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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慢慢展开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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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江海带着皇命潜伏在宅子外面,趴了一个晚上,夜陆将衣服打湿了透,才看见出没出来。
目送楚陌远处,才带着人爬了起来,拎着皇命进了宅子。
难免气闷,进自家宅子跟做贼一样。
符左受命外出办事,贾彦跟随安王爷身边,宅子由黑龙卫一队队长守卫。崔江海有备而来,拿着盖了玉玺的皇命。一队队长虽不情愿,可是皇命难为,只能让刑部的将人拖了去。
送信的快马加鞭赶到皇宫,结果吃了闭门羹,禁卫军好似故意刁难,就是不去通报。
楚翎下了朝便拉着楚陌议事,中午强留下来用膳,下午又缠着切磋武艺,傍晚去看母后,母后难得清醒,这一拖就到了深夜。
楚陌策马狂奔,横冲直撞进了刑部。路上也想过,整整一天,落在刑部手中,怕是已经死了。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的一瞬间,竟然不是报仇雪恨的快感而是莫名心悸……害怕……
他是恨那个人的……因为欺骗……这种陌生的情绪突然涌现出来,就像反了满嘴的苦胆让人难受。
他是怎么了?他不是一直都看不起这个慕容尘么?看不起他勾引大哥?看不起他趋炎附势出卖大哥?
可是……那时……这个人对自己呢?那样的友情又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就在这样人格分裂般的矛盾中冲进了刑部管辖的秘密地牢。
但凡紧要的犯人统统关押在刑部的这个隐秘的地下牢房中。地牢在刑部后方人工建造的小岛上,外围挖的沟堑围绕的小岛,水中毒液可以侵蚀潜入的敌人肌肤,短短功夫便可致人死地。岛上重兵把守,入口隐秘,机关重重,分七七四十九间。每一间都有独立的进出口,当然也有不同的机关。
不论是政要还是江湖上的重犯,让你来得去不得。当年叛乱的三王爷便关押在此,皇家血脉不得自相残杀,老祖宗的规矩坏不得。朱翎虽恨不得杀他千刀,活活凌迟,却也只能咬牙想想。最后还不是得重兵关押在此,把人养起来。
不过,这样暗无天日苟延残喘的养法,真真是生不如死。
崔江海知道时间宝贵,也知道这瞎子厉害的很,于是只能用了下三滥的手段,把小宝先捆了做人质。
瞎子果然安分许多。
刑部的高手全体出动,外加借调的御前带刀护卫和大内高手无数,总算把人弄到了地牢的刑房。
五花大绑将慕容尘捆在了刑架上,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出纰漏。若是让这人跑了,还不知道楚翎会怎样大发雷霆。
楚翎的意思是不让这人好活,也不能让他好死。
抽经扒皮都是让人求生不能求死无望的法子。有人献策,抽经断骨,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行刑人见自家大人不发话,也不好忤逆,踌躇不安时只听崔江海说:“老规矩吧。”
进了地牢,无论你招还是不招,带着倒钩的鞭子,三十下那是开胃菜,给你一个下马威,能挺过来再说下面的事。若是招了,且看你招的内容有无价值,有价值恭喜,活罪到此结束,不过死罪不可免,给你一个痛快。要是敢敷衍了事,一层一层刑法招呼上来,到最后不死也是废人一个。
入得了地牢的,没一个省事人,当年三王爷从最低级别的刑法升级到最高级别,全身经骨全断,愣是没有吐出大齐接应的细作藏匿的地方。骨气可嘉,只可怜残喘余生,不得天日。
慕容尘来的路上也想过搏一搏,指不定还能搏出一条生路。可是,接着呢……该往哪去?
绣画死的时候拉着他的手,对她说:“无论楚曦是否活着都无所谓了……五年了……那些人一路追杀我们……他却从未出现……也许他真的死了……即便活着也是生不由己无能为力……不然不会五年时间,不曾找过我们……”
那些人一路追杀,若是楚曦活着,怎会不知道。
慕容尘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比绣画还要执着,还要固执。固执的认为,那个人就是活着,一定活着。固执的闯入大楚寻他,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也要把绣画母子安然的送到那个人手上,去弥补自己犯下的罪孽。
即便再苦再累再危险,他总要拼尽所能去挺住。可是绣花还是死了,常年的奔波积劳让她心力憔悴,最终病魔还是无情的带走了她。
“别找了……阿尘,我欠你太多……下辈子我去找你……连本带利还你……好吗……阿尘……都忘了吧……做个百姓悠闲度日………把小宝儿带大……别告诉他身世……做个普通人也是好的……人生漫漫最难便是帝王家……我只愿来世生在普通人家……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这是绣画临死前最后一句话。绣花死了,慕容尘突然便失去了方向,这些年拼死拼活走到现在,究竟是为了谁呢。
他深深颓废在自己的渺小无力中,胳膊始终是拧不过大腿,他不过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于是,他隐居在山里,试着让自己忘记撕心裂肺的仇恨,忘记侵入血脉的思念。
身体的毒侵蚀到骨骼,夜深人静的时分,他在蚀骨疼痛中浑身冷汗。眼睛越来越模糊,模糊的轮廓,强烈的光影,到最后是漆黑的世界。
他突然心有不甘。为什么他要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那些人却可以逍遥自在的活着。
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那些人。冤有头债有主,该还的必须还回来。
他想着,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看你等会笑的出来不。”崔江海坐在桌案后面翻看卷宗,抬头时看见那人嘴角带笑,嘲弄的笑。
画面太血腥,崔江海坐了三年这位置,依旧不适应。小心肝脆弱的想:老爹呀,等我帮你查完了这案,我就辞职不干啦,人家爱好画画写字,种点花花草草也好。
三十鞭噼里啪啦打下去,好人也变成了血葫芦,倒刺勾起皮肉飞了起来,有几块还落在了崔江海面前的卷宗上,让人强烈反胃。
三十鞭子打完,崔江海挥了挥手:“都下去,把门掩好,本官慢慢审,你们下去歇着,等会是体力活呢。”
崔江海等这个机会好久,之前畏惧安王爷,不敢拿下这人,如今大好机会,有楚翎撑腰他也无畏无惧了。
他拿起一根短鞭,挑起那人下垂的下巴,尽量避免血沾到衣服上。
慕容尘的下巴被微微抬起,一张脸倒是完好,一根鞭痕也没有,褪去颜色的脸颊在火光映照下,白皙剔透。眼睛半睁半闭,眉眼之间平静淡漠,看不出是醒是晕。
“慕容尘……大齐慕容将军的三子,找了你好些年了,今个儿你可是自己送上门的。”崔江海用鞭子捅了捅慕容尘的下巴。
慕容尘保持着眉目低垂的姿态,一动不动,看来是真的晕了。
“也没外人了,你也别装,能杀得了罗亚,这三十鞭子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崔江海边观察,边说,见他不理自己,自说自话道:“罗亚什么人?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吧。一刀命中,你真是能耐呀,你给他说了什么?他能乐成那样,临死了嘴巴都没合上。呀,你还真是给我装到底,死鸭子嘴硬是吧,你不怕打是吧,你不怕总有人怕。等会就把你那崽子拖过来,看你嘴巴硬,还是孩子的命硬。”
崔江海嘴巴凶狠,实则没那底气。他性格儒雅,为人善良,拿孩子下手他可做不出来,不过是用计吓一吓慕容尘。若是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管不顾,那便证实这慕容尘如传说那般心狠手辣,背信弃义的小人。
这种人也没什么好客气的。
再说,他父亲的死还跟他有关联,更是不用客气了。
慕容尘这才有了些反应,微微抬起眼皮,眼梢扬起,露出灰白的眼瞳。
“楚……曦”,三十鞭子打在肉上,身上血肉模糊,让他有些眩晕。
崔江海没听明白这句含糊的话,“什么?”
“楚曦呢?”稍作休息,找回了一些自己的声音,慕容尘才缓缓道:“……让楚曦来……我和他说……”
“闭嘴!”崔江海觉得这人打傻了吧,喝道:“圣仁太子的名讳也是你可以随便喊得?你想和圣仁太子说什么?说你当年如何杀了他?霸占太子妃?你可真是好笑,人都死了十年,死在你的刀下,你现在来寻人,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慕容尘轻轻的咳嗽,喘息道:“让楚曦来……”
崔江海心想这不是武林高手么,三十鞭子就被打得神志不清了?这才刚刚开始,犯人就开始说胡话了。他揉了揉额角道:“你也别给我装傻充愣的,你这种人我见了多了,不到黄河心不死,看来不给你加点猛料你是不老实招的。”
他正要唤人,只听那人道:“你想知道……什么呢?”
“这就对了,看你这样子,我也不想为难你,该说的都说了,我呈给皇上,这个案子结束了,我给你一个痛快,也算仁至义尽。”崔江海看他被勒住的伤口皮肉外翻,黑红的血渍凝在破烂的衣服外,那条假腿在鞭刑中已经被打飞,落在老远。单看他单腿困在刑架上,银白发梢沾满血迹,这模样仿佛从修罗地狱拖了上来。
崔江海是个心软的人,看他落魄可怜,也不想过多的为难他。
他走回桌案,提笔道:“那我们开始了?”
慕容尘低低的“嗯”了一声。
崔江海道:“天治五年平洲和天治七年的新兰城发生了两起杀人案,被害人都是普通商贾,都是被一刀致命,你可曾有印象?”
“是我杀的。”
崔江海公事公办一一列举罪状,他原以为慕容尘多少会狡辩,会推卸,没想到话还没有问完,他就招了?这样不按套路出牌,反倒让他不知如何是好?隐约觉得怕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正在揭开。“你为什么杀他们?天治七年,当时的刑部主事崔浩奉命去调查此事,曾与凶犯有过交手,被凶犯一刀刺穿胸肺,你可记得!”
他的父亲崔浩被救下来时已经奄奄一息,当时保了一命,送回京城后便缠绵病榻,不出一年便去世了。
也不知是因为目盲的原因,还是别的,崔江海见他半垂眼眸望向地面,面上无悲无喜,浑身鞭痕也不见一丝狼狈挂在脸上,就觉得这人飘渺虚无得很,好像一尊没有生气的木偶,灵魂早就飘离,只剩这一具行尸走肉无悲无喜的。
崔江海突然害怕继续审下去了,也不想弄清楚当年的事实了,就这样迷迷糊糊混日子也是好的。
可是命运就是这样,你想改变时,总会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
慕容尘说的很慢,中气有些不足:“天治……五年,太子妃绣画……历尽千辛……从大齐回到楚境,请求当时……边境驻守的守卫……将她的信物……带往朝廷……请求援助……哪知道……等来的却是一场杀身之祸……太子妃死里逃生……颠沛流离……被人追杀直到病死……真真可笑……你们的太子妃冤死他乡无人调查……我为她报仇却沦为囚犯……你堂堂刑部主事……可否告诉我……这算是什么案……”
崔江海浑身一震,他突然想起父亲弥留之际说的话:“这一年缠绵病榻,也是我的报应……江海……你性子寡断……秉性太直……辞了官职……带上妻儿隐居江南也是一桩美事……别参合朝廷那些事了……”
他喘了喘气,稳住情绪,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这些年是你在保护太子妃?你休想欺骗我。你杀死太子,霸占太子妃,太子妃不忍屈辱,天治二年投河自尽……”
他没有说完,太子妃谜一般的死亡都是道听途说。他所听的版本是这样的:太子楚曦在大齐六年,秘密集结了大量潜入齐国的密探,花费六年时间绘制整个大齐的地理构架,从军事要塞到繁华城镇,坐标精确到不超过半里。可是,就在即将大功告成之时,慕容将军发现了太子的计划,逼迫太子交出图纸。慕容将军三子慕容尘曾与太子有君子之交,暗中相助太子潜逃,哪知却是计谋。慕容尘骗取地图,杀死太子,烧毁质子府,并霸占太子妃。哪知道这地图还有一份存稿已经秘密带走,最终送到二皇子楚陌手中。后来齐楚交战,这份地图可谓功不可没,更是对去世的太子无限的缅怀和敬仰。战火持续十年,也曾派人去寻过太子妃,可是祸不单行,天治三年皇帝的三叔起兵造反,内外交患。哪知道天治五年,派去寻太子妃的人带来噩耗,太子妃不忍慕容尘羞辱,早在两年前便投河自尽了。
故事到这里本该告一段落。可是没多久一起凶杀后惊动了朝廷,受理案件的正是当时的刑部主事崔浩。死者表面身份是平洲商贾,其实正是当年朝廷派去寻找太子妃的影卫之一。没过两年,新兰城又死一商贾,身份也是当年寻太子妃的影卫之一。当时崔浩正巧在新兰城办案,当即周密计划连夜搜城,与凶犯正面交手,却不慎重伤。时隔三年,凶手再次出现……死去的罗亚也是当时的影卫之一。
这案子的细微末节,崔江海从未听父亲提过。就连他当时接手刑部主事,父亲也是极力反对。他潜意识觉得父亲是知道什么,却不愿让他知晓。可是父亲就这样死去,作为儿子,再是懦弱,也必报此仇。
他脑子里无数的声音在嘶喊,这人狡猾的很,他在骗人呢,别上了他的当。
慕容尘听见他大口喘气,比自己喘的还要厉害,不免淡淡一笑:“你是……崔浩的儿子……他竟然没有告诉你……也算他良心未泯……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崔江海又是一震,这人连他是谁都清清楚楚……他突然意识到……这人时隔三年出现……被他们抓捕……前前后后联系起来,好像他们都在跟着这人的步伐行动……
这个慕容尘是故意被他们抓住的。
“你……你……你到底什么目的?”崔江海只觉得后背汗湿,他不是笨蛋,在他心中已经梳理出来一条线索:若是慕容尘说的句句属实,那么当年派去寻找太子妃的影卫哪里是寻人,分明是灭口!
那些人全部是皇太后亲手挑选的皇家影卫。
崔江海陷入到泥潭深渊,翻出了相关案件的所有卷宗,埋首之中。托他的福,慕容尘没有受到更大的伤害,大量的失血让他昏昏欲睡。
当楚陌一脚踢开牢门时,便看见挂在刑架上的血葫芦,以及桌案后面一脸颓废的崔江海。
崔江海从散乱的卷宗中抬起头,看着怒气腾腾的楚陌,半响才呆呆的说了一句:“怎么会是这样?”
楚陌皱眉,也懒得理他,大步流星走过去,将人从刑架上救下揽在怀里。
衙役们不敢阻拦,眼巴巴看着崔江海。崔江海缓缓起身,无力的挥了挥手,衙役们便散在两旁让出道来。
楚陌抱着慕容尘走出地牢,夜风袭来,吹散了刺鼻的血腥。他跳上小船,回到安王府。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合着眼睛。许久,才听那人喃喃道:“我知道……你会来的……我相信你……楚曦……”
他看着满屋子的人为慕容尘清洗伤口,包扎换药。翻卷的皮肉被生生缝合,那人一声不吭,只是偏着头,灰白的眼珠子望向他的方向。不论他移动到屋内什么角落,那人总会随着他走动的声音,偏着头望向他。
好像那双眼还看得见,眼眸中流露出浓浓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