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彼岸》留离

1、那故事

　　传说有一种花叫彼岸。
　　传说有一种酒叫醉生梦死。
　　传说中的花开在冥界三途河边，是冥界唯一的花。传说花香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彼岸花开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相传此花只开于黄泉，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
　　传说中的酒酿在边疆秘土，藏于深宫大内。而现在，在一个孤独剑客手中。酒如其名，醉生梦死。可以帮助那些想要忘记过去的人忘掉一切。醉生梦死，事事如烟。醉一场，梦一场，人生不过如此。

　　告诉我这些话的是一位姑娘。绝色面容，优雅至极。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正在摆弄一株花，花艳似火，形如菊花。姑娘笑着说，这花名叫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又叫彼岸花。妖异浓艳得近于红黑色的花朵，整片的彼岸花看上去，便是触目惊心的赤红，如火，如血，如荼。
　　只是，这花不是只开在黄泉？
　　姑娘微笑，彼岸只不过是个名字。所谓彼岸花开，可以唤起死者生前记忆也不过是个传说。真正的彼岸开在人的心中。

　　〈一〉那故事
　　姑娘说她的故事。她说这是个漫长而且深沉的故事。
　　姑娘叫他少年。她说少年有着乌黑的头发，英俊的面容和挺拔的身躯。少年喜欢诗，也经常写诗。姑娘说，少年其实是个诗人。
　　那是一段年少轻狂的时光。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佳人琵琶别抱，纤纤玉手，随意一拨，便成了绝唱。月光拥着抚琴人儿，避开红尘，躲开喧嚣。往事浮华，折射出一段遥远的故事。
　　人醉了，梦亦醉了。心碎，弦断，只有余音依旧。
　　少年轻狂，傲视天下，却想不到醉在这一段远古故事中。那时的他，只知道醉了，却不知道这醉酒后的代价。但是他记得那时姑娘的样子，美艳如火，燃烧了一切。佳人眉，未施黛而黑。佳人眸，月华流含情。佳人唇，娇嫩红似血。佳人身，冰肌衬玉骨。佳人倾人城，少年思倾国。一切，看似这么美好。
　　少年的爱如火般炙热，毁灭了一切。他醉在了梦里，醉在了那远古的爱情里面。少年替姑娘赎了身，少年替姑娘寻了宅子，少年替姑娘找了婆子丫头。于是，姑娘在少年的爱下，带着歌女们的羡慕走出了歌楼。唯一带着的是那怀中相依了十几年的琵琶。

　　少年似乎做到了一切，却唯独忘许下一个承诺。简简单单几个字，就这么忘记了。也或许少年是记得的，只是他没有说。
　　姑娘说，女人所求的不多。只是幸福和爱情，看似简单的词语，但真正遇到的就那么几个。富贵荣华再好，也始终是那身外之物。等到生命尽了，也不过是红尘的一缕尘埃。姑娘说，唯独那爱是天长地久化不去的情。是七月长生殿里刻了名字的三生石。至少那时，那年轻的故娘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姑娘是这么想的，但少年却不知道。他只是醉在她的故事里，沉醉，沉迷。他始终以为他给了她一切，他以为世俗女子皆是如此，却忘记了，她本不是富贵院子里蓄养的雀鸟，她是翻滚红尘中的一只蝶，看似娇弱，却不曾妥协。

　　直到很多年后，那年少爱做梦的姑娘终于清醒。所谓的爱情不过是场过云雨，雨过后，该是是什么还是什么。
　　姑娘说，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天，她就明白了。看着庸庸碌碌的下人，看着渐渐旧了的窗纱，还有那少年日益深刻的轮廓，她突然明白了。

　　生活不会让你永远活在美好的童话中，但庆幸的是，生活也并非书中所说的苦涩。生活只不过是一杯白开水，平淡之极却又无法割舍。

　　姑娘的生活归于平静。她本是个极寡淡的人，更是在失望后愈加的淡然。少年对于姑娘，始终发乎情止乎礼，说是爱人却更像知己。这么多年，少年没有提及过成亲。姑娘想，或许当年的他只是被那远古缥缈的爱情醉了去。经年已过，梦早已该醒了，而现在，所有一切尘埃落定，那虚无的爱情早已被现实和时间摸得一贫如洗。姑娘笑得有些自嘲。姑娘未提及过往事，因为她不想要别人的怜悯。往事如烟，人生如戏。那些所谓的同情怜悯不过是对戏中人物的施舍。戏里同情，戏外鄙夷。生活该怎么样能决定的只有天和自己。
　　他们都不曾开口，有时候姑娘会想，也许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了吧。慢慢老去，被时间浸白了头发，腐蚀了面容。

　　可是时间却不容她细想，弹指间，便是一个轮回的消亡。
　　少年成了壮年。壮年语春秋，誓上沙场，精忠报国。安定的生活差点让姑娘忘记了，如今依然是乱世。
　　少年离开的时候，姑娘送行。临走前，少年抓住姑娘的手。他说，等我回来，娶你。
　　而姑娘却轻轻抽回了手，少年以为她害羞。他总是把她当作寻常女子，不知何时，那梦中的女神已飘然远去，留下的不过是寻常妇人。他给了他承诺，却不知，她早已不再期待。

　　曾经等待了许久的承诺在离别中得到，然而，早已不在有波澜的心，只剩一片苍凉。
　　姑娘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少年目光坚定，这一瞬间姑娘有些恍惚。她突然感觉时间被快速的抽走，他们正在迅速老去。
　　在城门下，姑娘释然。
　　少年离开，姑娘挥手。
　　谁都明白，古来征战几人回。

　　梦惊魂，惆怅。
　　少年没有回来，却作为一个男人死得其所。作为一个女人，她没有怨言。
　　其实本就没有的希望，又怎么会失望？

　　往后的日子没有少年，有些孤独。她时常想，也许他们的确是爱过的，即使时间消磨了一切，他们依旧不能否认。这样想着，姑娘会感到心安。

　　后来，姑娘只是偶尔想起少年，那个在她生命中匆匆走过的人。她知道，少年不过是匆匆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在她的生命中，他也许并不是主角。

　　很多年后，姑娘依旧住在这个古老的宅子里。守着一株传说中的花饮着不曾有人知道的醉生梦死。

　　姑娘笑起来依旧很好看，浅浅的，似乎不占尘埃。
　　她说，真正故事往往很长，就像真正的人生，只有死亡才是结局。
　　我很喜欢像这样听姑娘讲故事，有些故事已经反反复复的听了很多遍，但那姑娘依然会讲，我依旧会认真听。就像姑娘说的那样，我们不过是活在反反复复的故事里，那些故事会在不同的地点不同时间发生在不同人的身上，而我们，不过是其中一个。