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已断，梦相随》海中一主

11、往事

　　大楚战败那年，楚陌正好十二，正在无涯山习武。

　　他晚楚曦两个小时出来，卡在产道里差点没憋死。最后有个经验老道的御医用火烧过的剪子剪开产道，露出他的头颅，生生将他拽了出来。

　　落地时他的肌肤蒙上了一层淡紫色，嘴唇发乌，哭都不会哭。

　　御医一边磕头请罪，一边倒提着小皇子啪啪拍屁股，这才让他缓了口气，哭声细如蚊声。

　　他打小就体弱多病，冷不得热不得，十天一小病换季一大病，都传二皇子是命薄之人，活不过十岁。

　　他整日被浩浩荡荡的人群呵护在华丽寝宫，眼巴巴看着双生哥哥入皇家学堂读书习武。八岁的孩子长的还似五岁孩童。

　　好在楚曦仁厚心慈，每每放学都会奔到他的寝宫，给他讲今日趣事，优美文摘。楚曦鼓励弟弟多多去花园散心，陪他锻炼，累了便会将他背在背上。

　　楚陌记得，有次趴在楚曦背上，因为委屈流泪，楚曦问他：“陌陌，你为什么哭？”

　　他心里难受，抽噎道：“药难喝，我不想喝了。”

　　那时他们才八岁。楚曦让随身伺候的宫人原地等待，他背着楚陌登上了御花园的八角亭。亭子的每个角都垂挂了一个铃铛，不同的铃铛发出的音质也是不同，风一吹高低起伏，悦耳动听。

　　楚曦搂着弟弟，像个小大人说：“这里没有外人了，有什么委屈你说吧。”

　　楚陌看着哥哥英挺面貌，自己与他容貌虽像，可是他阳光健康气色红润，自己病病怏怏脸色蜡黄，埋藏心中若干年的委屈一触即发，哭道：“我们两个一个娘胎落地，凭什么你没病没灾，我却重病缠身。老天爷不公平，偏心眼，是你在娘胎夺走了我的健康，我才会天天喝苦药。”

　　楚陌嚎完就后悔了。楚曦那时已经立为太子，他责问太子已是大罪，还如此蛮不讲理更是罪上加罪。

　　他正暗暗害怕，楚曦却搂紧他，小脸贴着他的小脸，轻声道：“若是可以，哥哥愿意替你受苦。哥哥常常也是这样自责，陌陌生体多病，是因为我在娘胎里面欺负了你吗？若是那样，便让你报复回来吧。”

　　楚陌看着楚曦清澈双眼，突然愧疚难当，只觉自己自私卑鄙，怨天尤人，当即羞愧的趴在哥哥怀里痛哭。

　　自那之后，楚陌对楚曦的话言听计从，再难喝的药，只要楚曦相劝，他都会捏着鼻子喝下去。

　　两兄弟情谊深厚，兄友弟恭。

　　可惜好景不长。十岁那年冬天，楚陌贪恋梅花香气，冒雪去花园攀折，回来便高热不退来势汹汹。不出三日，已经药石无医，奄奄一息。

　　就在弥留之际，无涯山上来了一个道士，仙气飘飘，他说他夜观星相，皇城内煞气盖顶，必有一劫。

　　他为楚陌算了一卦，他八字与京城龙脉相克，本该出生那时便是夭折之日，可他偏又天生命硬，命线虽细却很强韧。要想躲过劫数，便要远离皇城，入山修行。

　　楚陌跟着师傅离开时，皇后拉着他的手泪如雨下，千叮万嘱让他好生照顾自己，入山修行不比身在皇宫，清苦不说，日常琐事都要自己动手，这对一个养尊处优且体弱多病的皇子怎么适应得了。

　　楚曦将身上长命金锁取下来系在楚陌身上。金锁有一对，两兄弟各有一个，楚陌腰上挂了两个金锁，叮当脆响。

　　“好好养身体，哥哥将命理分你一半，等你痊愈了，身体棒棒了，以后你做威武战将，保护我大楚子民。”楚曦牵着楚翎，三兄弟抱在一块不愿放开。

　　楚翎小了两岁，人小鬼精，道：“二皇兄，弟弟没有什么送的，怎么办。”

　　楚陌道：“听说山中有熊有蛇，要不你把父皇送你的匕首送我？”

　　那把匕首短小精致，玄铁寒冰中提炼，削铁如泥，上古流传下来的宝贝。楚翎自然舍不得，眨着清澈大眼睛看着自己哥哥，眼中有挣扎和不舍，最后一咬牙道：“送给你。”

　　楚曦笑道：“他小子喜欢呢，缠了父皇半年，平日里碰都不让碰一下，竟然愿意送给你，真是大有面子。”

　　楚翎不舍掏出匕首递过去，道：“我虽珍惜这宝贝，可是宫中守卫安全，二皇兄比我更需要它。”

　　楚陌惊讶他小小年纪便明理聪慧，更感动他重情重义重亲情。他虽是哥哥，身量却比楚翎还小了一圈，抱着弟弟将额头抵在弟弟肩膀，一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楚陌开始了修行生涯。换下锦袍，穿上道服，头上玉冠换成了朴素的树棍。每日同其他道童挑水扫地蹲马步，头几个月稍微劳累就会病倒，他的师父松鹤真人便给他配置专门的药浴，每日泡半个时辰，没出半年，楚陌明显感到了身体的变化。

　　只是难免会寂寞想家，在枯燥单一的生活中，楚陌伸长了脖子数日子。

　　每年最开心的莫过于年底。只有年底道观祭祀时，师父才开放山门，能登入这仙山神观。皇家也不例外。

　　无涯山高耸入云，入观的路九曲十八弯，蜿蜒而上。兄弟三人团聚来之不易，爬山耗去一天，入山只能三天。

　　即便千辛万苦，楚曦和楚翎从未爽约。可是到了第三个年头，楚曦没来，父皇也因为国事繁忙没有来。

　　楚陌问起楚曦，崔皇后微笑道：“你哥哥毕竟是太子，都快十三岁了，该为你们父皇分忧了。”

　　楚陌也未多想，依旧他的习武修道之路。

　　到山上第四个年头，楚陌十四岁了，身量变得魁梧，面容越发英挺，已经有男子汉的雏形。

　　那年冬天，依旧没看见楚曦的影子，他心头突然就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和楚翎聊天时，看见他闪躲的眼神，他就知道楚曦出事了。

　　终是按耐不住，他翻墙逃跑时，被师父逮了个正着。

　　“修行未满，陌儿不得下山。”松鹤真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楚陌双膝跪地道：“皇兄待我极好，将我护在身后，保护我不受半点委屈。如今，我皇兄有难，她们担忧我身体，怕我过度伤心，连句实话也不肯给我说。我实在不放心皇兄，必须下山一探究竟。”

　　松鹤真人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两年前边境一战溃败，大齐夺我土地，杀我百姓，太子为黎民社稷，去了齐国做质子……”

　　楚陌只觉得耳旁轰鸣声想起，起身向山下狂奔。松鹤真人运足内力，施展轻功追上了他。

　　“你去哪？”松鹤真人拦住他喝道。

　　楚陌只觉得一股子怒气直冲头顶。他平日里挺敬畏他的师父，严厉不近情理是他心里对师父的评价。可是，现在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只是一味的往前冲，冲到哪里能做什么，他一概不知。就是满脑子都是楚曦的样子，他在齐国定是受了不少的委屈。

　　松鹤真人将他拦下，他满脑子空白，出手就去拆招，不到十个来回，他便被摔了出去，跌了个狗啃屎。

　　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能力去救哥哥……他趴在地上剧烈的喘息，握紧拳头，咬紧牙关，眼泪还是忍不住的掉了下来。

　　“想逞能，先掂掂自己的能耐。”松鹤真人严厉道：“如此鲁莽行事，去了也是坏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楚陌低头望着地面，倔强道：“我与楚曦同年同月生，便不怕同年同月死。”

　　许是这句话触动了松鹤真人，他看着这个他教导了四年的孩子，看他坚强的坚定与无畏的面容，欣慰的笑道：“陌儿，我愿将毕生修为教授于你，愿你能为大齐开辟新的天地。”

　　两年闭关修炼，出山时楚曦已经去了齐国四年。

　　那一年楚曦和楚陌满了十六。

　　那一年慕容尘十四岁，容貌胜过潘安，当他在慕容燕鞭下救下自己时。当他转身时，那惊鸿一瞥，只觉天地为之失色。

　　他清晰地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

　　命运便是从那时起开始纠缠，变作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