣，可以看到灰色的云飘过天空，可以看到大石飘忽的眼神。

　　可是听不到自己的心跳。

　　他的世界安静下来，他在怀疑是否还有一种物体叫做“耳朵”。

　　恍惚中，他看到人影在动。

　　怔忡地走过去，看到门开了。

　　寒风灌进来，吹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英二……我要赶回去了，”大石披上外套，背对着菊丸开口，声音迷失在雪地里，听起来很缥缈。

　　“好好爱护自己。”

　　“知道了。”

　　无意识的关上门。

　　走回桌前，执起筷子，开始吃饭。

　　菜很好，就是有些凉了。

　　是刚才的风吹的吧？

　　吹冷了一桌子热腾腾的菜。

　　傻到在丝丝袅袅的热气被寒风吹尽的时候，才迟迟捉在手里妄想获得温暖。

　　小不点，我突然好想你。

　　我们，真的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看见了彼此。

　　好像枯萎的昙花，错过了最珍贵最美好的那一刻。

　　徒留下，满目凄凉。

　　菊丸瘫坐在椅子上，四肢突然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眼泪，就这么落下来。

　　滑过脸庞，滑过下巴，滑进心里。

　　“呜呜呜呜呜……”

　　不知是窗外的风，还是屋里的人……在哭……

　　门铃声打断了菊丸的睡眠。

　　“早。”大石走进来。

　　“好早。”菊丸揉揉眼睛，刺痛。

　　“给你，刚买的。”大石递过来一管牙膏。

　　“啊噢，谢谢，麻烦了。”菊丸笑笑，“你等一下，我去刷牙。”

　　对着镜子里的黑眼圈，菊丸苦笑。

　　颠簸了那么久，又换了个环境，也难怪不适应。

　　看看牙膏，是自己最喜欢的牌子。

　　却高兴不起来。

　　反而异常郁闷。

　　“啊，等久了吧。”菊丸收拾好，看到大石一动不动的如老僧入定的坐在那里。

　　“没有。只不过早餐不是很热了，我拿去帮你加温吧。”大石站起身，习惯性的准备忙活。

　　“没关系，直接吃就好了，不麻烦了。”菊丸坐下，拍拍双手，“开动了。”

　　“英二……吃冷的对胃不好……”大石要劝。

　　“大石，我饿了……”菊丸抬起头来，直视大石的眼睛，眼神突然幽幽的，“还有，别说了……”

　　“……”看到那双眼睛，大石什么也没有再说。

　　“大石，我饿了……”

　　不论什么时候想起来这句话，大石的心都狠狠揪在一起，绞痛绞痛。

　　菊丸的眼神，让他想起了一幅相似的画面。

　　苍白的病床上，躺着同样苍白的人。

　　亚麻的头发已经失去了光泽，软软的懒懒的趴在枕巾上。

　　薄薄的唇，早已没有了亮色，空余一抹灰败肆无忌惮。

　　纤瘦的身体，躲在被子下面，不用看也知道呈现着一种了无生机的软弱。

　　睫毛轻颤，缓缓地睁开。

　　大石简直不敢看那双眼睛——

　　蓝色全部沉入海底，沉淀下来，只有黑黑的瞳孔显示着一丝生气。

　　曾经耀眼的蓝色，标志性的向全世界宣告他的骄傲和才华。

　　曾经如此夺目，让每个人心甘情愿的匍匐在天才的脚下。

　　曾经——

　　曾经的辉煌和灿烂，不过是给现在的颓唐和衰败增加了痛苦和惋惜。

　　那双眼睛，缓缓地转到床边的人身上。

　　开口，轻轻的，哑哑的：“医生，我饿了……”

　　大石想，自己当时不知怎么了，明明很平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并且心疼着菊丸，好像周围都是真空。

　　可是，从那人开口之后，听到那声音，听到那话里的意思，心尖上仿佛有把锯齿在琢磨。

　　卡拉卡拉——鲜血汩汩冒出，停不下来。

　　眼泪，自发自动地流了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